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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里,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那八角形营盘的侧面,以及高耸的旗幡、林立的灯笼杆;这里,是一道生满杂草的突起麦地,严格算起来,已经是“妙香山”的范围了。

    谷唳魂伏身在杂草中,手托着下巴凝望了一阵,又吃力的翻仰过来,在姿势的转换间,他尽量小心不碰触到身上的伤口。

    神色有些委顿的玄三冬半张着眼皮,无精打采的问道:“怎么样?可看到什么动静?”

    谷唳魂怔怔的仰望天空,而天空是一片亮丽的湛蓝,几缕云絮那么洒逸的舒展在高处,显示着恁般无忧的爽朗,但他的心情却刚好与此时的天候成反比,竟是如此阴霾密布,沉晦滞重,秋高气爽的景观,在他眼中,已完全失去景观本身的意义了。

    爬近了一点,玄三冬以为谷唳魂不曾听到他的问话,嗓门略略提高:“我说,可看到什么动静没有?”

    谷唳魂摇摇头:“没有。”玄三冬沙着声道:“辰光也已不早了,谷老兄,也不知道卜大兄那边到底应付过去没有?表面上又半点征候不现,这不叫急死人么?”

    谷唳魂低沉的道:“对卜天敌,我极有信心,照目前的平静情况看来,他似乎已经瞒过了严渡——”

    玄三冬却忧心忡忡的道:“姓严的老奸巨滑,手段狠毒无比,就算他发现了破绽,亦必定会阴着下手,不见得露出什么端倪,你别看眼前平静,说不准姓严的已将卜大兄制住了亦未可言!”

    半坐起身子,谷唳魂缓缓的道:“你还不大了解卜天敌的为人个性,他不但机敏果敢,反应尖锐,更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当他答应了你一件事,便绝对会有交待,玄兄,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玄三冬不以为然的道:“万一他吃姓严的做翻了,便想对我们有所交待,却又如何交待法?”

    谷唳魂严肃的道:“症结就在这里,玄兄,万一卜天敌失算失败,他也会给我们一个警兆,无论以任何方式,他都将竭力表达出他想告诉我们的某些意念——”

    玄三冬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姓严的已经要了他的命呢?”

    谷唳魂阴凄凄的笑了:“即使如此,卜天敌也会显灵给我们看,至少,他在精神上会给我们若干感应,用一切超乎自然的法子来点化我们、提示我们”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玄三冬觉得背脊上一股凉气沿升:“子不语,怪刀乱神,我说谷老兄,你可千万别相信这些鬼魂显灵的传说,人他娘一朝死了就是死了,哪来的精魄可言?这种子虚乌有的事,你要当了真,未免就透着笑话啦!”

    谷唳魂叹息一声,道:

    “我并不迷信怪刀乱神之说,但我却相信心灵上的感应,直觉上的沟通,玄兄,那是情到深处的契合,爱到极致的回响,是一种灵魄间超越时空的呼唤”

    玄三冬脸色发青,愣愣的瞪大眼睛望着谷唳魂:“谷老兄,你、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谷唳魂苦笑道:“你以为我有些失常?不,玄兄,我比任何正常的人都正常,比每一个清醒的人都清醒,更不是因为在形势横逆之下而有所幻想,我只是要向你说明,人,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构体,有时候人的精神力量往往会有难以思议的实质表现,那也是意志的发挥、信念的延伸,你看不见,但它的确在那里”

    摸摸自己的额头,玄三冬打着哈哈:“我真被你弄迷糊了,好在卜大兄不一定就出了事,咱们可不能在这里老替他朝坏处盘算,搞不好,他还当在咒他哩!”

    谷唳魂静静的道:“我心中十分坦荡,我不认为卜天敌会出事,起码,他现在还没有出事。”

    玄三冬道:“谷老兄,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身上的伤,碍不碍事?”

    谷唳魂道:“你要听实话?”

    玄三冬道:“当然。”

    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身上斑斑的血渍,而血渍早已干涸,凝结成紫褐色的痂块,谷唳魂的唇角痉挛了一下,沉重的道:“要是再有像‘闸刀隘口’那样的拼杀,恐怕我就搪不过了,这身伤牵筋动骨,最少影响到我平时所能发挥的四成功力!”

    玄三冬呆了一阵,道:“这不比我预料中的更要糟?”

    谷唳魂道:“到了关口上,或者由一股气撑着,能表现得强一点也不一定。”

    玄三冬悠悠一叹:“谷老兄,你太苦了,‘大虎头会’只要多一个似你这般赤胆忠肝之士,事情便不会闹到这步田地,老天的眼,可要善恶分明啊”谷唳魂笑了笑:“天助自助之人,玄兄,眼下还得靠我们自己挣口气才行!”

    玄三冬脸色晦暗的道:“你放心,谷老兄,我一条命,横竖是交给你了,咱们一起豁吧!”

    谷唳魂深沉的注视着玄三冬好一会,才又翻伏回去,探望着下面营盘的动静——营盘附近,仍旧是那么安静、那么僵寂,甚至连一条人影都看不见,但谷唳魂知道,营盘里正匿藏着他两个最亲近的人,他的父亲、他的挚友;营盘像是一座八角形的巨墓,却不知将他最亲近的这两个人安置在什么角落。

    时光总是留不住的,它总是在悄悄的消逝,终于——玄三冬的声音响起。

    “谷老兄,和卜大兄约定连络的时间,就快到了!”

    是的,秋日苦短,先前还那么亮丽的蓝天,此时已自西方浮现出层层霞霭,而白絮般的云缕,不知何时也扩展成一抹抹的灰翳;又起风了,秋风不但寒峭,尤其萧索,驰马挥刀、饮血搏命的情景,不是大多发生在这个时令中么?

    极西的霞彩辉映着枯树萎草,染上那种若真似幻的血红,荒烟迷漫里,酷厉的氲氤笼罩着人心,不须有瑟缩的秋风唱合,境况已泛着惨烈悲凉;每到黄昏,象征着一日的结束,而每在黄昏,又何尝不表示着许多事物的终了?

    回头眺处,故人何在,如今,卜天敌正有着这样落寞忧伤的情怀。

    时间已经越来越迫近了,但他依然一筹莫展,在严渡的严密防范之下,他仍不知谷唳魂的老父身在何处、仍不知对方的虚实深浅,更甚者,他连对方将他以什么身份看待都不能确定,他只是独自待在这里,形同软禁。

    事情到了这等地步,时机逼到目前的光景,他实在想不出要用什么法子不露痕迹的去达成目的,多少年来,他是头一次困惑了。

    再三考量又再三筹思,终于,他咬了咬牙——除了硬豁出去,别无良策,虽然,他比谁都清楚硬豁出去的后果可能代表什么,但舍此之外,决无希望,他不能老是呆在茅屋里,他回来的任务不是只叫他缩处一隅的。

    深深吸了口气,他大步走到门边,刚刚伸手推门,斜刺里一条人影窜了上来,冲着他微微躬身,口词十分尊敬的道:“掌门有事?请吩咐小的侍候就行。”

    来人是勇杰,卜天敌内心冷笑,这不真成软禁啦?姓勇的不是在监视又是什么?他表面上却声色不露,和颜悦色的道:“你倒殷勤,老弟。”

    勇杰哈着腰道:“堂主有交待,要小的好生侍候着掌门,小的不敢怠慢。”

    招招手,卜天敌笑道:“有点小事想问问你,勇杰,你进屋里一下。”

    勇杰脸上木然的道:“恐怕小的所知不多,会引得掌门生气。”

    卜天敌故作豁达的道:“我不是那么没有涵养的人,而且,我只是闷得慌,想找个人聊聊天罢了,你知道的便说,不知的莫讲,我怎会怪你?”

    当勇杰跟着卜天敌进了屋里,神态上却是一派谨慎戒惕的凝结,卜天敌看在眼里,不觉好笑,他敢打赌,这姓勇的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待干的是什么勾当。

    往竹床上一坐,他闲闲的道:“把门关了。”

    勇杰略一迟疑,还是过去将门掩上,然后,垂着双手站在床边,模样似在静候发问,骨子里却早已揣摸停当了回答的内容——他两眼望着地面,好一副笑里藏刀的奴才相!

    卜天敌神色安详的道:“勇杰,你一向来都跟着严堂主的么?”

    没料到人家会有这么一个问题,勇杰迅速的考虑了一下,认为无妨直言:“是,小的一向是追随在堂主左右。”

    卜天敌道:

    “有好些年了吧?”

    点点头,勇杰道:“算起来,再有两个月就满七年了。”

    “哦”了一声,卜天敌笑吟吟的道:“如此说来,你算是严堂主的心腹-?”

    眉宇间极快的掠过一抹得色,但这勇杰却赶紧端整面容,小心翼翼的道:“回掌门的话,小的不过是堂主身边的一个跟班,充其量也只能算个侍卫而已,说到心腹二字,小的如何够得上格?”

    卜天敌两手交叠腹前,慢吞吞的道:“心腹就是可以共机密、委私隐的人,倒不在乎地位高低、职务大小,而越是对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的大人物,他的隐密才只有他身边的人能以知晓,比如说,皇帝身侧的太监、小姐使唤的丫鬟,或者是替账房先生端洗脚水的童厮,这些人,出身极低,但份量却重,往往与他们的身份成反比”

    一番话听在耳中,勇杰有些不大是滋味,然而却不敢形诸于外,仅有唯唯喏喏的回应:“是,是,掌门的说法,自有道理”

    卜天敌道:“所以说,我把你视为严堂主的心腹,并不为过,其实,你若不是严堂主的心腹,他也不会把这件大事,一力交付你办了!”

    微微一怔,勇杰警觉的道:“掌门高抬小的了,小的尚不知堂主曾将何桩大事交付小的去做?”

    卜天敌笑得十分和蔼的道:“就是这件事呀——叫你好生监视着我,你说说看,这还不算件大事么?”

    猛的退后一步,勇杰脸色已变,却仍强持镇定,吸着气道:“掌门误会了,也言重了;掌门乃是堂主礼聘来此、相助一臂的高人上宾,堂主一心巴结奉承都恐不及,如何敢于如此冒犯?这是大忌讳,堂主决无此意,小的亦不敢苟同——”

    卜天敌淡淡的道:“果真如此么?”

    勇杰额头见汗,他赶忙道:“堂主对掌门倚重甚深,礼遇逾常,掌门通达人情,洞烛世故,应能体察,小的敢说,堂主断无丝毫不敬之意”

    卜天敌道:“假如这样,何不开诚布公?”

    勇杰不免迷惑的问:“小的不知堂主对掌门何时何事有过避讳?”

    卜天敌单刀直入的道:“比如说——为什么不告诉我谷唳魂的老父如今囚禁何处?不公开说明我方实力布置的情形?这种种般般,显然严堂主是有心隐瞒不提,也就是对我不够信任,大家同属一个团体,一个阵营,却如此疑神疑鬼,处处设防,更且派人假侍奉之名行监视之实,这还叫什么待如上宾、礼遇逾常?勇杰,你亦是个老大不小的人了,岂不觉得这等说法形同笑话?”

    抹了一把汗水,勇杰连连后退:“掌门果是误会了,堂主如此施为,缘因顾及全盘行动的保密,里外计划的周全,不独是对掌门,任何人亦无以窥悉整个大局详情,掌门宽谅,小的已经说得太多,尚容告退——”

    卜天敌人坐床沿,神清气闲的道:“你要走了?别这么急,再聊一会才去向严堂主密报我们谈话的内容也不叫迟,我保证,没有人会去抢你这件功劳!”

    勇杰脚步不停,形态仓皇:“小的不敢,堂主亦不曾有此交待,掌门包涵,小的还有事要办——”

    卜天敌微微一笑,目注将到门边的勇杰,不紧不慢的道:“我没有叫你退下,你就不准退下,勇老弟,在我同意以前,你以为你真出得了门?恐怕连你们严堂主也不敢打这种包票!”

    蓦地打了个冷战,勇杰宛如全身触电般顿时僵立当地,他面容扭曲,双目鼓瞪,像是自己在和自己挣扎着,连舌头都打了直:“你掌门,卜掌门你想干什么?”

    卜天纹丝不动的坐在原处,正眼也不看向勇杰,只冷冷的一句话抛出:“回来!”

    就如何受了魔制,勇杰心里是一千个不甘、一万个不愿,却是身不由主,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般,一步一步磨蹭着走回卜天敌面前。

    卜天敌的目光已变得冷锐与阴寒,视线投在人身上,活脱就像两把利刃,足以穿心透骨,他瞅着勇杰,腔调僵硬得令人头皮发麻:“勇杰,我们也不必兜着圈子打哑谜了,大家实话实说,我问完了我该问的,随你怎么办都行,但只要你有一句谎话,我就会叫你死得尸骨不存,我的意思你明白不?”

    勇杰暗里错着牙,表情却是诚惶诚恐:“掌门,你有话尽管问,小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掌门无须如此声严厉色,以掌门与堂主的关系,小的又何敢稍有隐讳?”

    卜天敌冷冷的道:“不用给我来这套片儿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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