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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小说网 www.23wx.cx,云海争奇记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周鼎在旁侍立,跟着补述前事。略说他自五岁上随了长兄周铭闲行村外,周铭忽然腹痛,往草里无人之处登野坑,将周鼎放在附近大石上坐定。起初两下都望得见,周鼎从小淘气,结实多力,才满一岁便能满处乱跑,生具异相,面和手足其黑如漆,自颈以下,全身细白如王,父兄都极喜爱。这日本嬲着乃兄同出扑蝶,一见久蹲不起,便不耐烦,适有一蝶飞过,知乃兄怕他性野,不令远离,假说次兄周彝走过,要跟了去。说也真巧,周铭因他常自独出将村中童伴抓伤,本来不许,一抬头正赶周彝扛了锄头走过,相隔只在十来丈远近,又当便急之时,只点了一下头,没打招呼。周鼎知已答应,慌不迭欢蹦跑去。春夏之交,草深树密,周彝并没看见他兄弟两人。等周铭解罢起身,才想起周彝是往田里,相隔尚远。连日农事正忙,田中尽是水泥,周鼎赶去,必要下田胡闹。

    自己专心读书,不理田业,虽说父命,坐享已是不安,如何能任他跟去,分心作梗?连忙赶去一间,哪有他的影子,周氏全家老少天性纯厚,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同田里的老三周肇,一齐丢下锄头,分头寻找一会。父母乡邻也得了信,搜遍全村,哪有半点踪迹、寻到第三天,全家正在惶急悔恨之际,早起开门忽接一信,大意说周鼎已被一异人路过,爱他天资带去,他年学成即归,不必妄找。并未署名。周家先还当是有人存心安慰,来此一封无名信,嗣一推详,周鼎既非夭折之相,时又承平,山中连个野兽部无有,便被蛇咬死,多少总有点遗迹可寻,再者正当农忙之际,地虽荒僻,人影相望,小孩子不会走远,或许是真被异人携去。于渭又恶见官,跟着寻几日,吩咐不要声张,只说被人拐去,也就罢了。周氏弟兄为寻幼弟,暗中不知费了多少心力,终无下落。

    一晃十多年,兰溪山中,不知从何处跑来四只野猪,出没无常。乡人个个谈虎色变,惟恐遇上。当年又是春夏之交,周铭在邻村富人家教馆,因祝父寿回家,行至中途,忽遇两只野猪。周铭亡命奔逃,两猪紧随身后,相隔丈许,所经又是两边高崖大树,无可绕避。方自危急万分,猛觉腰间微痛,身子被什么东西抓住,凌空而起。惊乱慌骇中,瞥见那两只牛般大的野猪,獠牙上耸,低了个头,身于起伏乱拱,疾逾奔马,由脚底下直窜过去。身落崖上,耳听人声相唤,回头一看,身后站定一个黑面少年,正与幼弟一般模样,方知脱险,一问果是,惊喜交集,大出望外。周鼎也是路行经此,上崖摘果,看见恶兽追人,无意中救了乃兄一条性命,甚是高兴。二猪跑完势子不见人影,又怒吼狂奔而回。正赶另一野猪从斜刺里崖坡上追下一匹叫驴来,当先一猪窜迎上去,獠牙挑处,豁刺一声,驴便腹破肠流,血如泉涌,连身飞舞而起,甩出老远,死于就地,三猪想已饿极,争抢上落,爪牙齐施,轧轧有声,连肉带骨一齐嚼入肚内。各瞪着血红凶睛四外一望,抖一抖身上乌光黑亮的长毛,又飞也似朝东路山沟里跑去。依了周鼎,当时就要下崖除它。

    周铭力说厉害,再三拦阻,又劝他先回家中拜寿,见了父母兄嫂再说,这才一同回去。拜见父兄之后,说起小时走失之事。才知那日追蝶,连追越过了好几处田崖也未扑到,忽然追到溪边。小孩心急,顾上不顾下,一脚踏在虚草上面,坠入溪中。溪水又深,越用力越上不来,连吃了好几口水。正在昏迷骇急,忽觉被人捞起,略停了停,将他背朝上横抱疾走。先时心里明白,只说不出话,还当是兄长家人寻来,抱他回去。后来水全控出,神志较清,开目视物。见那人所穿草鞋异样,翻脸朝上一看,乃是一个不认识的瘦长老头,粗布衣服,装束和家中画儿上的老人相似。周鼎心灵,见老头面容清秀,善气迎人,并不疑心他是拐子害怕,反因那人救了自己,笑喊了一声“老伯伯”

    老头见他醒转说话,含笑将他抱直,边走边问道:“我救了你的命,你跟我去学本事好么?”周鼎便问:“学什么本事?读书不读?”老头说:“书自然要读,我还教你打拳和许许多多的玩艺呢。”周鼎最是好武,闻言大喜,忽又想起爹娘兄嫂,恐家里人惦记,要老头回家和大人说明再去。老头道:“那就学不成了。最好你先和我同去,明后日我办完手边的事,再向你父母明说。这一去至少十年八年才能许你回家,弄巧年数还多。你如想家,不愿学成一个有大本事的人,我此刻尚有要紧约会,已然为你担搁,恐误时候,不能再往回走,只好明早送你回家了。”周鼎心切学武,又想家人,只是心里盘算,不知走哪条道好。老头也不再间。

    周鼎见他走路特别,上身不动,脚底却是快极,两旁山石林木飞一般往后倒去。心想没见他跑,已走得这快,想必有些本事,不知力量如何?便拿出和兄长撒泼本领,猛地一挣。周鼎生具神力,往日在家中发了儿童脾气,谁也抱持不住,这一挣又是骤出不意,如换常人,抱的人不脱手,也必一同跌倒。老者竟行所无事,并没觉他怎样用力抱持,依旧好好地抱着走,看都不朝他看。周鼎连挣数次,用尽气力,脸红颈胀,通无丝毫用处,不由起了佩服之心,脱口说道:“老伯伯好大力气。”老头理也未理。

    似这样走了个把时辰,老头说:“到了前面山深处,少时要和几个人打架,我把你先找个地方藏好。他们虽然人多,但我决能赢他,你如看得见时,不可出声,也不要害怕。”周鼎听说打架,甚是高兴,要随了同去,不愿藏起离开老头。老头笑道:“你这小官真个顽皮。打架凶争,有什么好玩!藏起的好。”周鼎执意不肯。老头停步想了想说道:“你定要同去也可,只不许乱动乱跑。他们虽不致伤你,总是站在一旁安静些好,免我动手分心。”周鼎应了,老头又复前行。山势益发幽深,峭壁危峰,到处都是最险处,连个樵径都无有。老头抱着周鼎,不时窜崖越涧,只手上下攀援,起落如飞,悄无声息。又走有顿饭光景,越过一条阔涧,对岸是一高冈。到了冈顶,老头说“前面便是打场”将周鼎放落,携手同站大树后面,探头外视。

    周鼎见冈下是一片野地,碧草如茵,甚是平坦,约有数十亩宽、十亩来长。左边孤峰秀耸,高插入云,半腰上尽是些盘根老松,龙蛇飞舞,亭亭若盖;右边横冈断处,地势低下,涧水到此,折为清溪。溪旁满是合抱桃柳,花时已过,清影落溪,柔条迎风,绿荫障日,间以肥桃半熟,朱实累累。黄莺细燕穿梭往来于柳荫之下,鸣声如转笙簧,好听已极。正对面一座高崖,偏右一面有一所楼房,上下两层,共只五问,做一排倚崖而建。石墙板门,形式直和画图相似。楼角上炊烟一线,随风袅袅,散灭不停。门外设有一个兵器架子,另插着几根长竹,楼旁一方没草的地方,竖着百十根木桩,只是不见一个人影。周鼎心急,几番想问,都被老头止住。

    过不一会,左边峰腰松林内忽然飞起几只乌鸦,跟着林梢一阵乱动,纵落两人。一在中年,文生装束;一个约有二十来往年纪,腰挂一口长剑。落地往四外看了一看,一同缓步往楼前走去,神态甚是安详。快进楼前,楼内也走出一个短衣汉子,见了二人。

    把手一拱,大声对少年道:“好朋友,果不失言。这位便是令师萧隐君,同来赴约会的么?”少年冷笑答道:“家师往游黄山未归,这位是我好友狄遁,新从新疆北天山动身,漫游江南,嫌那旅舍嘈杂,知我有个别业在此,意欲借住些日,我已答应了他。烦告令师,说房主人已然回家,并还约有贵客下榻,请他即日搬场。如缺少房租钱,我还可帮助他几个。”言还未了,那汉子颜色倏地一变,仰天哈哈笑道:“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不过拿几根破竹子搭这么一个茅草棚。这山又不是你的,赵师兄好心好意和你相商,你自不识趣走掉。事隔一年,我们连洞里带这所楼房,费了不少心血,莫不成还让给你!你以前口出狂言,自称萧隐君的徒弟。江湖上前些年倒的确有这么一个姓萧的,我们没见过,很想见识见识。谁知你只是空口说白话,上月同了一个草包到来,被我师父赶走。是你订约,今日你师父必来拜访,如今又同了一个姓狄的来。这位狄朋友,我耳朵很生,没听说过。看他这么斯文,莫非武场不行,又改文场么?实告诉你,就算我师徒占了你的窝于,也要凭真实本领见个高下,单说风凉话有什么用处、趁早回去。姓萧的尚在人世,便同了来。如若老死,或是不敢出头撑门面,姓申的,从此休来自找无趣。”

    申姓少年闻言大怒,几番想要答话,俱被狄遁止住,一任那汉子冷嘲热讽,始终微笑立听,毫不在意,直等那汉子气势汹汹把话说完,才文文静静地笑道:“在下狄遁,原是新疆土著,因慕江南风景人物,来此闲游,得与申朋友订交。借住不借,倒没什么,不过令师威名渴望已久,难得有此相见机会。敝省虽是荒寒边野地方,对于来客,不问生熟,多有三分敬意。就有什么大不了事,也都揖客升堂,尽其地主之谊,先礼后兵,江南文明之邦,似乎不应有此。朋友这等声音颜色,难道贵处乡风如此,还是令师独门传授呢?”那汉子益发怒极,大喝道:“我们不管什么香风臭风,这里规矩,因为草包太多,来人须在门前一百零八根罡煞桩上,和我们户中人见个高下,才配入门求见呢。

    你既这样说,这个申林,我已和他递过手,是我师兄马骏手下败军之将,无须比了。你想见我师父不难,你快把长衣服脱掉,胜到了我曹豹,不用说话,便引你进去如何?”

    狄遁斜视了木桩一眼,冷笑道:“这么百十根朽木桩于,还经得人在上面跳动么?”曹豹怒道:“朽木桩子?这都是本山顶坚实的枣木白松,外用三道铁箍,大半截钉在地底,你连拔也拔它不起呢!快脱衣服,请吧。”

    狄遁笑道:“这么结实我倒看它不透。我那里满处坚冰,这种小孩玩意还是初次见识,想不到在此返老还童,又作儿戏。就这样陪你玩玩罢了,长衣服脱他则甚!主人房子已给你师父占去,少时你师父肯还房子还好。不然,伤了风,连个养病的地方都没有,多糟。”曹豹因师徒屡占上风,过于轻视来人,只认做耍贫嘴,越听越怒,更不多言,喊一声“好”首先纵上桩去“孤鹤展翅”摆开一个式子,连声道“请”狄遁笑嘻嘻说道:“你先莫忙,这个玩意,阁下想必练了多年,不然,哪有这么中看的架子,我是初次开眼,见你这大个子站在这一点细木棍上,风都吹不动,显得那么结实,实实有点悬心。我和你素昧平生,无仇无恨,何苦叫我千万里路跑来栽这筋斗,莫如你下来,让我先上去走一回试试。我要看出不行,就甘拜下风,省得受伤丢丑。你暂且耐着气委屈一会如何?”申林闻言,直忍不住要笑,曹豹不知狄遁说的是反话,当作内怯,只得负气纵下喝道:“你这人怎这样阴阳怪气?告诉你说,姓曹的从小就随名师习武,眼里头好手见得多,什么场面部见过,文武软硬一概不吃,你这一套江湖口没处使去。既这样说,就让你先走上一回我看。不过你要是连姓申的都不如,只会几手毛拳,存心来拨老虎,撞木钟,你就认头服输,我也定叫你带点记号回去,那时休要怪我手狠。”狄遁闻言,仍装笑脸,似央告非央告地答道:“我一个异乡人,你又何必这么狠呢?实告诉你,我不过从小在北天山冰雪里,和大金、二金两个老拂拂一同长大。它们教了我几手猴拳,原没什么本领。你打伤我这样一个无名小辈,于令师徒面上有什么光彩呢?”曹豹见他面有畏色,越当是诈人蒙事。,长衣不脱,故示神奇,实则并无本领,怒喝道:

    “废话少说!再挨一会,我师父功课做完出来,你这顿打就挨不成了。”狄遁喜道:

    “我听说你师徒有好几个,专讲倚多为胜。来了这多时,却只见你这个样的一人在此,还当我申朋友过甚其词,再不就是又往别处占人窝子去了呢。照此说来,你家还有大人,反正不见不散,那我就索性等你师父师兄们出来,再和他当面讲理吧。”曹豹听他语带讥嘲,不禁大怒道:“没告诉你,我师父不见无名小辈,要见,得先到桩上走走吗?你不敢交手情有可原,不该出口伤人。今天非教训你一顿不可!”随说随奔过来,扬手就打。

    狄遁慌不迭的后退,双手连摇说道:“我是油嘴滑舌说惯了的,你莫见怪。我这就上去还不行吗?”随说随向桩前倒退。曹豹见他这样胆法告饶,倒也不好下手,只得停步,恶狠狠戟指喝道:“你上你上!”刚喝两句,忽听申林在旁说道:“这厮如此不知进退,狄老英雄,就让他开开眼界吧。”曹豹吃狄遁一阵鬼混,怒发心浮,全没注意申林在侧,这时听他发话,猛想起申林武功,自己尚非敌手,他既约人同来,怎么脓包,也不会比他还弱,这厮莫非真是一个西北成名人物?心在迟疑,狄遁已退离木桩仅有三尺。

    那木桩有一人来高,疏疏密密埋在地下,休说初次登场,便是曹豹等久惯在桩上练习的人,也须看清落脚之处上去。狄遁竟似专顾前面似的,惟恐曹豹追来打他,并没觉察身后还有木桩在彼,依旧倒退过去。眼看再退一步便要背撞桩上,狄遁仍装着无奈之状,往对面冈上望了一望,说道:“曹朋友,都是你逼我的,要不怎会在老前辈面前献丑呢?”曹豹未及答话,狄遁倏地身形往上一拔,一个长箭穿云之势离地丈许,倒退着往桩上纵落。好似往后倒纵没有准头,落处恰当中央空虚之处,稳身无法着力,纵得又不甚高,无法挽救,势非落在桩空里面不可。曹豹方自心快,猛听狄遁喊道:“错了!”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左脚往前一迈,仿佛身踏实地,凌空一步跨过,踏在桩上,右脚却不老实,登了两下,身子摇摇欲倒,连晃几晃方才站稳。那式子恰似一个斜写的“大”字,钉在桩上,衣袂只管迎着山风乱飘,人却纹丝不动。曹豹虽然性情粗野,原得过高明人传授,先见他一纵身子笔也似直,已看出他武功精奇,不是庸流,自己绝非敌手。正盼他一时大意踏空坠落,不料人已容容易易凌空跨到桩上,履虚若实,分明气功已臻绝顶,不禁大吃一惊,把先时嚣张矜夸之气去掉大半。狄遁站的是中央两根主桩之一,粗约尺许,两根竖立,相隔丈许,算是两个太极图眼,原备双方交手前对立接谈之用,余者桩身也有碗口粗细,可是桩顶数寸铁包之处才只两寸方圆,平锐不等。

    狄遁站不两句话的工夫,忽然说声“不好”身子往右一偏,也没见有什么身法动作,毫不用力,右脚横右一落,又跨到第二桩上,左脚翘起,身子微斜,依旧一个“人”

    字,钉在桩上,过不一会,忽又自言自语道“这玩意立不住人,我还是跑一遍下去,见他家大人吧。”随说式子一收,上身不动,挨次往桩上走去。那些木桩最近的也有五六尺远近,狄遁既不前纵,也不横跃,更不施展拳法身手,看去直和寻常行路一般,看不出怎么大步跨远,只将双脚微抬,便由这桩到了那桩,脚步从容,不快不慢,先走里圈,由内而外,顷刻走遍全桩,纵下说道:“曹朋友,你饶了我吧。这些根木棍子没什么好玩,快将你家大人请出吧。”曹豹虽已服他气功,因未见他别的出奇之处,尚不知来人有绝大来历本领,还以为会轻功者,硬功重力多不能够并精,有心强争体面,又恐吃他不倒,贻羞门户,师父见怪,如就此回去通报,请人出来,又觉来人语多讥嘲,拉不下脸来。

    刚想拿话找场,忽听身后有人喝道:“老六,申朋友又约了高朋贵友来找场么?”

    声随人到,又跑来一个壮汉。曹豹见是四师兄俞正,正好解围,忙答道:“今日你们跟师父后洞用功,我正值班,遇见这位狄朋友。据申朋友说,是从新疆北天山请来的,说得一嘴好懈怠话,脚底轻功很好,想是个黑道上的朋友,执意要见师父。我因申朋友屡次约来的人都言过其实,恐师父说我大惊小怪。按照往日访友规矩,请他上桩过手之后,再去通禀,他又害怕,说不会这个,要先上去走一遭再过手。适才他上去走了一遍,又说不行,仍非见师父不可。正要和他理论,你就来了。”俞正本领比曹豹较高,人却比他还要莽撞,闻言一看,狄遁人甚斯文,含笑而立,听了曹豹那番话,并不发怒,便接口道:“朋友,我们这里规矩如此,我师父从不轻见外人,听说你轻功很好,兄弟也学过两天软硬功夫,领教一下,怎么样?”狄遁见来人又是一个无知狂妄之辈,不禁哈哈笑道:“听说你师父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怎么见不得人呢?那百十根小木棍太不结实,如不是我,早站断了,如何能在上面动手呢?不信我就试试。你先上去,只站得稳,我随后就到如何?”

    俞正哪知狄遁适才闹了玄虚,闻言大怒,喝道:“你这厮说话怎么如此可恶?这粗桩子,还不结实、这不过拿它当场子的,又不是兵器,难道要它和钢铁一样么?闲话少说,快快随我上去,要不我就平地上对付你了。”随说,一个垫步便往主桩上纵去。曹豹恨来客挖苦嘴,心里只管想借话回敬几句,暗中却在留神,一听来人屡说木桩太不结实,不能站人,方觉可气。俞正已然纵起,身落主桩,快要站落,口刚喊得一个“来”

    字,猛然脚底一软,恰似踏在浮沙虚雪上面,知道不好,想要腾身纵起,已自无及,尺许粗一根主桩忽然塌倒。骤出意外,纵未纵起,木屑纷飞中,人已坠落,连窜下两步,才稳住身形,差一点没有跌倒。羞愤之极,未暇寻思,脚一点地,跟着又往桩上纵去。

    这次势子更猛,纵的是根有铁包头的桩子,虽不似只木制成的主桩,这般摧枯拉朽,散成一堆木屑,可是桩早经狄遁用金刚大力法踏折,人一上去,立即中断。喀嚓叭拉一片响过,俞正再也收不住势,二次坠落下来。坠时身往下歪,恰巧近旁有桩,百忙中妄想用手去扶。不料根根如此,应手立折,连断了三根,人又几乎栽倒,耳听狄遁哈哈笑道:

    “你师弟叫草包,你也和他一样。我说不结实,你偏不信,现在怎样?难为你师父这份传授,还不快请你家大人出来,真个要逼我做那以大压小、上门欺人的事叫老前辈见笑么?”

    俞正本就满脸通红,闻言益发羞恼成怒,一声怒喝,方要发作,楼门内又走出几个人来。曹豹见势不佳,忙回报信,迎个正着,低声说了几句,意似说今日来了扎手。内中一个似是为首之人,倏地变色喝道:“你两个真不懂事,哪有这样待客之理,还不快走回去!非给师父坍台么?”曹豹诺诺连声,向楼门内跑去,俞正也停了手,红着一张脸说道:“你这厮暗中闹鬼,不是英雄好汉。我大师兄他们来了,少时自有你的好处。”

    狄遁已听出,来人自知遇见劲敌,示意曹豹于乃师送信求援,闻言哈哈大笑道:“你放心。我不见你家大人,任你打我也不还手的。”说时,明见那伙人走来,却偏过头去,向着峰峦溪流,与申林比肩闲立,指点烟岚,闲话云树,状若未见,甚是安闲。俞正已从桩中纵出,见狄、申二人目中无人之状,恨得咬牙,正要答话,后来那伙人已自赶到。

    为首一个中年人,见状知非易与,忙朝俞正递了个眼色,示意众人止步,独自向前笑向申林道:“申兄久违了。记得上次分手,曾说今日必来。家师日有定课,因申兄两次驾临都是早上,今日候至过午未来,只当申兄偶然忘却,午后率了愚弟兄数人同往后洞做功课。不料申兄信人,竟未失约。今日曹师弟应门,他为人鲁莽,必多失礼之处,望勿见怪。令师今日怎的不肯赏光?这位兄台尊姓大名?野地不是款客之道,烦劳申兄引见,同往楼中一叙何如?”申林知来人是对头神拳祖师钱应泰最心爱的大弟子尤嘉,为人好狡,笑里藏刀。自己为了夺回旧业,两次邀人,俱败在他师徒手里。别人口中多有讥嘲,独他假意客礼相待,来接去送,笑脸窘人,最是难堪,事前已和狄遁说过,当他又在假做过场,便唤道:“狄老英雄,这位便是钱朋友门下高足尤嘉。”话未说完,狄遁已侧脸笑道:“老弟,先前不是对他们说过,叫他家大人出来。我大老远到此,只为借你的光,瞻仰这位江南名手是怎样一个不得了的人物,事完还要去至天台访友。似这样来了一个又换一个的,难道他家大人就永不出来见人么?”说完,依旧负手看山,更不答理,把对面诸人全僵在那里。

    尤嘉心中有气,因乃师一会就出,还未发作,同来诸人早沉不住气,闻言微一怔神之间,全都气往上撞。俞正首先抢步上前,戟指怒喝道:“姓狄的休得目中无人,凭你也配见我师父?来来来,一个对一个,胜得我们,自会请出我师父与你相见。”众人也跟着随声附和,摩拳擦掌,抢到狄申二人面前。尤嘉尚欲暂缓一时,好再叫人,只一会工夫,不如等师父快到时,有了把握再行动手,正想发话交代几句,略缓僵局,内中一个绰号辣手神雕马连的,阴毒险狠更胜尤嘉,学的又是一身小巧绵软的功夫,两双利爪用五行砂练过三年,下起手来又狠又快,专讲乘隙暗算,伤人致命要害之处。当日一上场,便和尤嘉一样,料定来者不善,众人只管乱叫阵,他只随同凑近,眯住两只兔眼,凶光内蕴,觑定狄遁,一言不发,等俞正说完话,刚要抢着上场,倏地身形往前一矮,口中轻应一个“好”字,话到人到,一个草上惊蛇之势,两手往前一伸,便朝狄遁腰间穴道抓去。两下相隔仅只数尺,马连这一手练就多年,乘敌无备,身往前倒,又近了些,同时脚尖抓地,用力一踹,势子真比射箭还疾,加以眼尖手快,双爪并用,十步以内从没脱过空,称得起是百发百中,更厉害是哑口,从不出声招呼,照例抓到敌人身上才行发话。距离这近,原无不中之理,在场诸人因乃师常说马连手大阴毒,将来必贻后悔,屡加告诫,谁也没想到他发动这快,心里一喜,多半以为敌人不死必伤,万逃不过。

    忽听马连大喝:“看我”底下“厉害”二字未喊出口,紧跟着“哎呀”一声惨叫,人从狄遁身前斜着撞退回来,倒于就地,两手鲜血淋漓,人已晕死过去。狄遁依然神色自如,笑嘻嘻没事人一般,站在原处动也未动。众人立时一阵大乱,除尤嘉外,俱都愤怒如雷,呐喊齐上。申林见他们人多,方欲上前,狄遁喝道:“申老弟,你又不听话么?快些躲开!”申林依言,纵过一旁。狄遁跟着扬袖而起,也不和人对手,也不纵跃,只是左闪右避,像穿花蝴蝶一般回翔反复,往来如梭,口里仍接口遥向申林笑道:

    “我原说他家大人不出来,不和他们动手。偏生这孩子性子大急,又怪我风景看出了神,懒了一懒,打算让他占点便宜算了,想不到这里的人也是这样脆弱,我不还手都禁不起,大人见面,怎好意思呢?”众人闻言,益发暴怒。有的竟将身旁暗器取出,觑定狄遁打去。谁知狄遁竟似浑身长有眼睛,闪躲从容,也不见得过分敏速,和走马灯一般,一任众人四面围住,拳脚交加,暗器乱发,一下也未沾到他的身上。有时对面夹攻,吃他轻轻闪过,自己人还几乎受了误伤。狄遁笑道:“我和你们玩玩罢了。你们见我让你,还要动铁家伙,东西虽小,比你们却结实得多、莫要不知进退,一不留神伤了自己,不好看呢。”说时,众人见他始终没往起纵,意欲用暗器,四方集中,一齐上手,互相一递眼色,各擎镖弩在手,虚晃一招,扬手齐发。忽听狄遁哈哈笑道:“你家大人出来了,我懒得和你们玩了。”声随人起,平地一纵十多丈高远,向楼前飞去。

    听到未句,笑声已由众人头上飞渡。同时楼门内也有一人口中大喝:“徒弟门快些住手,我来了。”跟着飞身纵出。一来一去,差不多都是一般高远。就在众人闻声愕顾之间,主客二人已然会到一齐,叙起话来。众人见师父出来,胆气顿壮,忙一窝风似赶去。这时马连业已缓醒过来,虽还强忍咬牙没有出声喊痛,但那一双阴毒狠辣。久惯暗中伤人的双手,一只已是齐腕节骨折断,青筋奋起,肿高寸许,另手除拇指外,四指反翻拗折,竟连筋肉一齐断裂,成了一个秃掌,仅剩点微皮,挂在上面,鲜血淋漓,即便医好了伤,也成废物。尤嘉终是内行,一看这伤,便知来人内功超群,平生未见,今日之事凶多吉少,就乃师亲身临敌,也未必占得上风,始终没有上前,刚将马连救醒,恰好乃师纵出。恐众人胡乱说话,少时越发不好下台,忙抱了伤人赶去,身还未到,主客双方已自动手。猛然心中一动,想起楼洞内存有许多财货和紧要物事,少时师父胜了还好,败了如何回取,念头一转,正遇曹豹听众人乱喊“马连受了重伤”不顾看打,迎前慰看。尤嘉便朝他使个眼色,令其同回取金创药给马连医伤。曹豹素来怕他,只得随往楼上跑去。匆匆给马连上了止血定痛的伤药,忙着往内洞去收拾细软财物。见马连仍是眼含痛泪,咬牙切齿,并不随行。

    尤嘉暗笑他大没骨头,平日占惯上风,一旦负伤便挺不住。方要转身,忽听马连长叹一声道:“师兄慢走。”尤嘉因事情说紧就紧,已然为他耽搁些时,加以师兄弟情感又恶,实无心听他再说闲话,忙答道:“师父命我二人往后洞办一件要事。师弟有话,少时再说吧。”说完,便往里走。马连厉声叫道:“我死在眼前,你二人尚记着我以前的过节么?”说时情急,用力大猛,身子晃了两晃几乎晕倒。尤嘉猛想起马连来时,全是自己半扶半抱,好似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一身功夫,近年又从异入学会采补一术,虽近女人,并未泄精,何致如此脓包,闻言好生惊讶,随口问道“你受伤虽重,何致如此?师兄弟好好的,谁又跟你有什么过节,我实奉师命有事,一会就出来,给你上二次药。说这伤心丧气的话则甚?”马连狞笑道:“真人不说假话,你明见对头厉害,不是想备后场,便是想趁火打劫。老头子出时,你还没有和他见面说话,有什么事要你去办、你休看那厮厉害,老头子的真功夫,你在随他多年,也只是得皮面。我也是前年起替他置了外家,靠内线的牌头才得清楚。今日虽不定能取胜,至少也和那厮支持个一天半日,哪会随便给人做翻?只管放十二分的心。我们近年虽然面和心不和,总算多年师兄弟一场。我此时内伤比外伤还重十倍,也是自己不好,先算计人,中了老头子的诡计,平日又伤人太多,行为太狠,才有这场结果。否则就把我两臂砍断,也不会晕死过去。你当老头神拳绰号容易得来的么?”

    尤嘉先仍不耐,及听说内腑已伤,又称赞乃师的本领,自己相随多年只是皮相,才想起马连昔年对人,表面上最是恭顺谦和。自从前年起改了态度,言行狂做,目无同流。

    最怪是他和师父时常借故出游,行前往往背人私语,如有要事,回来也是先后脚,好似师徒二人并走一条道路,归来有所获,却又不似有所营谋。可是马连艺业大进,师父也人前背后不住告诫数说,大有厌恶之意,出进仍那么密切,其中必有原因,便答道:

    “你这都是气话,我往后洞,果如你所言,是防备万一,并不知你受了内伤。有什么话愚兄无不照办,只莫多心好了。”

    马连方收了狞容,苦笑道:“我本江百绿林中人,十年前为一镖客所伤。我知他是老头师侄,千里来投,用尽不少心机,看出老头子私心大重,上等功夫绝不传人,简直无法下手。五年前,我忽发善心,偶然用三百两银子救了一家老少性命,还代他报了大仇。这人姓贾,老夫妻带着两个年轻女儿,都有一身好功夫,自在官府手中逃出。因一向生活用度都由我一人供给,感激非常。其实我却是忽动凡心,看中他那女儿姿色,恐他不好说话,下的苦磨功夫,日子一多,水到渠成。没两年老夫妻先后身死,死时硬要将长女嫁我。我还假作了一阵,才行答应,潦草在天目山中成礼,从未对人说过,婚后甚是恩爱。尚有小姨未嫁,色比乃姊略差一些。这日我和内人三姑说起学艺艰难、旧仇未报许多恨事。她给我想了一条美人计,说她长兄流亡多年,生死莫卜。她父原想两女招婿,接续香烟,非令嫁人不可。既有此事,何不叫小姨四姑嫁我师父?同床共枕,日子一久,总可套出真情。我知老头子生平不近女色,事原无效,但日前他曾说他是世代单传,如今年逾半百,名成利就,膝前并无子息,想不到为了武功,反断祖宗香烟,言下颇有悔意。此计能行,也说不定,不妨试试。恰好那年老头子往西天目去访友,便命他姊妹假作往庙里进香。我找了一班小毛贼劫道。老头子虽是多年独脚大盗,可是不值当的决不下手,又爱打个抱不平,遇见这类毛贼,只要见难就退,也不轻易伤他一下。

    遇上果然伸手将毛贼吓退。姊妹二人装着吓破了胆,要他护送回去,路上献尽殷勤,到家又百般款待。老头子见她两个弱女僻处深山,心中奇怪。一盘问,才知大的一个有武功极好的丈夫,附近人家都有耳闻,不敢欺负。姊妹厮守,又不出门,这次为给死父母添冥福,才遭此事。丈夫归来,定必登门叨谢。老头子生平没和女人长谈过,见二女貌美性柔,又极能干,谈吐又好。一问丈夫是我,甚是欢喜。起初不过偶一动念,还不好意思挟惠为婿。经不起我百般怂恿,才活了心。老头子偌大年纪破戒,不好意思对他老家中的侄儿,婚时,只由我夫妻赞礼布置,婚后仍令和我同住,上前年说带我往北五省访友,一去多半年,便为了此事。我令四姑将他绊住,假着山居怕遇强暴,要老头子教她武功,一味装呆卖傻,不时枕边讨教。老头子临老得少妻,为美色所惑,想她速成,不惜把独门绝招加意传授,有问必答,只再四叮嘱,不令告我夫妻。最后一次,用酒将他灌醉,更连生平不传之秘一齐说出。我这里大功告成,方在加紧背人勤习,不知怎的被他看破。他怜爱四姑,并未发作,对我更是不动声色,最后向四姑说:‘我还精采补之术,学会了,不特男女都有奇趣,于内功更有大益,可以事半功倍。’四姑略微一学,果然又去告知内人。老头子连日颇疑她代我行诈,教时百般叮咛,切勿泄露,心中内愧,又是床第间事,本不教对我说。内人怎肯瞒我,依旧和盘托出。我正因所学进境太难,他越看重,我越要学,谁知他心阴计毒,惟恐我本领与他并肩,仍由四姑代传,却又不肯教完,隔些日学会一点。我夫妻只知照法行事,最后有一次竟破了我的真气,因亏耗大过,至今不能复原。情知上当,已自悔无及,在学会他许多绝招。论本领虽比你们稍高一筹,和他比,却终身没个指望。就这样,我去年春天还往江西把仇人杀掉,雪了大恨,但内功真力已不能贯满全身,只能伤人,不能受伤,适才见那对头扎手,本想出其不意,用重辣手致他死命,加以贪功心胜,防他眼快躲过,双手齐用,内藏变化,同时抓上固然是死,就一手抓到也难活命。我手已快沾身,他还未躲,以为敌人万难逃生。

    不料他那气功竟如此超群,我用的力越猛,吃的亏越大,手抓到他身上,只觉微微一软,便似有万斤潜力,其坚如钢,反震出来。当时只听喀嚓一两声,心腹当的一震,指掌骨节齐断,奇痛彻骨,心中慌乱,知道不好,连忙倒地,熬着大痛,妄想把气缓匀,哪里能够?同时脏腑已受极重震伤,至多还能活到明日午前。你看我说这一席话,通体是汗,中气已塌,接不上来。这药只暂为定痛止血,哪能望好呢?此去西天目,尚有两日途程。

    我一走长路,死得更快。我夫妻甚是恩爱,去年新生一个男孩,我死之后,不论你们被人赶走也未,务望持我一物为记,交与内人。等我儿一交三岁,便由她姊妹同求老头子收到门下,从小练起,等有了根底,再遍访能人为师,学会惊人本领,去至北天山找这姓狄的仇人报仇。再说今天的事,老头子表面上忠厚,内里好猾取巧,阴毒险狠更胜于我。他如真打不过人家,让了地方,必有一些交代的话。他妻已然有孕,所藏财宝决不舍弃,不是事后运往西天目,也有一个后手,你操心算是多余。最好只取你二人自己的银钱衣物,少管他事为妙。不信,你就试试。我这人沟死沟埋,路死路葬。老头子占得上风自是幸事,否则听天由命,只把拜托你二位的话办到,别的就不用管了。”

    尤、曹二人闻悉乃师许多阴事,把近两年一切的疑团打破,心想师父为人如此阴刁,在虔心随他多年,所得仍是平常。曹豹还不怎样,尤嘉已自心生内叛,不由稍变前念,更想假作防范,浑水捞鱼,应道:“师弟放心,你说的话,我必照办。但是今日大敌当前,胜负难知,总是多留点心的好。拼着师父见怪,也须往后洞料理一下。你且在此少停,我和曹师弟去去就来。”说罢,同了曹豹走去。马连见他目光乱转,知道离间之计已成,望着二人背影狞笑了两声,又看了看两只断手,把心一横,咬牙切齿,猛伸四肢,奋力一振,便自气绝身死不提。

    尤。曹二人赶入后洞,将乃师钱应泰平日藏贮财宝的石库打开一看,仍有数百两散碎银子,此外空无所有,才知马连所料不差。方欲走出,一眼瞥见石壁上满是大小裂纹。

    内中一个像只人手,裂口比较光平。猛然触机,忙命曹豹到隔室取块布来包这几百两银子。曹豹心粗,立即走出。尤嘉将身藏弩箭取了一技,用箭尖插入石隙轻轻一拨,果是活口。试再一挑起,掌大一块石头应手而落,内陷一个小洞,看出人工所为,越猜此中有物。伸手入内一探,洞深约有二尺,大约尺半,只摸着一圆东西,顺手取出一看,乃是一个三寸方圆的红木小盒,分两颇轻,封闭严紧,制作尤为精巧,不及开看,连忙揣入怀里。刚将石块安好,曹豹惊慌着走来说道:“马师兄死了,正赶俞师兄回来,说师父和那厮打了好一会。适才那厮却吃了师父一下重的,看去还能支持,手法已慢。早晚恐怕还是师父占上风呢。”尤嘉闻言,心中一惊,便问曹豹对俞正说什么也未。曹豹道:

    “我因听师父要赢,恐少时招怪,只说你在洞里找药呢。师父东西想已运往外家,这点点银子要它何用?俞师兄就要进来,还不快走出去!”

    尤嘉心中一慌,也忘了放下怀中之物,忙即一同走出,将库门照旧推好。忽然想起盗宝之事,打算二次人内,将小盒放回原处。俞正匆匆进来,喊道:“人都死了,要药何用?还不出去,在此则甚?”尤嘉知他嘴坏,不敢当面放回,只得担忧走出。到了前屋,见马连笔直僵卧,瞪眼咬牙,死状狞厉。正商量如何处置,忽听钱应泰在门外喝道:

    “我已甘拜下风,此地暂借他们住上三年两载。所有我们置办的衣物用具,已托来人代为保存,省得带走累赘。谁在里面,都给我出来,一同上路。”尤嘉闻言,惊喜交集,忙答道:“马师弟多亏狄朋友今日给他送了终了。”钱应泰大喝道:“别的东西,好托朋友保管照料,莫非死人也留在这里么、你们不会把他用被裹起背出来,说这闲话则甚?”三人知道大势已去,师父必是吃了大亏,被逼无奈出此下策,哪敢多留,自找无趣。

    好在平日除钱应泰外,余人俱住外楼,没多耽搁,一人用被包裹,余二人便去各房内搜了些散碎银子,由尤嘉抱了马连尸首一同走出。一看场上,除申林、狄遁外,还多了一个老头、一个四五岁光景的小孩,也不知是敌是友。钱应泰正和新来老头说话,四外指点,外表仿佛行所无事,若不介意,实则面容惨自,在在显出神态勉强,极不自然。

    尤嘉当然不愿示弱,首先抢步上前说道:“徒弟们谨遵师命”底下想说几句将来找后场的门面话,未及出口,钱应泰已接口指着老头,对三人说道:“这位是乾坤八掌地行仙,陶老英雄陶元曜,上前见过礼来。”三人见礼通名之后,钱应泰便向陶、狄二人拱手说道:“今日多承二兄相让,但这蜗居虽小,颇费小弟一番心力,内中零碎东西甚多,暂时不及携带。好在向人借房,自有俗例,怎交怎还。务望二兄与房客代小弟好好保存。异日归来,原物见赐,便足感盛情了。”

    狄遁笑嘻嘻道:“地主原本姓申,足下却说是添盖布置,费却不少心力。适才也曾言明,请你拆去,仍还姓申的原样,足下又嫌麻烦。陶老英雄我不知道,小弟游罢江南便要北归,足下再来,又不说个准年月日时,哪能在此久候?我看房是申姓所租,我却是居间人。有道是无中不成约。小弟家住北天山上穿云顶,如不嫌远,到了足下索房之时,在驾一游,先寻我这中人,由我相陪足下到此,令申姓交房,免得陶老前辈世外之人,为此无谓之事劳神。你道如何?”钱应泰明知这两人哪个也奈何不了,开脱一个最厉害的,异日报仇或较容易,闻言正合心意,冷笑一声答道:“今日若非陶老英雄光临,足下这个居间人作得成否,尚难说呢!并非姓钱的怕事,既然足下愿意独任其难,至多三二年的光景,我必亲往北天山拜访便了。后会有期,行再相见,我师徒走了。”说罢,带了一干徒党扬长而去。

    这事远因,也由马连用美人计而起。钱应泰老来娶妻,甚是宠爱,因嫌故居离西天目较远,欲在西天目附近山中寻一风景清幽之所建一别业,以便常与少妻相见,以娱晚年,派众门徒四处寻找,久无合意之所。这日尤、曹二人又出相地,无心中找到这所崖洞,地名千松岩。申林奉乃师萧隐君之命,就崖洞外盖了几间草庐,奉母隐居。如若在家,见面言明,也可无事,偏生申林同了老母往朝普陀,一去月余未归。因所居四外山高水险,人迹不到,又无什么值钱重要物件,仅将一些零星用具放入洞中,用石封闭而去。尤、曹二人见那里山清水秀,风物佳美,忙喊乃师来看,先还不知主人深浅,未肯造次,后命门徒连守多日,不见人回,又发现洞内藏有不少破旧书籍,以为是个隐居山中读书的寒士,定是出门谋干功名,所以不见回转。去过几次,越看越中意,又经门人怂恿,决计迁入,满拟主人回来,好歹俱有法应付。

    谁知刚把杂物归置,打扫清洁,率了十几个亲信门徒迁移过去,住了几天,正商量起盖屋字,申林母子忽然回转。申林遥观有异,独往一探,见洞被多人占据,草庐已然撤毁,又惊又怒,当时恐惊老母,没有则声,竟自踅回,将母送到朋友家暂住,重往理论。本就一肚子没好气,头一个遇到的又是曹豹,几句话一说僵,动起手来。好汉终打不过人多,何况俱是能手?未了为尤嘉所败。尚幸道出乃师名号,未遭毒手,却也受辱而去。钱应泰因两下已然破脸,无法好说,又听说是江南大侠萧隐君的门下,先颇担心,后来申林两次寻师未遇,约来的人还未和正主交手便自打败,这次又说必请师父前来,钱应泰见他无什么惊人本领,误以为是假借名头,便没在意。当日又值三六九传授门人武功之期,只曹豹一人循例值门,余者俱在后洞互相过手练习。恰值申林遍寻萧隐君不见,无意中路遇乃师生平惟一畏友,新疆北天山飞侠狄梁公之侄狄遁,闻悉此事,大是不平,立同申林来到千松岩寒花蟑找场,索回故居,正遇曹豹。狄遁幼从狄梁公父子多年,已具剑侠本领,不屑与他计较,只略显了点身手,用内家气功踏碎罡煞桩。原想对方知难而退,引出正主,善让了事,谁知俞、马等人不知进退,马连更是阴毒,妄想辣手伤人。狄遁早看出他不是善类,又见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下此毒手,平日积恶可知。

    有心除他,不动声色,便就来势略用真力,将他两手指掌骨撞断,脏腑震伤而死。

    钱应泰后洞闻报,说有人踏碎木桩,知来劲敌,心中大惊,连忙赶出,见众门徒围住一人,追逐乱转,暗器连珠般乱发,却是沾身不得,喊声“不好”忙从场中纵起时,狄遁也自见他走出,一看步法,知是正主,也纵起身去。两下对面,狄遁说了姓名来意,因马连这一暗算,把他师徒都看作了大恶匪徒,改了初意,话颇挖苦,似说他不该倚多为胜,仗势欺人。钱应泰早望见马连受了重伤,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但还没想到狄遁与天山飞侠狄梁公父子是一家,冷笑一声答道:“我当初到此,原因空无居人,又是两间破草棚,连候月余。荒山之内有什么地主?不见人来,就此建房迁居。姓申的回来,如若好言相商,谁让都可。他偏要恃强动手,才给我门下赶走。三番两次约人来此,并说他是萧隐君的徒弟。同来的人却是废物。为想见萧隐君一面,手下留情,每次均让他全手全脚回去。不料今日又约你来,未见主人,先用重手伤我门下。这虽怪我门下学艺不精,但足下为人助拳,不按江湖上的规矩义气行事,也难和你再讲情理。不是姓钱的夸口,休说足下素昧生平,从未听人提过,便是姓申的把他师父和天下成名英雄请到此,只要胜得我过,立时情甘奉让,家都不回,转身就走。否则我只好请你和姓申的委屈些时,等姓萧的亲来再说了。”

    狄遁冷笑道:“我到此也曾按客礼求见三次,你那些徒弟蛮不讲理,一见面便想暗用毒手伤人。我恐他们挨不了打,偷愉打人,便宜总是占惯了的。我正看山,来不及躲,心想让他打一下吧。不料占便宜也没学到家,恨不得一下把人抓个腹破肠流,双手并用,连吃奶的力气通运到两只手上。自己发力大猛,头重脚轻,亏我没躲,要是躲时,他这连身飞起,一头猛冲,怕不撞在那座小山上面,闹个脑浆迸裂才怪。我因见你徒弟如此脆弱,不但不能还手,连挨都挨不得,后来他们一拥齐上,以多为胜,他们又不住手地把箭乱丢,全没一点准头。那些玩艺份两很轻,打中我不要紧,误伤了他们自己人,不是玩的。吓得我连躲都得看准地方,以免再碰倒一个或是磕伤哪里,本家大人出来,不好意思。直害得我提心吊胆,闹了一身鸡皮疙疽。好容易盼到你这本家大人出来,正要说理,让你管教管教这群孩子,怎倒说我动手伤人?问问他们,几见我还过手来?你没见我适才和捉迷藏一般,被他们围住乱躲么?”

    钱应泰恼羞成怒,再也听不下去,抢口喝道:“姓狄的,你为人助拳,闲话少说。

    今日之事,胜者为高。我不能坏我这里规矩,让你三拳,请吧。”说时众门徒已从场上赶到。钱应泰见申林仍立远处,正负手缓缓走来,态甚暇逸,不由迁怒,向众徒使了一个眼色,意似休放他走。众徒会意,有两个便要迎上前去。狄遁见钱应泰强忍怒气、脸胀通红,双手往下一垂,并不施展架势,二目神光足满,注定自己全身,连声道“请”众徒目射凶光,怒视自己,恨不得生吞下去,便点他道:“事由我借姓申的房而起,事已到我身上,与他无干。他是你败军之将,只把我打倒,他跑不了。无庸足下这般丢眉做眼,引人发笑。”钱应泰心事被他道破,忙喝众徒道:“你们不许乱动,早晚跑不了他。狄朋友请吧。”

    狄遁哈哈一笑,仍是长衣闲立,并不打将上去,只用手朝钱应泰离身三尺虚拍了三下,说道:“三招已承让过,请吧。”钱应泰见状,疑他用的百步打空真力,恐是劲敌,虽未闪躲,暗中却用真力,虚迎上去一试,并无所觉,知是逞强,不愿实受让拳的话,一听说“请”早已蓄势相待,道声“得罪”反左手走里圈,迎面一晃,缩回护腰右手,同时连续横推出去,双脚大丁字步,右脚前探,身子却随左脚往后一坐。两下相隔,反倒远了半尺,狄遁见他开场只摆一寻常架势,知他重视自己,先发虚招,以退为进,表面上仿佛主不占客,看去寻常,暗中却藏有三环套月的解数。敌人稍微外行,冒昧进招,这一解三八二十四招,招招精奇,休想逃得毒手,乃南宋八大秘传之一。当年名震天山南北的老少年神医马玄子最精干此。以前在叔父家中相遇,曾经细说,深悉它的微妙。否则就凭自己这一身气功,纵不致吃他的亏,如不知底细,应付起来手脚稍慢,岂不叫旁观的人笑话?存心怄气,当时也不叫破,仍装不知。施展家学嫡传,两腿交叉往下一蹲,成一反八字步。双手反掌交叉,喊一声“开”往外用力一分,亮掌向敌。上面大开大敞,底下脚步却被长衣挡住,形似一个短头的“十”字钉在地上。

    钱应泰满拟他必进攻,立可变招换式,施展生平绝技,致他死命。见他也只亮了一个架势,虽没看透是什么家数,但那两手分时“呼”的一声风响,直似有千百斤力量,形态又是那么渊停岳峙,稳若泰山,知遇劲敌,非同小可,只得喊道:“朋友请进招吧。”狄遁仍故意怄他道:“我生平只会挨打,不会先伸手打人,我又千万里路跑来,没的又道我上门欺你。”钱应泰无法,只得把前式改守为攻,移形换步。表面仍用常招,左脚前探,右手收回,同时左手一挡掌,朝狄遁胸前横斫出去。这一下敌人无论多乏,也决不会打上,但他暗中却藏有许多变化,只等敌人用手一架,立即收回,将那三环套月一解二十四绝招施展出来,所以发时只用了一二成力。

    谁知掌发出去,狄遁不招架,也不躲闪。钱应泰因狄遁一来,便将一百零八根罡煞桩踏成粉碎,随用气功撞伤马连,早料是个硬功夫高手。见他不躲不架,竟如无觉,疑又存心卖弄。暗笑你单凭这点苦练的硬功便想班门弄斧?我须不比马连,今日且教你带点伤走。说时迟,那时快!念头似电一般转过,早把全身真力运到左手五指上,等掌近敌身不过寸许,猛喝一声“着”改斫为戳,左手当中三指用了七成劲,往外一甩,照准胸口气穴要害之处戳去,势绝迅急。钱应泰双手用五行砂苦练过多年,所戳又是要害,越是硬功好的人,越禁不起。这一下如被戳上,不死必带重伤,破了真气,哮喘数年而亡。旁观诸人十九以为狄遁骄敌自做,此时双手平分,门户大开,万来不及收回招架,必中无疑,方张着大口,准备喊好。谁知狄遁静如泰山,动如掣电,钱应泰快,他比钱应泰更快。钱应泰眼看三指戳中,猛见狄遁身子不动,胸前往里一凹,指尖一虚,连衣服也未沾上,刚暗道一声“不好”就这刚看见敌人胸往里陷一瞬息间,狄遁双掌已然同时发动,右手由侧里带着风声,朝钱应泰左时横推过来,跟着左脚向前,蹲身上步,左手叶底藏花,便朝肋下点到。招并不奇,可是身法灵妙,运用神速,真没法躲。

    幸是钱应泰久经大敌,功夫纯熟,步法稳练,真力能发能收。当时急于收功,上面虽运用全力,发出去时却留了三成力量在腕上,一戳不中更不再进。见敌人掌朝左时推来,躲既不及,力又上重下轻。如被推中,只往侧一歪,右手不及施为,左半身全交给了敌人,非败不可。忙把气往下一沉,先将身子站稳,就势收回左掌,反时往外撞去。

    同时右掌分花拂柳,往上一拨,恰将狄遁左手这一招架过,未被打中。可是左时吃狄遁这一推,身已微往右晃,撞处似重物猛击了一下,隐隐发麻,不禁惊了一身冷汗,哪敢丝毫怠慢!手已交上,忙把三环套月中,圆、转、柔、屈、勾、搭。磨、推、撞、打、切、戳、斫、削、点、拿、剪、破、迎、送、弯、环、动、荡二十四字解法,一招紧一招施展出来。

    狄遁见他适才上当未吃大亏,知非易与。因有名手在侧窥伺,安心炫露,又想观察敌人深浅,先是一味仗着身法灵活手疾眼快,只御不攻,和他周旋,不遇良机决不进招。

    不料钱应泰武功已到上乘地步,盛名之下骤遇强敌,一见情势不妙,逐步留意,把看家本领全施出来。狄遁成竹在胸,以为对方掌法早所熟练,按招应付,绰绰有余,数十照面过去,见无变动,未免稍微大意。钱应泰先也以为他不懂自己这一套神奇掌法,加意施为,以冀必胜,时候一久,留神细看敌人,竟似个中能手,益发戒惧。故意打完一套又一套,看出狄遁想懈怠自己多耗精力,只守不攻,虚应故事。出其不意,猛一变招,卖个破绽,暗用一个最神奇的绝招,居然打了狄遁一掌。狄遁幸仗内外功精纯,见势不佳,这一掌虽已躲过,索性卖他一下,人并未伤,却将狄遁招恼,故作吃亏,手法略缓,暗中却将练就内家劲气运用停妥,然后喝道:“钱朋友你这三环套月,二四掌法,我已领教两三遍了,适才又让你一掌,客礼尽到,还不物归原主么?”

    钱应泰适才那一掌甚是狠辣,如换常人,背骨早已碎裂。敌人只身形略晃,便即回手招架,打中时反震之力甚强,后来拳虽略缓,步法身法一丝未乱,而且敌人始终敷衍招架,深浅莫测。料定自己已落下乘,格外惊心留意。闻言知狄遁要转守为攻,大显身手,如若反唇相讥,少时战败,反更不好落台,耐着愤怒答道:“足下本领高强,钱某自非对手,让房不值一说。但是足下客气太过,老是相让,现在静等领教高明,使我师徒一开眼界,立时就走。你我何必多费手脚,就请大显奇能绝技,早了此事如何?”狄遁笑答道:“既如此说,足见高明,我只好献丑了。”说时恰值一招接过,倏地长啸一声,平空一个独鹤冲霄,纵起七八丈高下,在空中一个转侧,双手平分,头下脚上,饿鹰擒兔之势,箭一般往下落来。

    武家如非避人杀手,最忌全身悬空,无法着力变动,何况又在大敌当前,双方交手吃紧之际,无故纵起,又纵得那高,变成敌静我动,全身皆在人算计之中。按理不等落地站稳,准吃大亏。众门徒看了,方自骇笑,以为必败。钱应泰却真识货,一听敌人说声“献丑”便知不比寻常。果然身随人起,直上高空,一看来势,正是狄氏门中五禽七兽的身法。知道这类武功非内功精纯到了剑侠地步不能练成,学成之后,身轻飞鸟力逾猛兽。单这开头一招,就藏有好些神奇解数。敌人认做破绽,进攻越速,越易上当。

    此乃天山飞侠狄梁公,当年在北天山苦练内功,每日体会当地灵禽猛兽飞驰动斗之形而得。外姓徒弟只传了两人:一名韦耀,久在新疆保镖;一名韩昆,曾到过南方,与己相熟,曾说过此中微妙,他和韦耀只得传十之二三,生平已少见敌手,见狄遁一施展,这才想起来人姓狄,又自新疆到来,定是天山狄梁公子侄无疑,不禁大惊,知再不见机,还手必败;数十年盛名立时付于流水,哪敢迎御!心气一寒,忙即飞身往侧纵退,口中大喝:“朋友且慢!我有话说。”

    说时迟,那时快!狄遁已自空中飞落,立地不过三丈高下,见钱应泰避开,知被看出厉害怯敌,安心要他现眼,装未听见,就着下落之势,潜运气功,一换身法,往侧一偏,两腿一屈一伸,一个雁落平沙之势,就空中改变方向,朝侧面钱应泰纵处飞落,衣袖飘飘,身法灵奇,直和飞鸟翔落一般无二。众门徒方始看出厉害。钱应泰脚才沾地,狄遁已自追到临头,双手一拳,施展辣手,往下便抓。钱应泰见对方不听招呼,仍是追来,众目之下,其势不能再躲,眼看危急,只得咬紧牙关,身子往后一仰,背心着地,手足双拳,准备拿出看家防身本领,用十六式救命八躺,先支持过去再行认输,以免受伤更不好看。

    刚往后一倒,百忙中忽然一条灰色影子由冈坡那一面飞来,其疾如箭,转瞬到达,恰与狄遁双双下落。钱应泰目力敏锐,看出又来一人,竟与狄遁来势不相上下,朋辈中并无一人有此本领,料是敌党,知难幸免,一时情急,方欲喝骂,忽听两声“哈哈”眼睛一花,两个敌人似已撞上。备把双手一舞“啪啪”两响,两条人影已随笑声飞落两旁,各抖一抖衣袖,从容缓步走来,同喊:“朋友请起!”钱应泰骤出不意,心神一愣,竟忘起立,仍躺地上,作势相待,听人一唤,不禁羞了个面红过耳。纵起注视,后来的是一个老头,同时冈上有一小孩往下飞跑,还未到,也不知是敌是友。方欲询问,申林已自赶来,跪在老头面前行礼,口称“师父”知道不好。老头先发话道:“钱朋友,小徒无知,不该出门日久不托人照管门户,致有今日之事。听说足下要老朽亲来始允交还,他两次黄山俱未寻到,不料狄世兄万里壮游,无心相遇,同来领教,老朽也得信赶到,适才之事俱都亲见。几位高足也委实有些失礼之处。事由两误,难怪一人。如今胜负未分,尊意如何?”钱应泰定神想了想,答道:“萧老英雄大名久仰多年,本欲借题见面领教,才有今日之事。但是适才已和狄朋友说明在先,胜者为强,这胜负未分的话只可骗那小孩,在下已非狄朋友对手,当然奉让,哪还有什么话说?”狄遁插口笑道:“足下此言足见高明,但申老弟寒素旧居仅有茅屋三间,现被足下将他修治一新,始行相让,受了已觉有愧,何况里面还有贤师徒不少财货衣物,作何处置?自来房客让房,原无当时就搬之理,虽说房主催房已好几次,不能怨他鲁莽,但多的已被挨过,也不忙在一时。莫如由我与申老弟商量,令他暂缓三日迁人,以便贤师徒从容迁移,免得忙迫,遗下什么珍贵之物,我们担待不起。”钱应泰听他仍是语含讥刺,不由气往上撞,狞笑答道:“狄朋友,闲话少说。我当时也曾说过,我如不胜,领了徒弟,当时就走,只为萧老英雄初见,少不得寒暄几句。丈夫一言,如白染皂,你当姓钱的也是一个小人么?说走就走,决不回头。至于我师徒那些零碎东西,暂时何用拿走!自然连房子一齐交付你们,有劳暂时代为保管。还是那句话,胜者为强。今天既然交付,异日自会来取。

    如无此力,我姓钱的永不出世!”说到末句,便往楼门前跑去,喝令众徒速出偕行。

    这时周鼎已从岗坡上跑到,萧隐君见狄,钱二人口舌相争,方欲拦劝,钱应泰已至楼前,知他无法下台,想了想不再言语。一会钱应泰将徒众唤出,作别自去,行时侧团日居,似有愁容。萧、狄、申三人,随带周鼎同去楼内。申林见旧居焕然一新,洞中陈设布置尤极精美,便向萧隐君恭身请道:“弟子寒士,怎住得这地方?意欲请示师父,将他遗物封存一处,拆去洞内外装修楼房,仍还原样,不知可否?”狄遁笑道:“兄弟太迂了。他这俱是不义居,我等受了无愧。何况你上有老母,无以为养。依我之见,他师徒目中无人,安心在此长住,洞中必然藏有财货。我们可将它搜出,用作者母甘旨之需;有余则用以济贫行善。只要志一心专,何在此区区外物之诱呢?老前辈以为如何?”

    萧隐君也说道:“现时别无善地可居,暂时只好如此,倒不必拘执于小节。可乘今天还早,速将令堂接回,我还有事呢。”申林应了,又去张罗茶水。狄遁道:“这里的事你不必管,天已不早,你先接老太大去吧。我看那厮走时神情,必有要紧东西不及带走。

    本人吃我拿话僵住,或者无此厚脸,难保不令门下孽徒来此滋事。我和老前辈还须细细搜它一番呢。”

    申林领命自去。萧隐君随令周鼎向狄遁见礼,并问他还想回家不。周鼎在岗上,先见狄遁本领已是十分欣羡,又觉萧隐君的本领比狄遁还大,能从冈上一纵便到天空,和鸟相似,亟欲从学,哪里还肯回去?拉着萧隐君的手直说:“我愿学本事,不回去了。

    明早给我爹爹送个信去吧。”萧隐君点头笑道:“那个自然。但我住在黄山始信峰绝顶,天风高寒,你此时还禁受不得。你且随适才走的申师兄暂住这里,先跟他学上两年,等筋骨熬练得有点根底,再随我住一齐。我稍有闲空必来看望,就便传授你二人的学业。

    只要好好用功,必有成就。”

    周鼎福至心灵,说什么也要相随同往黄山,不愿离开。狄遁笑道:“此子天分骨格均非寻常,既有这等志气,我送他一丸灵药,足御风寒。老前辈索性成全到底,就带他同去吧。”说罢递了一粒丹药过去,教周鼎行了拜师之礼,改称师父,跪领教益。萧隐君摩着周鼎的头说道:“你太年轻,有许多话都不到说的时候。黄山顶上太冷,本禁不住,偏你机缘遇合大巧,既得我为师,又得了狄家三阳换骨丹,真是几生修到!此丹由我收存,到了黄山再服。我们还有事办,可起至那旁坐定,后早随我同行便了。”周鼎诺诺起去。

    萧隐君随向狄遁道“我日前闻得人言,钱应泰得了一件异宝奇珍。你适才说他走时神情可疑,今晚定有人来,所料极是。我们且去内洞一看。”说罢,二人同往后洞搜寻了一会,仅发现那座石库和所余数百两散碎银子,别无所得。就现成饮食弄了些,正往外走。周鼎初次拜师,颇知敬畏,因师父未令同人,仍坐原处,等了一会无聊,起身闲踱,无心中走经门侧,一眼看到溪旁柳荫中似有两人影一晃,忽动灵机,仍装未见走过,暗中伏身门侧,往外偷觑,果见两人藏在柳树后面,正往搂侧掩来,颇似钱应泰的门下,恐被警觉,忙往后洞送信。才进洞门,便见萧。狄二人走出,匆匆一说。狄遁闻报,首先飞步往外跑去,到门外不见有人,纵往崖顶高处,四外察看,只见夕阳在山,暮霭苍茫,林鸟啁啾,崖花自落。仰视天空,正有一行白雁飞过,银羽翩翩,映着斜日回光,分外明洁。崖角飞泉兀自汤汤发发下注不已。空山晚景倒甚幽静,却不见一点人影。照那地势和自己目力,绝无遗漏,崖前一片广场小溪,离对面高岗颇远,溪旁林木,行列不密,来人又是沿溪向岸侧绕来,与对冈背道而驰,自己一得信就纵出,即便他事前警觉逃避,也来不及,所经之处离楼侧石崖已近,无可藏伏,一览无遗,料是小孩眼花。萧隐君也跟踪走出,见狄遁人在崖上,也没做理会,携了周鼎,竟直向发现来人之处走去,目不旁视,甚是从容。

    狄遁见那一带俱是沿溪平地,仅有三四丈大小一块石头,像是人工凿成的假山,通体碧油油,满布苔薛,上下种着数十株小松,形虽玲珑,却是一块整石,并无洞穴。出时因那山石正当好细来路,首先注目,并无所见。看隐君师徒业己行抵石前,注目地上,掀髯微笑,似有所获,心刚一动,隐君已在点手相招,忙纵下去,未等张口问讯,隐君指着山石来路一角悄声说道:“来人已经入洞,照他这等性急,或已到了内洞,人还决不止两个。但他所行之路必多曲折,赶去定来得及,石库内近左壁处有一石笋,极好藏身之所。你可先赶进去,开了库门,藏身石笋后面,静以观变。我略做点手脚就来。”

    狄遁朝隐君指处一看,苔薛上面留有几个人手指印,印旁微有半圈缝隙,为碧苔挤满,非近前谛视决看不出,苔也新剥落了一些,恍然大悟,一点头,回身往楼内如飞跑去。

    隐君随就溪旁碧柳折了一技,在石前地皮上画了几十下。周鼎听说奸细已然深入,好生狐疑,几番想问,俱被隐君止住,直等画完,带了周鼎走回楼内,才说道:“那假山乃以前人自辟的一条地道,人已由此进去。我用柳枝画的是奇门遁甲,这些事将来自会明白。如今来人归路己断,由我们捉,跑不掉了。可随我去看活把戏吧。”

    一边说一边走。一会到了里面,推开石库进去。狄遁仍藏石后,奸细尚未到来。重关好库门,一同伏身石后相待。约有刻许工夫,周鼎年幼,已觉不耐,忽听石壁内隐隐有人敲了一响,随又不闻声息,过不一会又响两声,似这样响过三次,别无动静,耳听隐君悄声说道:“你人小,石笋右侧有裂孔,你蹲身下去便看见了。奸细一会就由石壁上跳出,不要则声,将他惊走就没好戏看了。”周鼎大喜,忙蹲身下去一找,石笋上果有指许宽一条裂口,可看外面。伏孔一看,壁内又起响声,比前稍大。停一会,右侧石壁上忽有一块一尺方圆的石头,无故离壁自裂,往外悬出,并不下坠,两晃又缩回去,合上不动,开合之声甚微,看去依旧严丝合缝。壁上本有无数冰纹,有的纹缝比此还粗,如非当时留神注视,必被混过,不易找出,端的细密已极。这次等得时候较久,约有盏茶工夫,那块裂石倏地凸出,石片甚薄,好似石后有柄,悬空抡了两转,便往壁里缩进,壁上立现一个大洞。跟着突出半截人身,细一看竟是一把刀裹着两件衣服,刀头上挑着一顶小毡帽,并非真人。出出进进,晃了三次,收了回去。这才由洞内跳落下一个人来,看去年纪约在二旬以外,并未带着兵器,手里只拿着一个数寸长的钢钩,落地往四外扫了一眼,便往左壁奔去,身法甚是灵巧。到了壁前,好似找不到地方,连用手中钢钩就壁问现成裂缝拨了两处,大小裂缝俱无动静,最后才得寻到,钩起处,拳大一块石头应手而起,壁间又现了一小穴。来人忙将石和钢钩并入左手,右手伸入穴内掏摸了一阵,缩将出来,面上顿现失望之色,怔了一怔,奔回原纵落处,伸手朝里一招。跟着便有一人探头出来,悄声间道“你找到地方了么?”

    先一人愁容答道:“地方找到,东西丢了,这可怎好?”后一人闻言面容骤变,惊道:“都是你贪功讨好,师父脾气古怪,今日又在怒火头上。他已一口断定藏宝地方隐秘,即便敌人在此住上三年两载,如若不知底细,也没那巧发现的事。真拿我三个当心腹人,自己又不便来,才行说出。这东西他爱如性命,来时那么千叮万嘱的,如不给他盗回,难免疑心是你吞没。我和尤师兄没有下去还不怎样,你却如何交代?”先一人冷笑道:“这老不死的事事私心。我们跟他多年,休说真功夫不曾得到传授,平时连真话通没几句。这里搬来并不算久,竟会被他安有一条地道,如非今日用上,谁也当它是座假山,谁知道下面有路可通洞后呢!并且岔道有好几条,弄巧还有别的把戏都说不定。

    多年师生,按说情如父子,既然库中藏有这样异宝奇珍,就该早说。我们如早知此事,适见情势紧急,彼时双方话未说僵,主人仍是我们。不大点东西,随便着一人入库就拿走了。偏要这样鬼鬼祟祟,自己拿人当贼才出这事,怨着谁来?”后一人道:“闲话无用。东西不在,想已被对头事前取走,你看可有什么痕迹么?”先一人答道:“哪有什么痕迹?”后一人道:“照师父说,他发现原先这里是前朝大盗窟宅,洞壁内除地道外,有许多空洞,看出房主人虽在此地久居,一无所知,连这石库都未开过。对头今日新来,至多发现石库。这些洞穴,大大小小有好几十处,又有满壁裂纹,虚虚实实,鱼目混珠,藏宝之处更是两层,外人就是寻到,也当是个实心的;况在仓猝之中,决难发现。如今他多年积聚和库中所得之物早已运走,只这件宝贝不舍交人,他放心大胆,但然就走,也由于此。那两对头把他小孩一样看待,定然敢作敢当,取了决定不赖。如已取去倒也罢了,听你所说并未取去,这却怎好?”先一人愤道:“反正于心无愧,管它呢!回去实话实说好了。你且躲开,待我上来好走。”

    狄遁闻言,方欲纵出擒拿,吃隐君一手捂着周鼎的嘴,另一手将他拉住,不令出声行动。后一人闻言并未让开,出声却是更低,悄道:“这东西丢得奇怪。日里师父败前,我进楼看小马,正遇曹师弟走出,说尤师兄在里面给马师弟取伤药,说完便慌慌张张往里跑。这时小马已死,他二人怎会不知?况他伤处药已敷满,外屋药未用完,还往内里取药则甚?师父命他同来,原是互相监察,谁都知道,他却说这类事人不宜多,愿在入口巡风相候。地道隐秘,何用巡风?这时我把前后一想,颇似早知宝物已失,有心避嫌,让我二人背这一口黑锅神气。你人心直口快,性情太暴,出去见了他,先不要说。曹师弟人易哄,先见他套问明了虚实,再去禀告师父,免他抵赖。你看如何?”先一人闻言,暴跳道:“这定是他做的无疑了!怪不得他路上屡次和大家说,早知如此,还不如先到后洞打开库门作个准备,省得便宜外人。原来却是自己闹鬼。”言还未了,后一人忙低喝道:“金老弟,这是什么地方,你还当是自家的么?快走吧,对头厉害,莫被惊觉,讨了苦吃,又给师父丢人。”说罢,缩回壁内。前一人也跟踪跳入,壁上“沙喀”两声,那带柄的石块又从洞内突出,略一转便合了笋,将壁洞闭上,仍复原样。

    狄遁见隐君不令纵出擒贼,忽然省悟,贼去之后,隐君趋至壁间,贴壁听了一会,对狄遁道:“你将库门关好,带了鼎儿去至前楼坐定,我去放了他们就来。”说罢匆匆走去。狄遁依言,到了前楼。不多一会,隐君回转。狄遁笑问:“这三个小毛贼都放走了么?”隐君点了点头。狄遁又道:“这三小贼,只头出来那个不知名字,踞着壁洞说话的叫俞正,地道口寻风的叫尤嘉,是老贼门下最得宠的大徒弟,适均见过。听他们口气,老前辈所说宝物,已被尤嘉事前浑水捞鱼背师盗走。俞正所料甚是,他师徒败走匆促,此宝说不定尚在尤嘉身上。如当场将他捉住一搜一问,便可水落石出了。”

    隐君笑道:“申林奉母居此,原是我的主意,地方也是我找的。起初只为他母子孤寒,仇家众多,我本门功夫又极难学,短短日期不能成就。无意中发现这座洞穴,僻处深山,景物幽静,可供他母子远患栖身用功之所。彼时休说壁中地道,连后洞石库均未发现。申林住此数年,因用不着这大地方,母既多病,又勤于用功,也无暇查看全洞,直到被人占去,尚自梦梦。这次我桂林访友归来,起身时受朋友之托,便道护送一家眷属,改走水路。船行西江,将近梧州,正值水涨,一片汪洋,江心的系龙洲仍然砥柱中流。那里两山旁列,矗若门户,江心却有这么一个小岛涌现。江涛甚激,打在岛上,扬起十来丈的水花,阳光下看去甚是美观。船已掠岛而过,在下游里许靠岸停泊,准备明早赶羚羊峡的险滩。我一时兴起,想观岛上夜景,便向同行人推说访友,当晚如若不归,明早只管开船,我必随后赶去。那家姓洪,原知我一点来历,也没深问。满拟在岛上留连,半夜赶回一同动身,因行时心中一动,好似要有点耽搁,才把时候说久一些。及至行到江边僻静之处,刚算计乘日初落月还未上之际,踏波飞行,往江心孤岛跑去。不料我还未起脚,那系龙洲孤岛上忽有两人纵落水面,踏着水波,往我立处不远的江岸跑来,百粤的异人居士,与我十九朋友,能够在惊涛骇浪之中踏波飞行的数不出几个。这两人的功夫虽还未到炉火纯青地步,却也罕见得很,疑是熟人,想看个明白。谁知这两人竟是洪家对头,事出误会,仇恨却深,新从省里得信追来。

    “当日早晨开船,便被迫上,曾在岸上呼唤搭船。我看他们来路不对,尚不知有此本领,他们也不知我的姓名来历,仅在搭船未允和我答话时,看出我是保护他们对头行路的行家。两下一对面,这两人都是年轻性急,见我仁立相待,又疑我已知他们行藏,离了官船特地窥伺他们的踪迹,张口就没好气,几句话就要一对一和我动武,连姓名也不肯说。我见他们面无邪气,不似绿林宵小,又有这身本领,不由动了怜才之念,存心磨练,也不将姓名说出,只约他们同往系龙洲上留云阁后决一胜负。他们还恐我看出他们水上飞行功夫,借词推宕,怯敌逃避,又恨我话说得挖苦,想给我点苦吃,说岛前浪大,船不能近,怕人看见,不如换个地方当时较量。我特意怄他们,先说非往原地不肯交手,决不换地方。等他们口风越逼越紧,快要蛮来,才说我也是立竿见影,要打架当时就打,没的耽误工夫,我先往洲岛上等你们去。边说边往江里跑。他们见我也能踏波飞行,方知遇见劲敌,连忙追来。

    “三人一同到了洲上,倒也言而有信,只着一人和我打,和你今日一样。我先只守不攻,打到月上中天,又换一人。动手后我已看出他们的路数,越有成竹,一味逗他们发急,始终不还重手伤他们。连经几次替换,他们正气得咬牙切齿,无可奈何,我又说你们用车轮战法,好少受点累,太占便宜了,我不于。要你们一拥齐上,两打一,我干,否则我心里不快活,就要走了。他们听我说反话,越发气大,我又连逼几次,借此收回前言一同夹攻。因知他们师父好强,败在我手,虽不见丢人,终是不快,不愿伤他面子。

    等他们累得快要精疲力尽,欲胜不可,欲罢不能之际,才拿话点他们。他们也想起我身法手法和年纪口音,俱似他们师父常说的人,一点就透,忙即喊停了手,问我毕竟是谁。

    “我说姓萧,问他们师父可是天池渔父?两人一听,吓得立时拜倒在地,自认冒犯,再三求我,当晚的事在外面不要对人提,免他们师父知道,吃罪不消。我问姓名,才知一名戚恒,一名龙济,乃天池渔父施博民十年前收的两个前明忠烈后裔。因见我和洪家一路,知仇难报,好生懊丧。我知施博民家法谨严,门徒至少苦练十年才许出外。戚恒、龙济二人出道不久,洪父是个文人,去年病故任上,居官清正能干,何事会与他们结此深仇?问又不说实情,只管一同垂泪,并用婉言间我与洪家有无深交,此次护行是否受人之托,到了地头便算交代?我连日细查洪家父子为人极好,洪子天祥更是好资质,从小就练童子功,文武全才,决不致有为恶之事,立意解围。对二人说了,此行实是受人之托,但洪父已死,洪天祥人甚光明好义,到底因何成仇,只要有道理,我必不强出头作解人,二人才说了实话。

    “戚恒原是前明大将戚继光之后,乃祖流宦广西,与龙家联了姻亲,二人原是姑表兄弟。明亡时,两家祖父全是武职,明亡一同死难。二人各有一妹,两兄同岁,两妹也同岁,兄妹相差只两岁,幼遭孤露,一同寄养在龙济的族叔、土豪拐子龙福家中,龙妻泼悍异常,从小受尽折磨。二人到十二岁上,便因牧牛被盗,亡命逃出,为天池渔父救去,收归门下,一住十年。照着本门规矩,只一立誓从师,不到学成,任何大事,不得借口下山。二人因念两个弱妹尚在虎穴,俎上之肉必无善果,又当出嫁之年,难保不受恶人凌践。一想起时,如坐针毡,几次向师跪请,俱遭申斥。最后一次,虽有‘否极则泰,无庸你们操心’的话,终是句虚言,在自焦急,无计可施。好容易盼到学成下山,师父各给了些川资,忙跑回梧州故居,夜寻仇人龙福一问,两妹已都不在,推说病死,又指不出坟墓开验。龙济不便下手,由戚恒把龙妻先行杀死,再逼间龙福两妹下落。

    “龙福料知不免,推说梧州知府恶子洪天祥前年随父下乡,路遇两妹,爱她们美貌,强抢了去,意欲霸占为妾;抢到衙门,便即自尽。戚恒知他素常拐卖人口,无恶不作,定是串通,卖与洪子为妾,不从自尽。又想起出走前一二年,两妹年才八九岁,貌颇秀美,龙妻虽仍虐待,却严督头脚,不令做粗事等情。乘人不觉,连龙福一齐杀死。次日一打听,洪父已然转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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