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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小说网 www.23wx.cx,云海争奇记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在草里扒行了几步,把身子往后一矮,把头一低,就要蓄势前扑。

    周鼎首先人目的,便是那一双凶光闪亮的怪眼和两旁翘出白森森的獠牙,知道无心遇上,右手一紧八棱出风锤,左手刚要拔那铁棍,猛觉身后草动作响,息息咻咻。百忙中想起那猪还有三只,慌不迭侧脸回头一看,身后一猪,也从草里悄悄掩来,离身仅有数尺,身比前猪更大,一颗猪头几有黄桶大小,两只獠牙长几三尺,锯也似翘出血唇以外,半竖着比蒲扇还大的猪耳,深山穷谷,暮色昏茫中,看去越显得形态威猛,狞恶可怖。心刚一惊,那猪低头潜行,原意乘人不备捡个现成,一见被人发觉,倏地停步,将身往后一矬,跟着怒吼一声,四爪蹬地,连冲带扑窜将过来。同时前面那猪也把势子蓄足,对面冲到。

    那一带地方虽大,无奈草棘森茂,怪石矮树棋布星罗,到处碍足牵衣。两猪又是前后夹攻,同时蹿起。如换旁人,吓都吓死,休想闪躲得开。尚幸周鼎武功精纯,纵跃轻灵,一见猪吼发威,前后风生,知道不妙,顾不得再拔那铁棍,双足一垫劲,凌空跃起数丈高下,竟向前面那猪头上飞越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两猪急欲得食,来势都猛,草树遮眼,猪身蠢重,纵又不高,离地不过数尺,都只看见前面有人,没看见还有同类对面冲来,容到发觉,身已悬空,收不住势,无法闪躲,一下撞个正着。两下各用全力,任它皮糙肉厚,刀枪不入,这等猛撞也吃不住,全着了一下重的。痛得野性突发,踞地厉声狂吼,各瞪着一双怪眼,凶光电射,正要互相火并,一眼瞥见人在前面,又跑了过去。

    周鼎发觉有警,纵起之时,仿佛听得崖顶有人唤他,是个哑嗓。因猪吼声洪大,山谷嗡嗡,俱起回应,并未听真。落地之处,正是一块突出的危岩,岩下黑乎乎的似有一洞,一心正想除猪之策,也未留意观看。及至二猪寻踪追来,周鼎乍斗猛兽,心还怯场,守着师教,先把气一沉,相准了前面地势,知道猪蹿不高,意欲等它追近,迎上前去,照头一锤打下,再借劲使劲“斜飞春燕”之势,往旁横跃。刚打好主意,抢步迎上,猛听空中有人哑声大喝,脑后风生,似有黑影飞落。同时腿后腿肚似被什么坚锐东西触了一下。这时前面两猪,一先一后已相继冲来,快到面前。

    匆遽之中,不暇再顾别的,忙往前一步,手举铁锤,一下打去。那猪把头一偏,正中颈际,哄的一声怒哼,待使獠牙挑去,周鼎困后猪在前猪之左,上时特地身往左偏,一下打中,更不怠慢,飞身往旁纵去,落在深草里一块大石之上。耳听怒吼连声,侧脸定睛一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前纵之处,草中还有一只野猪在彼酣睡,周鼎落时,刚刚惊醒,从岩凹中爬了出来,正当周鼎身后,因眼初睁,还未清醒,往前一伸懒腰,撩牙正触在周鼎腿上,这才发觉有人。刚要冲去,这时周鼎专顾前面,情势危急,幸而五行有救,猪正蓄势待要向人冲去,恰巧崖上飞落一个矮子,只一把便将猪头皮抓紧。

    猪力虽大,无奈那人爪似钢钩,力逾虎豹,身子轻灵巧捷,长于借劲,不似那猪一味蛮力,一任野猪猛力挣扎,暴怒发威,依然手抓猪颈不放,站在猪侧,顺着它那咆哮冲突之势,时左时右,由猪身上横越乱跳。稍一得势,便借劲使力,引了猪头往左近崖壁石笋上撞去,激怒得那猪厉声狂吼,山谷回应,震耳欲聋。他却行所无事,应付从容,不做理会,只几下便将那猪撞闷。周鼎见状,方自惊佩。

    前两猪闻得同类受制怒吼,不顾争斗,连忙赶上。相隔丈许,又把身往后一矬,猛地发威怒吼,待要朝前猛冲上去。周鼎见人猪相并之处危石突伸,矮子想把猪撞死,引向崖凹一带,地势更厌,上面丈许又是危崖低处,这两猪如若同时冲上,势还连那一人一猪全都堵住在内,决难闪躲,这一下如逃不开,挤也挤死。情势已危,那矮子好似和猪斗开了心,大敌当前,并未觉察。心想适才如非那人跳下,自己不知后面有险,差一点没受暗算。人家好心救了自己,岂能坐观成败、连忙大喝一声,手举铁锤,纵将过去,照准那只最大的,想要打下。身子凌空,连锤带人正往下落,猛听矮子喝道:“快些躲开!看误伤了你。”接着便听前面那猪一声惨嗥,人猪俱在此时纵扑一起。周鼎收不住势,落时一锤,猪已前窜,正打在猪的后胯上。觉着眼前一花,黑影乱闪,两猪倒跌回来。喊声“不好”慌不迭双脚一蹬地“蜡蜒点水”之势,刚倒退飞纵出去,便见一条人影面前飞落,再看三猪业已跌滚在地,两猪刚刚怒吼翻起,一猪横卧在地,不见动转,似已重伤死去。

    原来周鼎落时,那矮子早就将全身劲气运在双手指上。容到二猪发威前扑,乘手中猪回颈猛咬之势,一手紧抓颈皮,另一手早用金刚大力手法,往猪腹下软处一手抓裂。

    跟着奋起神威,就势托起,照准前面两猪猛掷过来。那猪肚皮抓裂,负痛惨嗥,悬空猛力一挣,前面两猪恰好扑来,全部挤撞一起。那大猪又吃周鼎打了一下重的,于是一同跌倒在地,受伤那只当即身死。周鼎一纵,矮子也随着纵到,周鼎见他生得猴头猴脑,形相甚怪。未等说话,矮于已先开口道“你有本事。现在还剩两只孽畜,我与你一人了一只。大的交我,你打那只小的,省你手痒不放心,如何?”

    周鼎感到他相助之德,想要道谢,一听口气生硬,颇有轻视之意,又见一只野猪猛冲过来,正是那只最大的,便不再和他多说,打算争点面子,纵身上前,手举铁锤当头就打。那猪连番受挫,又伤了一只小猪,急得两眼怒凸,凶光闪闪,低着个头,突伸出两根獠牙,四爪翻飞,疾逾奔马,猛冲过来,恨不能一下把仇人搠死,咬成粉碎。来时变了章法,不似先前还要缩身据地发上一阵威,再行作势前扑,端的猛迅已极。周鼎也看出来势锐不可当,因想在矮子面前,卖弄师门心法,免他轻视,特意犯险,正面迎去。

    先使一个“飞鹰下击”之势,凌空一锤打下,足不沾地,就着锤落猪头,单手借劲使劲“蜻蜒点水”往猪身后飞越过去。

    谁知危谷幽晦,野草深长,纵时匆促,只见膻风劈面,一团尘雾裹注大猪对面冲来,不知他身后不远还紧紧跟随一只小猪,被尘沙野草遮蒙,没有看清。容到一锤打下,手刚往下按劲,就要向前飞越,百忙中,猛一眼瞥见大猪身后尘影中有两团拳大蓝光星驰而至,相隔也只一两丈远近,不由大吃一惊。这时周鼎身子悬空,事机胸息,既无丝毫寻思余悬,对面恰又是那削壁危崖之下,奇石磊-,没处着足,飞越稍近,恰落在后猪之前,必无幸理;远了便撞到壁上,事前又没有这个打算,情势危急万分。

    总算命不该绝,屡遇危机,俱有破解。锤落时,因是人猪两下都快,猪的来势更猛,略微过头,恰打中了猪颈。那猪狂奔猛窜,跑得正急,忽见仇人迎头飞来,想要收势没收住,跟着吃了一锤,又痛又急,把头往上猛一昂,口中撩牙竖起老高,意欲将仇人挑死,不想却给周鼎一个脱险机会。獠牙往上一翘,无巧不巧,碰在周鼎一只鞋底之上。

    周鼎身已作势前穿,单手所借之劲,绝不能连越二猪而过,稍一不巧,便与后猪对面,除了持锤硬拼,绝无善法。但是这等猛恶力大之物,如用人力硬敌,决难抵挡。当这安危系于一瞬之际,猛觉左脚底有一极坚锐之物触到,忽生急智。本是双腿微蜷待要伸开,连忙就势两腿一伸,右脚用劲,在猪身上一蹬,窜将出去,改飞为纵,加了一倍力量,又是独脚用力,身子微斜,恰巧落在后猪后腿右边。于是又乘着手中铁锤抡起未落之际,照准猪的后腿猛打了一锤。这一下用力更重,猪虽猛恶,也难禁受,又当埋头猛冲,前重后轻,一声厉吼,被打得歪斜斜窜出去老远,几乎跌倒。

    周鼎惊心乍定,略一缓气,正要追上再打,便听矮子喝道:“你这小伙子怎不听好话,那只大的,凭你弄得死它么?”周鼎听他呵斥,心虽不悦,一则矮于委实本领高强,令人佩服,二则自己连打这几锤,那一下少说也是三二百斤力量,打在猪身,只吼叫几声,并看不出受伤神气,自己还差点吃了大亏,未免有些气馁。稍一迟疑,前头大猪已与矮子恶斗起来。想因此猪特大猛恶。并没有用手去抓,只围着那猪,纵前跳后,手脚并用,连踢带打,疼得那猪不住厉声惨嗥。看去下下都是重的,竞比锤打还要厉害,方自暗中称赞。这类猛兽斗性最长,只一发了野性,照例拼个死活,不死不止。大猪吃了一锤,本要回身寻仇,刚旋过身来,吃矮子轻轻跃到后面,抓住猪尾就势往旁一拉,抖手再是一甩,猪身便横了过来,当时暴吼发威,回头忙用獠牙猛棚,矮子又纵到它的身侧,照准肚腹,抬腿便踢。

    这里恶斗开场,后猪也记着那一锤之仇,身才折转,舍了同伴不助,竟悄悄从深草里冲了过来。周鼎看见草动尘昏,凶睛闪烁,猪又来犯。暗忖:四只野猪,一只不知何往,一只矮子仅凭赤手空拳,连打带撞,活活甩死。一只最大最凶的,又吃他打得山嚷鬼嗥,看来也必死在他的手内。仅剩下这只小的,人家叫明了留给自己,已有轻视之意,再如除它不掉,拿什么脸面见人?因矮子打法特别,围着猪身乱转,并不纵高用力,便也学他的样。又看出猪头太硬,锤打上去无什大效。手握铁锤,等猪冲到面前用牙来棚,才轻轻纵开,照准猪脊打下,等它回转,又复避开。似这样一连打了十好几下,猪虽负痛狂吼,并未倒地,因为怒极拼命,其势反更凶恶,急切间直奈何它不得。偷眼一看,那只和矮于相持的大野猪也是越斗越凶,身子想已着了好些重打,狂嗥之声甚是惨厉,却未毙命。

    天却已经黑了下来,渐渐只能看出那一对闪放蓝光的凶睛随着一条庞大黑影,在那里往来驰突,高低飞舞,猪身已看不真切。自己斗的这只,如非练就目力,也难看清形相。猪却现出长力,毫无畏怯伤疲之状,还有一只大的未见,不知熟睡何处?更恐它三不知暗中冲出,和适才一样,几乎遭了暗算。暗忖这东西竟比黄山虎豹还要厉害,真是罕见的猛兽!似此长性,何时才能除去?可惜此时苍猿不在,否则只用它那一双利爪,纵身一下将猪眼抓瞎,岂不好办得多?边想边斗,屡次想打猪的眼睛,俱吃躲过,三只连珠镖又遗在黄山,没在身旁。一着急,忽想起还有一根铁棍插在枣树之下,虽没锤打得重,用它来捣瞎猪眼却是合用。想到这里,便往树前纵去。那树已吃第一次二猪相撞时撞倒,棍已离土,倒倚树枝坯上,居然寻到。刚刚拿起,身后膻风起处,一片奔腾之声,猪已追临切近。

    周鼎原意,把兵器双手对换,让过来势,先给它一锤,等它反身来追,再换手持棍,猛捣猪眼。却忘了那地方与大猪斗处相离甚近,深草里蛇多,夜间全都爬了出来。往侧一纵,落时正踹在一条长约四尺的惊蛇颈间。蛇一一负痛,反身往上一搭,几乎连腿缠住。周鼎已然让过来势,举锤正要打下,猛觉脚底软腻腻的踏着一条活东西,腿上立时刷的着了一下。知道是蛇,不由把脚往后一撤,尚算踏处正当蛇的颈部,蛇头昂不上来,抽得又快,没被咬缠。可是经此一来,手势略乱,锤没打中还不要紧,那野猪斗过一阵,连吃了十余下苦打,周鼎欺它蠢物,身法招式全未变换,这次竟会忽然乖觉,冲时知道仇人仍是那一套,有了准备,不似先前一味憨猛,一冲未冲上,跟着翻身回咬。

    周鼎误踹惊蛇,骤出不意,本就有些疏神,以为猪的势猛,必还要再窜出去,再翻回来,匀出工夫,正好换手,右手一锤打下,方觉着猪身微侧,擦颈而过,没有打中。

    想要换手时,猛见两团蓝光一闪,猪已回过头来。刚想乘机去捣猪眼,手中锤已被猪的前爪抱住,往下一沉,力重千斤,身子跟着随手往前一冲。心中大惊,知道再不撒手丢锤,非吃亏不可。匆遽中未暇观察,连忙把手一松,身朝后仰,两脚跟就地用力一踹,连身弹起,倒退纵出老远。

    才一落地,猛听一声断喝:“快些往左躲开!不要命么?”接着便听踏地奔腾之声自右而至。知道不好,哪敢回顾?依言奋力往左一纵。那左侧相距危崖仅有两丈,天阴谷暗,纵时心慌,竟未看真。因为急于脱险,用得力猛,这一下纵得又高又远,容到身起空中,才看见一块危石迎面飞来。空中收不住势,无法下落,这一撞上,再跌落崖下,不死必伤,好生惶急,只得举棍一点。原是迫于无奈,打算抵住,免得连身撞上,不想恰巧捣在崖缝树根有土之处,嚓的一声,连根带土,刺进尺许,手震生疼。耳听下边二猪怪吼,山鸣谷应,似欲得而甘心。一眼瞥见右边不远有一突出的危石,不由急中生智,就势双手借这一抵的巧劲“神龙翻舞”往上一翻,下半身居然翻落石上。跟着右手攀石,就着左手拔棍之势,借劲使劲,运用回力,往后一退。仗着身手矫捷,居然脱险,到了危石之上,连兵器都未脱手。

    惊魂乍定,再看下面。原来矮于的一双手直和钢钩相似,一路连抓带打。那只大猪虽然年龄久远,皮糙肉厚,比小的两只要厉害得多,一样也是承当不起。先还犯性发威,拼命吼窜,恶斗了一阵,外面皮肉未伤,内里好些地方的硬骨都被矮于用内功重手法击碎,疼痛难禁,知不是路,厉吼一声,往前逃窜。周鼎丢锤纵落,正值那猪猛冲过来,势绝猛迅,这一下要被冲上,铁打的汉于也无幸理。总算心灵身轻,侥幸没被冲上,可是事也真险,周鼎身才纵起,那猪便从脚下冲过,到了崖下,矮于也跟踪纵到。猪见仇人追来,又怒又怕,立时旋转身于,负隅蹲伏,张口掀牙,连声厉吼,两只怪眼凶光闪烁,似要爆出火来。矮于正想施展辣手除它,那只小猪将周鼎铁锤抢去,因遭连打,愤怒已极,两只利爪抱定锤头,张开血盆大口咬住锤柄,鼻口里只嗯了一声,猪头一歪,齐柄咬断,顺势甩出老远。一看仇人不知去向,却瞥见矮子追那大猪,野性正发,哪知厉害,把头一低,登开四只利爪,朝矮子身侧冲去。

    矮子闻声回顾,一见猪到,知是那只小猪,身子略侧,让过猪头,就势猛伸铁爪,一手抓住猪的颈皮。本欲抄起,仍用前法抓破它的肚肠,觉着分量比先前那只还轻,皮也软些。刚一转念,那猪比前猪狡猾,一下冲空,猛然收势,回头便用獠牙来挑。矮子骤出意料,差点没被它棚上,不由大怒,右手往下一按,跟着纵身上了猪背,双脚横踏猪脊,再伸左手下去,一同紧抓猪颈,施展内功金刚大力法,运足神力,两手折转猪颈,连头一拧,跟着双脚踏沙没石,猛力往下一踹,手足同时一齐用劲,口里一声断喝,猪颈扭折,背骨踏断,猪颈反仰向上,连身拗转,成了个半弓形,一声惨叫,死于就地。

    周鼎在危石上面,见小猪被矮子擒住,心想三猪都死矮子之手,自己未免不好看相。

    见大猪还在张牙舞爪,负隅发威,正在自己脚下。忽然想起一个主意,趁它全神贯注前面之际,径将手中铁棍比准下面猪头,双手用力“玉兔捣玄霜”对直朝下掷去。因知猪身坚实,刀枪不入,周鼎打造这两件兵刃时,特地吩咐匠人,一个带棱,一个带尖,棍的两头俱有三寸来长、极锋利的三棱钢尖。本来艺精力大,又从高处猛力下掷,多么坚固的东西也没有不透穿之理,一下正齐当中掷中猪的头顶,直透穿到喉际,连声也未出,当时毙命。矮子拗死小猪,因左腿吃猪牙稍微擦着了一下,见大猪被周鼎一棍刺死,余恨未消,抓起猪身,一脚踹背,又拗了两拗,大喝一声:“孽畜去吧!”竟用双手举起,朝前面一块怪石上猛掷出去。原意将猪头摔碎,不料黑夜之问看不甚真,竟过了头,跌入深草之中。还欲过去抓起乱摔,周鼎已是飞身纵落,向他恭身请教。矮子忽想起自己性情暴戾,怎还不改、猪都死了,多费这冤枉气力则甚?不由好笑,方始罢手相见。

    矮子先本大模大样,及至问完周鼎姓名来历,忽然喜道:“令师是萧隐君么?这人本领高强,我生平最佩服他,可惜路道不对,没法亲近。看你所学,还差呢,可是小小年纪能这样,也亏你了。我姓侯,现在护送你的亲戚虞舜民夫妻到此。他今天没处住宿,投的就是你家。我因听人说这里出了几只猛兽,怕他走来遇上,虽有好手随行,他夫妻难免受惊,特地赶来开道。我在崖顶上走,已然过去,听见猪吼寻回,便见这三只孽畜出现,凑巧倒都打死。你快接出去,对他同行的小姑娘说,我比他先到一步。今天他那对头不是刘家,船到早了一步,恰好错过,明早今晚必还寻他,有我在此,决不要紧。

    可是这人也和姓刘的认得,总要串通一气,留点神好,话背人说,我愿意与你交个朋友。

    铁棍借我一用,用完送还。日后你去永康方岩一带寻我,再行细谈吧。这时我还有事,再会再会。”说完就猪头上拔了铁棍,不俟周鼎答话,纵身一跃便上了崖顶,月光之下,黑影一晃,不知去向。周鼎惊佩不已。他全家都感激舜民,又是至亲至好,一听夫妻同来,想起先听猪吼,没有寻见,这三猪都似刚刚睡醒,恐已出谷,被舜民夫妻走来撞上,不是玩的!铁锤被猪咬断,不好使用,铁棍又被姓侯的异人借去。适才忘说,人已去远,思量无计,只得寻上前去,见了人再说,但盼不遇那猪最好。眼看月光半照,天已不早,心里担着忧,脚底加快。等将舜民等一行接至家中,两下正在述说前事,忽听门外有人口角,忙赶出去一看,乃是两个脚夫在与舜民家人王升争论。

    周鼎问是何故。原来红寥村只有数十户人家,舜民所雇脚夫,多因明早天一亮便要启行,由周铭拿情面,分别安置在各乡邻家中借住。本来钱已开发,又给了加倍的酒钱,例应脚夫自去购买食物,周氏弟兄为人厚道,邻里和睦,情感甚厚,见饭食已过,又向各寄宿人家分别请托,代为整备菜饭。这些苦人遇见这好买卖,钱拿得多,主人还管吃的,明日官中又有赏号可领,多半喜动颜色,不住称颂功德。当各家饭快要熟,来喊吃时,众脚夫都在门外石板上晾汗饮水歇息,听人一喊,蜂拥跑去。只有两个壮汉仍坐石上闲谈,竟似没有听见。

    这两人原本不与脚夫一道。当王升上岸雇挑子时,所有行李都是上肩就走,惟独昨晚渔人挑来的一长一短两件东西,分量沉重,谁也挑它不动,多半试了试,无人肯抬。

    王升因未抵岸前兰珍说那东西要紧,见他正站在岸上观看主人们上轿,刚想多找几人来抬。忽见跳板上跑下来两个穿布鞋的短装汉子,口里说道:“你们不抬,我抬。多重的也不怕。”双双走上前去,仔细端了一端,说声:“好重家伙!挑不行,我们抬吧。”

    说罢,岸上又下来一人,递过一根铁棍,二人把两件扎成一件,抬了就走。那跳板都被压成弓形,轧轧直响。此时人和行李已全上岸,就剩下这两件重的,王升巴不得有人肯抬,匆忙之中并未留意,还许多多给酒钱。那两人只哼了一声,没有答腔。王升心想,莽汉粗人俱都如此。走到半途无人之处,才看出那两人未穿草鞋,不似脚夫神气,这才留神观看,因二人抬得当心,别无异状,也就没有细问。脚夫们互相都熟,路上有说有笑,这两人也不理睬他们,自抬自的,始终不睬。后来野猪出现,众人俱都惊慌奔避,这两人却把铁棍抽出,站在舜民轿子前面,颇似要保护的神气。

    野猪跌落涧底,二人仍抬他的,没有一句讨好的话。到了周家,更看出他们与众脚夫不合群。有那好事的脚夫过去一问,二人把眼乌珠一瞪,喝道:“都拿力气换钱,许你抬,不许我抬?你管我吗?我又不要分你们的花红赏号,眼红则甚?”脚夫看出他们力大凶横,没敢再说,仙讪的走了开去。王升看在眼里,早就想间,这时见众人都去吃饭,二人仍坐石上交头接耳,不时起身往来去两路张望,越发起了疑心,过去问他为什么不去吃饭。二人先是不理,王升连问,才似理不理的答应:“不饿。”王升见他们大模大样,心中有气,仍不露出,又拿话一盘问。二人好似看出王升对他疑心,突然把脸一板,答道:“王管家,我看你事事留心,满像精明强干似的。你盘我们的来历,有什么用处?反正拿你的钱,卖给你一,点力气,原式原样给你送到永康就是。漫说我们不是坏人,就是坏人,也坏不到你主人那里。真要出点什么花样,凭你这样吃货,一百个也是白送。”王升问他们:“好好劝你们吃饭,为何出口伤人?”二人说道:“我们饭是吃过,倒想喝两盅酒。只是挑的东西没人看守,弄丢了,横竖是你主人的,与你这等狐假虎威的吃货无于。我两个受人之托,也略微有点名姓,却是丢人不起。”上升听他们通没一句入耳的话,实忍不住,两下越说越僵。如非王升自知打那二人不过,早来动手。二人却不着急,一味板着面孔说死话,说得又挖苦又刻薄。三人拌嘴,声音越来越响。

    周鼎闻声走出,先在路上未留神,这时唤过王升,问知就里。见二人神气泰然,仍谈他的闲话,若无其事。因听二人力大,月光之下,略一端详二人的骨架神情。行家遇行家,一见便看出是个外功颇好的会手,怎么看也不是力行中人。想起舜民夫妻所谈此事经过,已料定二人必有为而来,用意善恶却还未定,自问还能应付。便使个眼色,对王升道:“苏小姐唤你,你先去吧,我来问他。”王升巴不得周鼎上前,抽空进屋告知兰珍定夺,会意应声而去。周鼎便把师父平日所说江湖上的过节礼数拿出,含笑近前,把手一拱,说道:“朋友辛苦,适才忙着款待舍亲,不知二位光降,未及请教。”底下话未说完,二人已一同站起,拱手答道:“周朋友,明人不用多说。我二人一个姓杨,一个姓方,原是受人之托,代苏小姐挑送两件行李,到了她永康家中才算交代。这东西大碍眼,疏忽不得,恐主客新见,照顾不到外面,所以守在这里。想倒两盅酒,都没有去。这位王管家却假做聪明,冒充三官经,也不想想情理,看看人头,连人好人坏都分不出,竟来盘问我们。阁下不用再打招呼,似他还算这种人当中有良心的,我们决不和小人一般见识,也不会客气。如有现成的好酒,就在此扰阁下两杯,菜有没有倒不在乎。

    少时只管请令亲们安歇。如有风吹草动,我们还有一个伙伴就来,凭我三人亦能开发。

    倒是明早走时,阁下顶好一面叫人抬了野猪,前往宫中出面领赏,点好脚夫人名数目,以便回来均分这赏号。听说已出到六百两银子,足够许多苦人分的了。话已说完,相交且等异日事完之后,阁下请进去陪客吧。”

    来人开门见山,周鼎不好再说别的,料定他们不是恶意,只得道劳别去。一面命人端出酒菜,一面告知舜民夫妻。兰珍先因一心保护舜民夫妻,竟忘了两件行李沉重非常,尤其是那小的一件。直到东西由那二人随行李挑入周家放落后,还未想起。直到王升进来,一说二人情形,才觉自己初次出门缺少历练,受人指教,只知照本画符,太已粗心,幸有侯绍暗中相助。听二人口气必是侯绍请来,否则照周鼎所说侯绍之言,抵岸时明在暗中保护,嗣见起身无阻,才赶往前面谷中开道,二人如有别意,侯绍先容他不得。但是这两件重要东西,世上只有四五人知道,侯绍并不在内。心方奇怪,周鼎正从外来,述那二人言语,越觉所料不差。只不知侯绍何以得知此物现在己手,知道沉重无人能抬,特地约了能人装着脚夫,相助抬送。

    正悬揣间,舜民忽想起昨晚由江家上祭回船时,马过松林,垂下一条人影,向手里塞了一个小布包,叫在无人时开看。因苇村为人豪爽口直,连日所遇多系不经之事,恐他日后张扬,未便开视。舟中睡了一觉醒来,想往后舱夫妻同观,又觉兰珍尚未合晋,自己夫妻,感他父女和江小妹救命恩德,又是个女中英杰,并不以侧室相待,同舟已是从权,当着苇村和男女下人,径入后舱背人密语,未免不大庄重,没好意思进去。因那布包外面写着“贺仪双色”等字样,人影矮小,又和小妹所说的小铁猴侯绍相似,料里面包的必是两件妇女佩带的轻巧礼物,东西贵重,恐骇外入眼目,所以不令当众拆看。

    嗣和苇材谈别的闲话,就此岔开,一直不曾取视。

    这时恰好苇村因坐轿劳累,饭后便由周于渭陪往书房榻上歇息,众女眷多在收拾碗具铺设卧处,只剩周妻一人陪客,又领虞妻到里屋更衣去了,室中只兰珍、周鼎,在窗侧互相商谈,就便取出布包。见外面包了好几层,打将开来,里面乃是一个三寸大小扁扁的白木匣,不假雕漆,像似新制就不久。摇了摇,没有声音,匣盖封口密固难开,猜是珠翠首饰之类。周家至戚至好,周鼎少年老成,又是高人门徒,便也不怎想避他。随喊二人过去,悄声说了前事,将匣放在桌上,叫兰珍开看。兰珍见那木匣刀痕犹新,乃是一块整木挖成,略刻关口,再用刀削一块木板,硬插进去,封闭甚紧。那封口毛边都有揉平痕迹,看出除四外为求齐整是用刀削外,余者都是用手。知道此人内功非同小可,但又不是侯绍所为,好生惊奇。忙用左手掌四指托了匣底,大指按紧上面匣盖,上下用力一搓,咝的一响,匣盖半开,立时精光迸射,耀眼生辉,慌不迭紧用手遮住。遥望篱落外面,适才二人酒刚送到,正在举杯共饮。相隔尚远,不曾看到,房内外更无他人,当把背朝窗外,抽开盒盖,仔细一看,不禁惊喜交集。

    原来那木匣里面用破棉絮裹着两件东西,那精光耀眼的果如舜民所料,是一粒长圆形的径寸明珠。还有一件却是奇怪,既非珍宝首饰,又不是什么古玩,可是一个用精钢打就的三足蟾,大约二寸,刀法精细,形态生动,通体作苍黑色,两只突出的红眼有绿豆大小,非珠非玉,莹滑晶明,闪闪生辉,灯光之下,彩晕欲活,看不出有何用处,底下压着二指宽一张纸条,写着“子长永佩,宝之无失”八个字。底下也是一个三足蟾,乃一笔画成,笔力刚劲,画法圆熟,像是常画惯的花押,没有具名。看那语气,好似比那粒明珠还要贵重得多,头一句像是人名,又像是舜民生于长大以后,给他永远佩戴的意思,俱不知此物用处。兰珍看了那花押,好似小时听人说过,也想不起,只得罢了。

    舜民嫌木匣缝口毛涩,开关不便,破絮又不干净,辱没了宝物,便没有要,随手扔弃。

    向周鼎要了点纸,包好珠、赡二物,揣入怀内,嘱咐周鼎,不要告人。

    接着男女主人相继进房,那张纸条也随着破絮弃掉,忘了捡取。一会,主人便请安置,舜民等天明就要动身,也就不作客套,分别就卧。只兰珍一人,因那两件要紧行李日里几乎遗忘,又有侯绍带信,说今晚明早尚有仇人寻斗。暗忖:舜民素无仇家,义父当年仇敌虽多,但已隐名多年,无人知他踪迹。人已死去,怎还苦寻不舍,莫非为的是这两件东西、越想越担心,暗中结束停当,把行囊内的兵刃暗器取出,放在手边,虚掩房门,将灯吹灭,和衣躺在竹榻上,默俟动静。舜民已往后面书房,与苇村同榻去了,这一间原是周铭夫妻的卧室,因还未生子女,最是干净爽亮。主人特地让出,与虞妻、兰珍居住,地方却在前院当中房屋。对面是周鼎的卧室,随来男仆,都在里面打地铺。

    客睡以后,周氏全家除二老外,都忙着料理半夜这顿早餐和路菜糕点之类,全在后院厨下,一个未睡。周鼎先和舜民、兰珍看完异人所送礼物,略谈几句,又亲向厨下,取些干净酒肴,端出去劝杨、方二人饮用,道了“简慢”正要坐下相陪,姓杨的笑道:

    “酒还扰你一些,吃的已够。我们相交日长,此时最好还拿我们当脚夫看待,大家方便。”说完,便催周鼎把酒留下,菜端回去。

    周鼎回顾脚夫们尚无人来,顺便请问夜来可有什么事。姓方的答道:“老弟,我已看清主客住室和放行李的地方,我们受人之托,照本画符,只晓得苏家阿妹根脚,对头如何寻她,并不知道底细,恐怕毛病还出在我们挑的行李身上。已有能人暗中保护,他要不行,谁也没用。不过恐怕来的人多,分头下手,那位老前辈一个人照顾不到,不能不留点神罢了。今天事巧,也许还寻不到这里。最好今晚能打发掉,才省事哩。苏家阿妹必不会睡,对头要来,必由前门进去,行李放在堂屋一进门就看见。他和令亲无仇无怨,姓刘的如未一伙,不会无故伤人。你只守定堂屋外间,如有响动,拦住府上人等,不可慌张走出,不等人快进屋,你二人也不可出来迎敌。话虽如此,也只是防他万一派个把毛贼抽空暗盗东西。真要对头本人都到了屋里,那就拆空老寿星,倒大霉了。我二人再倒两盅,人静以后便要离开,你自请吧。”周鼎一听风头这紧,好生愁虑,知道不宜露相。一旦有警,恐女眷无知走出,须先招呼,又恐惊了父母,只得偷偷告知兄长,说前面人太乱,来客行李众多,恐启偷儿觊觎。据自己查问路上情形,恐有人来扰闹,请设辞告知全家人等,莫往前院里来。夜深如有响动,千万不可走出。有自己一人,足可发付,免惊吵老父宾客。两兄都信得他过,如言嘱咐在讫。

    周鼎也和兰珍一样,径往自己房中,将门虚掩,吹灯坐定,因没趁手兵刃,寻了两根木棒握在手内,等候动静。脚夫们要趁早。在各邻家酒醉饭饱之后,略坐一会,分别沉沉睡去。周鼎隔窗外看,见月色甚好,篱外石上,方、杨二人已不知何时走去,四外静悄悄的。野地里芦寥繁茂,微微起伏,夜静风和,庭树无声,夜凉如水,只远处旷野之中,时有两三声村犬夜吠,分外显得幽寂。侧耳一听,对屋窗户微响了一下,知道兰珍未睡,也在室中轻推窗隙,向外张望。估量天已交了四更,暗忖此刻正是要紧关头,照侯绍和方、杨二人之言,如有人来,已在附近交上了手;再过半更不来,还在前途相候无疑。心中既恐敌人当晚寻上门来,想了想,又觉早些开发的好,心情老是不定。又等过一会,全无动静,实是不耐。心想方、杨二人不知埋伏何处,到底今晚有事无事,也不知道。与其枯守坐此,何不出去看看、反正只在门外一带,并不走远,堂屋也看顾得到,何况还有兰珍在对屋防守。一看室中,王升等鼾声大作,睡得正香,便把房门轻启,悄悄走出。夜静耳聪,隐隐闻得后院兄嫂们笑语之声,此外都是静荡荡的。再有更许光景,天便大亮,客已快起,当前安静情景,决不似有祸变将临之兆。

    心刚略放,忽听兰珍一声娇叱,听那声音似在墙外。接着便听铮铮两响兵刃与暗器交触之声。适才听对屋窗户微响,未朝外看,也不过一霎眼工夫,兰珍竟已飞身出去,不禁又惊又佩。当时一着急,未暇寻思,循着声音追将出去。跑到屋后墙外,哪有兰珍和敌人踪迹?墙根下却横着两支光闪闪的袖箭,知是打落敌人的暗器。事在紧急,不及拾看,往前一抬头,月光之下,瞥见两条人影疾行如飞,正往日间来路上跑去。前面是个中等身材的短装汉子,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后面追的正是兰珍。两人身法都快,晃眼已是一二十丈远近。刚想跟踪追去,猛想起家中还有父母来客和那两件紧要行李,如何能离得人?万一来贼还有同党,故用调虎离山之计,那还了得,想到这里,吃了一惊,看兰珍已占上风,不顾帮同追贼,忙往回跑。才到篱门,便听堂屋内当的一下重物落地之声,知道不好,手扬木棍,飞身纵入。人才落到门口,还未闯进,听室内有一老人语声喝道:“你把这名帖带回去,对他说,此后不许再寻虞。周两家的人为难了,快去!”

    周鼎身已纵入,见那两件行李已然挪开了些。屋当中站定一个矮瘦老头,正朝一个高身量的人低声呵叱。那人生得猿背蜂腰,二目神光足满,背上插着一把极锋利的钢刀,腰问挂着镖囊,精神勃勃,甚是矫健,一望而知是个绿林中的好手。方要纵步上前,老头倏地伸手一拦,喝道“周鼎不许妄动,快让他走!”周鼎原看出老头是自己一面,闻言刚一迟疑,那人已答了声:“谨遵老前辈台命,后辈去了。”跟着人随声出,身子往旁一侧,便由周鼎身侧飞纵出去,周鼎因兰珍尚在外面未回,还欲追出,老头一把将他拉住喝道:“事情已完,你追他则甚!你老亲在堂,当人家是好惹的么?”周鼎听老头说话是外路口音,料是一位前辈英雄,才想起人家相助一场,还忘了拜见请教,连忙恭身答道:“晚生并非追他,苏小姐尚在外面追贼未回呢。”老头答道:“这个无妨。

    那一同党不是她的对手,此时必与侯瞎子遇上,说几句话就回来。可对她说,前途已然平安,到家可将我给的那件东西,找一显眼之处钉好,将来生子,给娃儿随身佩带好了。

    少时他夫妻起身,你也无庸相送,可命入将四只野猪分别寻到,抬往县中,领下官赏,平均分配。为这畜生,猎户们也着实不易,既令他们出面一场,不如多分一点,此外给众脚夫与同去的乡民便了。粗人无知,难免相争,你如在此主持,自无话说。否则争端一起,必将你露出。本地劣绅恶棍都有,日后事多,官府知你有此本领,必来请助,休想安静。”

    周鼎诺诺连声,方想施礼称谢,请问姓名,老头竟没容他开口,把话说完,扬着右手,道声“再见”身子一晃,人便到了门外。周鼎忙喊:“老前辈留步!”追出看时,哪有人影?心想便飞也没有如此快法,难道会隐身法不成?又跑向前十几步,回头往房上一看,老头已到了后院房上,身法快极,看时已往房后纵落。知道追他不上,半夜深更,又不便出声高喊,惊动四邻。

    异人失之交臂,心正惊惜,一回头,瞥见来路上,又有两个敌人往回飞跑,后面追的正是兰珍。暗付老头适说事已平息,怎还有贼人余党,偏又是往回路逃走。老头已将强敌赶去,估量不会再有人来,意欲两下夹攻,擒这两个笨贼,问个底细。一举手中棍,正要迎上前去堵截,忽听二贼狂喊救命之声,一看兰珍已快将贼追上,来贼喊声甚是耳熟。定睛一看,不由嗳呀一声,飞步往前便赶,还未赶到,兰珍已将来人踢倒。周鼎恐她手下绝情,忙喊:“快些停手,是自己人!”同时兰珍也发觉所追不是贼党,停手站定。两下见面,兰珍因家中无人,不顾细说,朝二人道声“得罪”当先往回跑去。周鼎将来人扶起,跟着跑回。刚到家门,方、杨二人也从后院墙外缓步走来,面上神情甚是沮丧。兰珍去到房内看了看,料已无事,也放下兵器走出。周鼎因大色将明,人客快起,只邀二人在门外石上落坐。见兰珍走出,迎上前去,互说经过,才知窗格微响,竟是敌人所为。

    原来兰珍先见对面房门虚掩,知道周鼎也在守伺,想起适才分手时忘了招呼一声,敌人到来,如何分头应付。深夜之间,对屋住有下人,不便过去,只得罢了。一会三鼓过去,毫无动静,追想身世,方在伤感出神,忽听前窗微微响了一下。兰珍虽从苏翁学了一身本领,遇敌尚是初次。当时急于擒贼,又恐惊动众人,给周家留害,仗着心灵手快,身法矫健,乘着外面拉窗之便,跟着一手持剑,一手顺势推开窗户,飞身纵出。那窗户本来虚掩,没有关紧,一推便开,一到外面,便见地上月光映出一条人影,顺房沿正往墙外闪去。兰珍不知敌人调虎离山,目光到处,跟踪跃上房顶,来贼已纵落墙外。

    如何肯舍?忙又追踪下去。脚才点地,猛觉一点寒星迎面飞来,知是敌人暗器,举剑一隔,刚刚打落,第二箭又到。兰珍照旧隔落,纵身一跃,便到来贼身前,手持主剑,分心就刺。

    来贼是个三十多岁的大麻子,身法绝快,手更狠辣,两箭没有射中,敌人业已追近,也颇吃惊。闪开宝剑,装着欲逃之势,身于往旁轻轻一纵,等兰珍二次纵身追击,倏地施展绝招,改退为进,一个“飞鹰回翼”之势,反身跃起,照准兰珍,连肩带背,一刀砍下。兰珍还算武功精纯,没有中了他的诡计,脚未落地,一见刀到,便一个“独手擎天”之势,用足平生之力,振臂往上一隔。兰珍手中乃是苏翁当年纵横江湖的一口名剑,来贼所用也是一一把精钢百炼的好刀。刀剑相击,-琅一声。兰珍迎势匆促,剑锋略偏,虽未将刀砍断,刀锋微触剑芒,已砍缺了一个小口。来贼甚是内行,一听响声,便知刀已受伤,好生痛惜。同时又觉出敌人力气甚大,这一剑连臂膀都震发了麻,方信名下无虚。此来原为诱敌远出,以便同党下手,不敢应战,纵身跃出老远,回头就往前跑。两下用力都猛,兰珍悬空上隔,越发吃力,刀虽挡开,落地时身子也晃一晃,方行立定。

    就这略一迟顿之际,敌人已跑出老远。适才险遭暗算,心中急怒,举剑追去。

    周鼎先朝院外看了一会,毫无迹兆。兰珍出时,面正向里,以为兰珍推窗外视,就此疏忽过去。直等闻得兵刃相触之声,发觉有变追出,贼已跑远。后来兰珍追进谷口,贼人连发暗器,俱被打落,眼看追近,正要反身来斗。两下还未交手,忽然平空纵落一个矮子,只一照面,便鹰拿燕雀也似,将敌人一把抓住,不能动转,附着耳朵说了几句话,来贼恨恨而去。兰珍赶到,贼已放走,一看那人正是小铁猴侯绍,连忙上前行礼拜见,叫了声“叔父”侯绍道:“我先只知白凤娃这贼婆不忿狗于吃了人亏,口争由你起,不听她丈夫的话,暗命党羽与刘家小贼送信,命他暗中下手害你夫妻。谁想事有凑巧,那老酒鬼又给你夫妻惹下一场是非。他那日拿了你几两银子,前往相熟酒家买酒。

    那酒家姓王,有个儿子叫王明,自幼爱武,跟酒鬼练过几天,因打伤人,逃出在外,不知怎的被他拜了一个能手为师,当晚刚刚同了他师父一齐回来。本就有点耳闻,那两件东西在令尊手里,只访它不着。这老东西酒馆泄机,王明向那能手一说,偏巧白凤娃闻得此人到来,强接到家中款待,一一个是想报仇,一个是想打抢,正好同谋。因男贼不愿失信于我,再三劝他,不可现地下手。那人虽想和我斗一下,照理也得顾全主人面子,才没有动。此时我和酒鬼全未得信,多亏令尊一位老朋友,从远方寻他到此。见入已死,因访你得知此事。那晚后挑行李催你们快走的,便是他。随后又给我送了一信,他说沿途护送,叫我先赶到兰溪码头上,寻人抬那东西,并作准备。这位老先生果然老谋深算,敌人算准时辰,由刘家起身,到码头时,你们船已先到,往小路走了,走时又未向脚夫们先说去向。打听不出,正想明日赶往永康,回到刘家一问,猜你夫妻必往周家投宿,夜间又赶了来。我虽能敌此人,无奈我的助手只有两个,他的徒党有三人,个个能手。

    我知那位老朋友必要相助,便在这里等他。二更带了一个徒弟前来,在谷中和我打了半夜,未分胜败。忽然来了一个党羽,唤止我们,向他说了几句。他知那位老朋友一出面,再不能罢休,立时现眼,才对我说了两句交代话,两罢于戈。并说他用调虎离山之计,另派两徒往盗东西,如已盗去,必然交还。如尚与你交手,可速唤止。此事算了,他也不去刘家,后会有期。我挖苦了他一顿,便即赶来,恰好那厮回门,气他师徒不过,先擒到手,问明之后,再行放走。一再特意把他引到我的身上,日后免他又寻你们晦气。

    现时那位老朋友必把事情办完,此行尽可无虑。这师徒四人不是无名之辈,都丢了大人,休说刘家父子,连白凤娃狗子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我想会那老朋友一面,日内即出永康,遇便也许看望你们,路上如遇贼党,自觉可胜,只管丢他的人,都有我呢。”

    兰珍便问:“那老朋友是谁?”侯绍说:“此人不叫我对人说他来历名姓,不能失信。好在他送得有一件东西,那是他的名字符记,仔细一想,就知道了,快回去吧。”

    兰珍只得拜别,回头就跑。一出谷口,她正遇见那两个苏州猎户,因周鼎打完野猪,遇见舜民夫妻,忙着接回款待,忘了寻回二人,周鼎去后,越等越不见影,有心回村,又恐周鼎为野猪所伤,不知就里,见了周铭,无言答对。等到半夜无法,仗着能闻风嗅兽,可以趋避,打算趁着月色,前往兽窟附近寻出周鼎下落,伤了便抬回去,就是死了,也可编词交代。正往谷口一带探头探脑,忽见一男一女持刀飞跑,似是仇杀,又像遇盗,看出两人步法飞快,俱是能手,哪敢招惹?忙向村后藏起,等了一会,见无声息,以为去远,刚走向路上,恰值兰珍跑出,见二人也是短装,佩有弓刀,神情鬼祟,见人就逃,误把他们当成贼党,持刀就追。二人又当是女贼,把先一男子杀死谷内,又来伤他们,越发害怕,忙往回路狂奔逃命。兰珍脚程自快,一会追上,一腿一个,便自踢倒,方觉贼太脓包,未及喝间,周鼎已看出是二猎户,出声赶上,二人也说了自己来历。兰珍甚是好笑,丢下先跑。

    周鼎只得饰辞,说这是舍亲,武功甚好,适才追赶一贼,事出误会,并略说日间除猪之事。二人一听四猪全死,立时兴高采烈,转怨为喜,既享名又享利,巴结还来不及,哪里还肯再出怨言?方、杨二人是绿林旧人,家住兰溪乡下僻静之处,乃侯绍的后辈。

    二人这次刚由北五省做了一票买卖回来。侯绍在江边与他们相遇,知道二人力大,正寻不着人,便托了他们。二人素对侯绍敬畏,难得有事相烦,正可借此献点殷勤,立时应诺,在江边守候。等船到来,乘着忙乱之际,假充脚夫将行李抬到周家,一踩门向路道,便料敌人当晚不来则已,如来,他猜客住后进,必从后墙纵入。二人本领本来不强,只知周鼎是个会家,年纪却轻,没甚看得起他,意欲显一显本领,所以嘱咐周鼎只守护着那两件东西,自往后墙外觅地埋伏。等到将近四更时分,不见动静,方以为当晚或可无事,谁知敌人也料到侯绍要和他为难,又知兰珍是个家学渊源的能手,来时把徒党分作两路,自当正面,另命两贼用调虎离山之汁,一个将人调远,一个力气最大的去盗东西。

    方、杨二人正在低声谈论,忽见屋侧人影一晃,知道有变,忙追过去。来人乃是一条细长大汉,身法甚是矫健,见了二人,两下一言不发便动了手。二人先见来人背插单刀,并未使用,只凭双手来斗,脸上带着看不起人的神气,自己也不好意思再用兵刃。

    不料来人武功精深,竟是劲敌,打了不多一会,双双被来人点了哑穴,终算没有伤害,只挖苦了几句,便即纵身上房,进了周家。二人还当敌人只是一个,实则敌人用计甚巧,来的二人并不同路,一个和人动手,一个早从邻室蹿房过来,望见厨房灯光,前往偷听。

    探出兰姑行李俱在前院,飞身赶去。二人躺在地下着了会急,正气得无计可施,忽见房上纵落下一个矮老头,到了面前,略微一点,便将二人穴道点活。二人知是前辈高人,连忙行礼,称谢请教。老头道:“那点倒你的人便是何雄,乃钱塘四少爷中最狠的一个。

    你二人跌倒在他手里,也不算丢大人。这厮还有一样好处,占人上风,当面喜欢刻薄几句,背后永不提说。为人也是狠在外表,善在心里,况且今晚又吃我擒住,吃了点小苦,怎肯向人宣扬,丢他自己的人?只你们不提好了。你们相助兰珍夫妻,虽是受了侯朋友之托,也无异帮我的忙。仍恳二位将东西抬送到家,足感盛情,怎么向我老头子称谢?

    主人周鼎乃黄山萧隐君的得意弟子,你二人把他看轻,未免走眼。目前小辈中新出能手颇多,以后休再以年貌取人。还有洗手宜早,绿林中终非久居之地,能保首领的有几个?

    这几句话便是我老头子为朋友的一点忠告。你我相遇,终算有缘,异日如有为难之处,寻不到侯朋友相助时,可去雁荡小龙湫后崖绿杉村中寻我好了。”

    方、杨二人忙问:“老前辈尊姓大名?”老头把右手一伸说道:“我住的地方便是我的姓名,到时寻我自知。后会有期,快到前面去吧。”说罢,身形微闪,便自纵落屋后竹林之中,一晃不见。二人见老头伸手时好似只有三个手指,绿杉村不像人名。二人家在南方,作案却在北五省一带,想了想,没听说有这么一位只剩三指的前辈高人。当时很不过意,吃了人亏,好生惭愧,垂头丧气到了前面。见着周鼎一问,果然难关已过。

    总算周鼎聪明,见贼自后来,二人竟未觉察,面上神色又不自然,并没深问。一会天光渐亮,脚夫们纷纷起身,在原借住的各邻舍家中吃了些泡粥隔夜饭,齐集周家门外,将行李搬出扎捆,等候启行。随行男女仆人等,也早在主人起身以前,打好铺盖卷。舜民夫妻和苇村相继起身,洗漱之后,仍往前院周铭房内落座。一场祸事,一夜之间消弭无形。除却兰珍、周鼎二人,谁也不知一点信息。兰珍知事已完,前途料无凶险,乐得放从容些,并没有像昨晚预拟的那样匆忙。等主人把送行早饭端出,大家吃完,略微梳洗,日头已出现多时。主人自然殷勤送出老远,方始别去。舜民先不放心,暗嘱虞妻,悄问兰珍,只间出事已平息,此后无优,还不知道夜来那等凶险。直到回抵永康好几天,才知底细,好生惊异不置。到家又听乃兄所说弃官之事,由此引起子孙兼习武事的心事,此是后话不提。

    一路无事,下午行抵永康家中,舜民安置好了苇村,匆匆进入内宅。由虞妻转述兰珍之言,知道还有两个风尘中的异人,受侯绍之托,相助抬送行李。忙命王升追出去请,答说二人将行李送到,因别人无此大力,仍由他们一直抬进内室;王升事前得了周鼎的密告,早已改了礼貌,因不令先说,到家开发脚轿时,特意将他们留住,准备少时觑便暗告主人稍加礼遇,不料一转身的工夫,二人业已乘乱走出,把先要过去应得的加倍力钱留赠王升;等到发觉追出查问时,脚轿夫们都在村口小茶馆内歇腿喝茶,尚未走去,只方、杨二人不知去向,问谁都说未见等语。舜民闻言只得罢了,心中惦念长兄尧民,连点心都顾不得吃,出陪苇村略说两句,便一同去至尧民家中看望。尧民早有下人送信,闻兄弟得信即日由湖上赶回,并且苇村也同了来。多年未见的手足至亲,甚是喜慰。正忙着要过来,一听二人同到,连忙接出。三人相见,俱都执手呜咽,悲喜交集,同到内书房中,落座献茶,吩咐厨房开上点心,准备夜间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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