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顶点小说网 www.23wx.cx,皋兰异人传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一见如故,拜了把子。今年正月,内中有一个叫王文彪的忽来寻他,说是新近保了五六万银子货物,因近年黄河沿岸出了一伙强盗,他们行事与普通贼寇不同,专欺软怕硬,真正大商帮和有名头来历的人物并不敢吃,专寻小商帮和二三路镖师的晦气。也不日常打劫,非看准的确准确不肯下手,下手却是辣的,照例不留一名活口,可恶已极,又不露准窝子,没法行使江湖上规矩,递过节。风闻党徒甚多,离兰州上下流好几百里内都有他的卡子。自己本领声望俱都有限,惟恐途中出错,务必念在结拜份上,相助一臂。你哥口快心直,素重情面,事先又收了人家一份重礼,吃来人连激带央告,没话回绝,只得一口应下。我不在家,无人拦阻,等我事完回家,乱子早出下了。

    保镖失风,常有的事,不算希奇,但是夏三黑这驴日的心辣手狠,行事忒毒,可恶极了。”

    宋林忙问道:“三黑自知本领有限,性情又暴又骄,手下容不得真正高人。一半借着勾结官家,得有护庇,卡子虽安得多,照例不摸准来路十拿九稳,不轻下手,下起手来却是毒辣,连牲口都宰,不留一个活的。可是事完之后,每隔一两个月,必把各路头目聚在一起,将所做的案子和商客来历、杀人多少、叫什么名字、得了多少油水、各按几成分账,一一明说出来,命众牢记,万一有什脱漏,对头寻来时大家有底,该软该硬,好有个应付。老恩主既说我哥死在他手,定不会差。怎这一两年中没听说有这样事呢?

    难道三黑这驴日的知道杀的是我哥,瞒起了么?”

    那人啐道:“蠢娃,你知道啥!如是明打明斗,你哥纵然不济,到底也随我习学了些年,即使寡不敌众,难道活命都逃不回来么?我话还没说完,你忙怎的?”宋林受了申斥,垂手静听,不敢则声。

    来人又道:“那镖师把你哥请上了路才说出实话。他的本名并非王文彪,连那同伴名姓都是假的。这两人原是西安金眼狻倪回手箭沙五的门下,一名赵立堂,一名刘有信,不知何事犯了家规,逐出门墙,前年跑到山西太原开了一家安泰镖行。先只在晋、陕路上走动,每接买卖,多是亲自出马。因是本短,手面不宽,又迎合老西贪小心理,取费较少,再加上出道时候不多,近省一些毛贼怕他拼命,撞了几次没敢再撞。二人自信手底去得,胆子越来越大,多远多难都敢应接,不久便应了由太原往兰州一趟买卖,共只两万银子,数并不多。甘肃本是二人旧游之地,虽不便打着沙五旗号闯道,可是沿途的一些人物多半知名,内中还有几个认识,自信没错。因是头一次走镖,还格外加了小心,事先派人问路借道,按着极客气的规矩走,一点也没张狂。谁知夏三黑这驴日的得吃就吃,六亲不认,讲什么江湖义气,摸准二人来历,知是出道不久,门路不宽。如在以前,有乃师沙五,还不敢妄动,如今沙五恨极二人,连门都不准登,别无靠山,有什顾忌?

    尤其厌恶是自己行事素极隐秘,不知怎会被二人知道,先期命人投帖借道,为免传扬,更非下手除去不可,表面对来人将帖和礼物收下,却去暗中埋伏布置。二人还看不起这驴日的,原意不与小人怄气,将来走长了图个省心,见沿途平安,再到兰州听去人回说三黑收了帖礼,并在暗中叮嘱,说体己话,请二人对同行外人不要提他。虽在笑骂三黑卑鄙,行事含糊,又吃鱼又嫌腥,一点也不光明,以为事情绝无差错。不料三黑不等他到,先来个迎头堵,行离金沙镇区十来里的河岸上便失了风。二人在沙五门下,并未得着真正传授。三黑人多地熟,行事又狠,上场时,什么过节交代一概不论,见人就杀。

    二人虽惯和人拼命,一见客人被杀,银货抢去,自己身已带伤,众寡不敌,就把命拼掉也是不了,仗着水性精熟,互打一个暗号,嘴里连骂带喊,假装无法回去,与人拼命苦斗,却往黄河岸边杀去。盗党以为二人同行商伙全数杀死,此时进退两难,又在被众围困,负伤死战,当成笼中之鸟看待,见他情急拼命,怕自己人受伤不值,暗中传令软磨,意欲将二人活活累死,或用暗器打倒再杀,竟自中计。二人和几名盗党打来打去,打到岸边,打得正急,倏地一声招呼,双双不约而同,竟自往黄河中跳去。盗党头目见此情景才知上当,仗着多半会水,连忙分人下水擒杀时,偏那地方水流甚急,二人在水中顺流分水并未露头,快速非常,河岸又高,时正黄昏,河上暗洪洪的,只有浪花滚滚,水影闪动,迫踪起落,竟辨不出人往何方泅去,后来分向上下流追出老远,也未追上。赵、刘二人回去不得,还不知是三黑所为,先寻地方养好了伤,然后打听出真情。因三黑近年时与官府勾结,颇网罗了几个能手,前师又决不肯管,正在无法,无心遇见你哥,这才起意邀他出来。你哥忠厚仗义,如何听得这等行径?不但没怪二人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反倒一身承当,非寻三黑算账不可。刘、赵二人本已商量停妥,仍然装着保了一批红货,自己已然露面,恐被贼党看出破绽,便乔装假充随着商客,把你哥哥和另约的一班朋友,装成新立字号刚出外闯道的二批刀镖师和伙计。一进那贼辖境,便耀武扬威乱喊趟子,凡人不理,朝前硬撞,居然竟将三黑这驴日的哄信,飞牌传信,准备埋伏,静等到了险要所在,合力夹攻。但有一节,赵、刘二人知道三黑眼线甚多,如说别省发来的镖,想他不信生疑,恰好是到青海来寻你哥,便作为是那里新开的镖行,各取武器,却打着一柄朱字镖旗,旁边绣着五虎。你知道的,西宁买卖,十有九是马家所开,镖局只得两家,与我多有纠葛,都是早就闯出牌号,轻易无人敢惹。虽然新出道的毛头小伙,既打西宁出来,多少总和我们打过交道。这伙狗贼不摸清楚怎敢妄动?三黑上次没有明张旗鼓,你自叫阵发歪,他只缩头藏尾,做龟孙,甘受闲气,不来答理。他有官府护庇,算是正经客店。你打着镖旗,不能过于做作,也是无奈他何。照这样,至多不过徒劳往返,日子一耽搁,我恰好回去,你哥对我一说,要对付他,岂非容易?坏事就在那面镖旗,让三黑看出他们不是本教中人,这还不说。刘、赵二人好似恐怕命送不快,为防狗贼疑心与我们马家有瓜葛,每在途中打尖落店,虽没好意思说我,总要支使同行的人故意显出和那两家镖局毫无渊源,外加一些不服气的闲话。这一来,才使驴日的下了决心,还怕来人口出狂言,真有拿手,手下狗党几乎全数出动,又用泻羊水报,由下流五百里外,飞马请来一个厉害同党,倚多为胜,还使毒计,在其沟峡险地两边危崖上,埋伏了百十名好箭手。他那布置甚是好刁周密,我只后来知道一点大概,也说不全。你想你哥虽不算很乏,毕竟人家罗网周密,机谋诡毒,双拳怎敌百手?刘、赵二人本是败军之将,所约来的还有五人,只一个是崔九寒的徒弟,还算稍行外,余者多是徒有虚名,如何能是人家对手?”

    说至此,那人一双练就的神目,黑影里早看出宋林颜音惨变,双手乱抖,知是情切同胞,悲痛已极。还待往下说时,宋林忽然凄声叫道:“老恩主,不用再说,底下的事我知道了。我自来这里入伙,夏三黑见我比他手下稍强一些,是大阵仗,哪一次也少不了我。如若知是有我哥在内,怎有此事?独单这次刘、赵两镖师请人报仇,夏三黑初得信时还派得有我。到未次跑风的回报,已然约请好些能人,八面埋伏准备下手了,三黑忽然亲来寻我,说他小婆子想娘,自己仇人太多,途中恐有失闪,丢不起那么大人,叫我代为护送来往。那小婆娘家住凉州西关,三黑平日连门都不许出,这次却许她回老家去看娘,我还奇怪。等到护送小贼婆回来,正赶会期,各路头目都在,照例要把近两月的事对众诉说。有人提到赵、刘二镖师之事,三黑连忙接过去说二人专为报仇而来,一行十多人全数做掉,又无什油水,没有上账,再还提他则甚?话对那人说,却瞟了我两眼。我因三黑虽然强横,分财却公,听过拉倒,后忽想起每次杀人照例要记下名姓,以防后来有人报复好有个底,怎未听提?一问别人,又说那日三黑亲身督场,不许一名走漏,将敌人诱进埋伏之后,大家齐起,一路乱杀乱射,连话都没怎和敌人说便全数弄死。

    把说敌人名姓来历已早探明,俱是无名之辈,不会有人再找,无庸记了。我此时不知怎的,一想起这事就觉心动,想找那几个跑风的问时,内中一个名叫田有的忽然不见。

    三黑轻易不许退伙,谁要一有三心二意,被他知道,十九难免受他暗害,就被逃走,也必派人四出追赶,不肯甘休。田有无故不见,三黑并未在意,只说这厮是青海人,想家多年,请退不是一回,在我这里积了不少钱财,只会跑路探风,又无本领,由他自回洗手享福也好。再问余下跑风的,都说这事只田有辛苦,沿途追着敌人,没怎离开。等他回来,三黑发令,第三天傍黑便动了手,别的概不知情。一算日子,我受三黑之托护送小贼婆到凉州,正是田有回来的下半天,问了些人没问出来。现听老恩主一说,定是三黑这该万剐的猪狗,听田有打探出敌人有一个是我哥,怕我同他对了面不好办事,放了又恐留害,特意借此把我支开,瞒得紧紧,因恐怕田有泄露,连他也命心腹做掉。”

    那人接道:“三黑自从打探得知赵、刘二人请人报仇之事,因二人打着青海来的旗号,田有恰是青海人,便命他迎头打听。他追了一程,昔年他本常见你哥,再一偷听他们说话,知道你哥是我的人,乱子太大,并还关碍着你,赶回报信,原意是想狗贼知难退避。谁知这驴日的听说你哥乃是应人所邀,主人并不知情,心想赵、刘二人已然知底,约请能手寻上门来,即使暂时避开,或明或暗,终于不肯甘休。想来想去,决定连你哥一齐害死,以除后患。为求隐秘和防你知道,一面挑选心腹党羽,一面假借小婆子思家,命你护送,支个远处,这才下手行事。你哥和赵、刘一行人等第二日便入了埋伏,三黑亲自督队,事前下令,只是倚多为胜,连姓名都不许通的。见面就一拥齐上,敌人无论逃向何方,俱有乱箭埋伏,所以一个也未跑脱。事完,盗党只知所杀的是三黑大对头,此举纯为报仇,不是图财,敌人是谁,竟无人知。这狗娃的,以为此事只田有一人知道,欲待杀以灭口,又觉他能干精细,相随多年,并且日后用他之处甚多;不杀,又恐由他嘴里泄露。恰巧你哥死时中箭跌倒,落在山沟里面,当晚天黑,未及抛弃,扔在黄河里去,又恐漂起被人发现身上箭伤。把田有唤去,背人再三叮嘱告诫,说了许多恐吓的话,然后命他偷偷到山沟里,将你哥尸首砍成碎块,掷向河里喂鱼。那山沟一带惯出青狼,你哥早晚入了狼腹。本来人不知鬼不觉,一时半时我也不会知晓。也是三黑心细过度,顾虑大周,田有生长本乡,知我们的人不好惹,起初劝说不听,已恐将来出事,再吃三黑一恐吓,自忖:此事因无人知,三黑必把自己当成一块大病,照驴日的为人行事,如不见机,保不定还要吃他暗害,立时心生内叛。先把三黑稳住,说你哥此来是他探明底细,如今又去毁尸,休说被我知道不得了,便被你知道也不肯甘休,务请无论对谁都不要走漏一点风声才好。随往山沟,将你哥尸首用布包好,藏向土洞里面,然后复命,说已依言行事,毁尸灭迹。本心还想多待两日,把自己多年分赃所得诳到手里,再行带尸逃走。不料三黑仍然放他不过,第二晚便命心腹党徒王远前去杀他。总算五行有救,王远昔年和田有有不解之仇,三黑命他行刺,本来再好不过。谁知前半年王远奉命出外,在半路上遇见青狼围困,腿已咬伤。眼看危急,恰值田有探事,骑马路过,远远望见,明知人少狼多抵敌不过,依然冒着奇险,用计惊散狼群,将王远夹在马上,拼命飞驰,逃出险地。王远见他以德报怨,自是感激万分。田有因他是三黑心腹,每值处分同党,总是命他行刺,忽然留了一份心,再四叮嘱,说自家弟兄,谈不到感恩的话,以前本是误会,原无嫌怨。平日人都赞你本领比我高,如说为我所救也不好看。回去最好暗中警惕,不提此事,方显你我真有交情。以后彼此关照甚多,何在这几句表扬?王远粗人,信以为真,果然未向人提。三黑不知就里,竟派了他。一见面便把来意说出,不但未照三黑话做,反助田有将你哥尸首起出,打成长卷,由僻径送他出境。三黑每杀同党,多半命刺客往充好人,假意向被杀的人报警告密,拿出令牌,说头子要杀他,自己看出头子行为太毒,寒心内叛,相约同逃,等诱至途中,再行觑便暗杀。有时途中还设有埋伏,以防万一吃人看破,逃走误事。这次因要格外缜密,王远又比田有本领高强得多,并未另派埋伏。田有容容易易逃到青海,因我未还,不敢就把尸首交给你嫂,直等我出门回来才行说出。我此时正有点事耽搁,由你嫂把你哥妥埋之后,又待了好久,正要出门,恰值韩老侄拿了他师父的信,约我往兰州办点小事,正好作伴,这才起身。昨晚我二人分别住在镇上南北两店,打听你的踪迹,知被三黑调到第七卡上做了头目,却不知管的是哪一带。我在店里闹了一夜,把我二十五年以前用的耳朵匣子存在柜房以内,给三黑打个信号,随和韩老侄到兰州去了一趟。算计这伙老西胆小,昨晚经我那么一提醒,必定明白想溜。三黑最忌恨人知他底细,他们必是大商帮,又都是带财还乡,便无事都难放过,何况昨晚已然看破黑店行藏,怎会容他们逃走?我一则看他们离乡背井,送死可怜,又听韩老侄说里面有他旧日少东,特地赶来。先救了两个断后的老西,赶到此地,你两个已然动手。你的事我没对韩老侄明说,晚来一步,你就没了命了。三黑是你仇人,你还为他效死怎的?”

    宋林不等话完,早已泪流满面,闻言答道“小的实不知我哥被害之事,现在只听老恩主吩咐。”来人笑道:“我也没什话说,不过你爹随我多年,死时再三向我托孤。

    如今你哥已死贼手,你家颇有田业,实不愿见你飘流在外。你如不愿再做强盗,事完之后随我回去做个好人。如真贼性难改,那也由你。”宋林急道:“我父母全家都受老恩主的恩养,当年私自出走,原为年幼无知,迫不得已,如今还有什说的!”来人道:

    “你能明白很好,我少时有许多话说。你可把这些死尸耳朵全割下来包好,我有用处,再将尸首全绑马上。韩老侄和那姓樊的小老西,也还有些交代呢。”宋林依言行事。

    这时众西商已把逃人追回,俱在遥观,只樊库一人立得较近,早看出来人便是昨晚大闹金沙镇的马客人,好生惊喜,又听说那持弹弓打贼的瘦长子姓韩,不禁想起一人,方想凑近前去。那瘦长子已从容走来。樊库连忙拜倒,叩谢解救之恩。瘦长子一把拉起,笑道:“少东还认得我么?”樊库忙道:“先时你老卖弓走后,我觉着有点相像,还拿不定。适才听马老爷子说你姓韩,才得想起。你不就是十年前在我家住了半年的韩二先生么?”瘦长子道:“你的眼力倒也不差。想起那年,我为避祸到你家去做长工,不想吃同伙诬赖,又穷又病,没法上路,多亏你偷偷送我四吊钱的盘川,才得上路。现在你已出道,可还照我法子练武么?”

    樊库道:“说也惭愧。自从你老走后,我照法子练未多日,我爹便中了风,现时还整天睡在床上,好几处买卖都交我管。如有正经练武时候,也不致受人欺了。我这次出门,差点没把命玩掉,多蒙你老搭救才得保全。回到家乡,打算用心练上几年,再敢出来跑道。难得与你老相遇,可能回到我家,再教我么?”瘦长子微一沉吟,答道:“当着许多外人,这里不是讲话之所。马老爷子不喜人谢,招呼他们切莫上前麻烦。这一带虽有寨卡,有马老爷子在和他为难,决不妨事。你们先走,到了镇店,把我将才说的一百银子给备出来。今晚我来寻你再说吧。”樊库道:“马老爷子救了我们,一声不谢就走,那样好吗?”瘦长子道:“我深知这位老人家的脾气,这样最好。我们还有好些事,你们走吧。”

    樊库闻言,只得回身告知众西商,多觉不谢不好,正在纷纷议论。马、韩、宋三人已将贼耳割下,寻来原马,将死尸绑在马上,互相连系,宋林为首,往崖角转将过去。

    樊库和众西商见状,只得略微收拾车辆,将先前受伤同伙扶上车躺下,径往周井集镇店而去。路上因当地相隔盗党巢穴甚近,虽有马、韩二人相助,毕竟盗党人多势众,自免不了一番叮嘱。到了镇上,仍照寻常投宿,若无其事,好在受伤的只得一人,装着有病,上些帮中自备的金创药也就罢了。

    一会,杨涌、樊长贵二人赶到,众人聚在一起,悄悄互谈完了经过,俱都咋舌惊叹不置。杨、樊二人还愁所得贼马无法处置。樊库说:“马老爷子如此本领,看今晚神气,要得强盗的马易如反掌,岂在乎这两匹?马定是留给你们骑的,否则盗马都有暗记,留在身旁,一被看破便是乱子。少时韩师父还来取那一百银子,见面拜托他,请向马老爷子说一声,至多折两匹马价送他,也比惹火来烧自己强些。”二人闻言,才把心放下。

    到半夜,韩洪到来,樊库早把银子备好,背人交付。韩洪果说那马雨辰决不要两匹马,只嘱咐众西商明日赶早起身,一路到家,切莫提说遇盗之事。自己事完,会前去寻他,送还所借银子。樊库力说:“师父是我们救命恩人,还银再休提起。不过经此险难,立志习武,务望早日驾到舍下,便正经拜师,学习本领,免得将来出门又受人欺。”韩洪也不和他多说,含糊应了,便自起身别去。樊库和众西商们经此奇险,把马、韩二人信若神明,哪里还敢大意?次日未明便起身上路,各自还乡不提。

    那金沙镇上吴勇自从发下号令,派出许多盗党沿路埋伏劫杀众西商去后,以为这些俱是现成油水,还不手到拿来,谁知到了半夜尚无音信,心想:“这些小商帮谅无能手同行。宋林等俱是久经大敌的好手,如若失风,早该有人回来报信。这个既然不会,难道老西狡猾,用什么方法绕过埋伏和前面卡子,老宋们觉出不好意思交代,都追寻下去不成?就算这样,车慢马快,也早该追上,怎到此时一点音信全无?”想了一阵想不出个道理。挨到天明,又猜忌是西商识破店中隐秘,不知用什么方法绕过卡子。宋林等发觉稍迟,等追上把事办完,天已夜深,忙了一日,人马困乏,回来先到宋林卡子饮食歇息明日再来报功。反正不会出错,何苦熬夜等候?人正疲倦,便自卧倒。次日醒来,耳听房中两个同伙窃窃私语,忙问:“人回来也未?”同伙答说:“事太奇怪,不但去人未回,今早还有人赶往卡子上去查视人回也未,竟都全出未归,只剩一个打杂的长工在彼,说众人昨日奉命走后,一个也未回转。”

    吴勇闻言好生惊疑,先还猜众西商昨晚落脚大镇上,众人不便公然下手,今日又追下去。可是一算里程镇集,俱觉不似,只得命人骑着快马前去探看。心中仍自宽解,自信万无出事之理,谁知越等越无音信。三黑由兰州起,沿着黄河,水旱两路设有好几十处寨卡船渡。这次因为众西商虽无镖师随护,但系许多小商帮合群,人数甚众,为防万一走漏留下后患,除去偏远支卡,百里以内,只在正路上的卡子全发了信,人更派了三拨,如有什么事不会不知,似这样杳无音信,好生惊疑。想了想,只得派了两名能干盗党赵玉、党四顺,骑了店中常备的快马,一个顺众西商去路沿途打探,一个赶向最前两卡查询。

    直等到傍晚时分,才见赵玉气急败坏,身后拉着一匹马跑了回来。说是奉命沿途打探,不但老宋等人没有踪迹,连昨日派出去做探子的伙计也没有遇见一个。再向各镇店去打听那伙羊羔子的行径,说来多半牛头不对马尾,好些大小店都说今日曾有好几帮西客过去,像肥羊们那多人合帮走的,却不见有。好像他们中途惊觉,把一帮人分成好多起来哄我们。但是中间还隔着一夜,两旁埋伏,老宋、老史他们往哪里去了呢?因肥羊们都是熟脸,刚打算追上他们查看一下,忽然遇见周井集店里伙计雷三娃。见面说起,昨晚赶夜回家,曾见那伙肥羊都落在周井集店里,并说有一肥羊说是生病,到店时全身蒙了被单,由他们自己人抬进店房,从此不许店里人走进,好似受伤神气。半夜里,又有一个中年汉子背着一张弹弓来看望他们,由那姓樊的肥羊接见,背人谈了一会,空身走去。以后他便告假回家,起夜走了。我去时慌疏,单把周井集错过,没去查探,重又回赶。到了镇店一问,肥羊们昨晚到时,惊惊慌慌,老是交头接耳。那送弹弓的人去后便吹灯安歇,半夜里把人叫起,要完开水便忙着上路。最妙是怎来怎去,走的竟是回往兰州的路径,听口气,好似有什要事忘在省城未办,要赶回去似的。我猜他们定是发觉我们踪迹,不敢再走,故此退回。可是周井集已经过了我们埋伏,老宋、老史他们又一人不见,是怎说呢?正测不透,想再往回路打听一下,看肥羊们真个退回也未。刚离周井集不远,便见一匹落荒的马在野田里吃草,赶上一看,竟是我们自己的马,昨日头一拨弟兄史二龙他们骑走的,鞍辔全失,只拖着一根马缰,马身上好些血迹,知道不妙,便牵了它,顺着马的蹄印找来找去。找到离三柳集不远的杨老汉家里,才见没脸狼柏锐落在那里,耳朵被人削去一只,人也吓病,满嘴胡说,眼现透了,看见我去,也不认得,只喊“爷爷饶命,我一定给夏三黑那驴日的把你老人家的话传到”一问杨老汉,说今早他娃出门做生意,一个人待到晌午,觉着无聊,想到附近走动,溜溜腰脚。走到野地里,遇见这没脸的松货,满脸血泥,睡在地下装死。认出是我们店里头人,忙抱了回来,刚用姜汤救醒,问不出一句话便发了病,胡打乱说起来。老汉家有好些牲口,离不开身,正打算他娃挨黑回家再与店里送信,恰好被我寻到。我听他还在叫人祖宗,乱骂头子,平日对人那么强横嘴硬,想不到是这样一个松娃,气不过打了他两个嘴巴,居然被我打明白,认出人来。问他怎会这样狼狈,他说昨晚和史二龙他们刚捉住两个活羊,还没下手,忽然来了好些人,将他们二位一拨全都杀死,只留下他一个,把耳朵削去,放回来,给总瓢把带口信。他本来受伤不轻,连吓带疼,只顾逃命,不知怎的马失前蹄,将他跌落下来将腿摔折,就此痛晕死过去,人事不知了。如今他人还在杨老汉家炕上。问那对头形相,他说人多,夜里没有看真切。我知事情闹大,顾不得先弄他,忙着赶回来报信。

    看这神气,只恐宋林他们也是吃人跌翻都说不一定。吴头领快想个主意,发付才好。

    吴勇闻言大吃一惊,心料事由昨晚怪客发端,乱子不小。三黑性情暴烈,年来同党十九和己有隙,如不理清头绪,径去报知,必遭怪罪。宋林等一行多半好手,即便失风,那多人不会一个逃不回来。事已至此,反正难逃公道,莫如仍等把宋林诸人下落查出,问知就里,敌人到底是何路数,因何上门生事,全弄清楚,免得冒冒失失前去报警,三黑见面问起情由,无话可答。想了想,决计暂缓。因柏锐说话素靠不住,一面差人即速将他抬回店里重加盘问,一面又派人四出去寻宋林等人下落,并查探仇敌的踪迹动作,各镇店有无可疑之人借住。柏锐抬到以后,吴勇背人用话一诈,才说出对头只得两人,内中一个极似今早所闻昨晚在店中扰闹的怪客。

    吴勇听了,正愁急间,忽然渡口人报总瓢把到来,还同了小鱼鹰蔡全、铁已掌牛四两名心腹弟兄,坐的是第一号羊皮筏子,可是前桅上的羊角神灯却没有点等语。吴勇闻言大吃一惊,知道这第一号羊皮筏子,船头尽有羊头。三黑每坐此筏出来,不是接着密讯,自己人犯了帮规,亲出究问,从严处治,便有大凶杀之事发生。金沙镇本店刚刚出事,他来得这巧,必已得着信息。虽则平日得他宠信,人家寻上门来生事,乱子出得不久,没有走错什脚步,可以推倭。但三黑为人凶暴,喜怒任性,既坐此笺前来,终非佳兆。尤其天已昏黑,桅上神灯未点,最犯忌讳,令人不解。想了想,今番乱子大大,丑媳妇难免不见公婆,三黑在南号店内设有密室,一面思索少时应付,一面如飞赶往南号店门前恭候。

    一会,三黑等三人到来,吴勇装着接客,迎了进去。蔡全因三黑原是公然出巡,并无事故,恐吴勇惊疑,一见面便照来时措辞说了。吴勇这才放心,暗忖:“三黑尚未得着警报,好在出去的人只寻回一个,余者尚无下落,自照规例行事,即便失风,乃是该着,未得实信以前暂时不提不能算错。没脸狼柏锐素日又和自己是一个鼻孔出气,尽可商量回话。三黑素好酒色,莫如先拍个头,等他酒足饭饱,哄得高兴之际,看宋林等人有无信息,再令手下心腹上前报警。事缓则圆,这样可免处分,还省得一见便当人受他责说。”正陪着三黑谈说间,忽见手下心腹店伙来请,心疑昨晚派出的人有了下落,忙即走出。

    一见那店伙神情惊慌,知凶多吉少,忙同往别室,背人一问。那店伙说道:“柜上人因昨晚怪客忽然回转,想起昨晚被他盗回的那口小箱,恐他借题生事索取。虽然事前头领想好对付的话,把事情推在逃走的景、徐二人身上,心里总是打鼓。同时又想起景、徐二人行前所说对头盗去小箱,只为显露能为打个招呼,不满足他的欲望绝不肯罢手,早晚还要送回的话。正赶事忙,早上对头一走,以为可以无事,又知道柜中不会再有这东西,也就没人想起开看。这时又见对头忽又回店,景、徐二人的话已有点应验,急病乱投医,姑且开柜一看,小箱果然在内。拿手一端,觉着里面添了东西,俱觉奇怪。再试开锁一看,竟装有三四十个人耳朵,都是从人面上新割下来,不过血已洗净,十九散放,只有两只嵌在箱中原有的人耳槽上。内中一只有针眼黑痣的正是史二龙,散的一堆里头,有左清、左阳两弟兄,半铁塔路五和草蛇赵四,好像吴头领本家吴二歪子也在其内。这几人的耳朵都有记号,一见便知,余者就认不出来了。照昨日所派两拨人数每人一只来点,恰好合数。但是内中有两只右耳,余者都是左耳。照此情形,出去的一个也没跑脱,事情明是那姓马的对头所做,连人带马都是好几十,竟做得那么干净。除柏锐一人一马是他有心放回送口信外,余下连匹马影我们都未寻到。如今对头还没事人一般,仍回住店,看神气作完了对头,就这样还不肯甘休。难得总瓢把在此,叫我与头领报警,快想方法对付才好。”

    吴勇听了,心胆皆裂,果然景、徐二人所料不差,对头杀死许多人,依然行若无事,去而复转,半箱人耳只有两耳落槽,下余还空十一耳槽,大有不斩尽杀绝不肯罢手之势。

    事闹这大,再也无计粉饰遮掩,只有向三黑实话实说,看是如何,再作计较了。越想心越寒,忙命告知店里,对那对头仍按客礼小心款待,也做若无其事。正嘱咐间,三黑派人催唤,匆匆赶回照实奉上。

    夏三黑纵横多年,从来没失过风,一旦遭受这样重大挫折,当时急怒攻心,两太阳青筋乱迸。刚张口要大骂,猛一想强敌尚在自己店里,照此行径,明是死活存亡局面。

    日里被剪去若干死党,如无一定把握,怎敢去而复转?保不定今晚就有一场恶斗,不在事前准备,骂有何用?又想起适才皮筏靠岸时朝自己冷笑的那个瘦汉子,也是用三根木棍插在一个小包里上,与吴勇所说马雨辰身材相貌虽还有点相差,看那神气,必和对头一路无疑。自己本来还稍好些,偏生今早起来坐不安立不稳,闯魂一样赶到此地,踪迹已然落在敌人眼里。便自己能忍,敌人也未肯缓手容让,看来非拼不可。尤怪的是敌人本领如此高强,必非寻常人物。自己平常行事照例软吃硬让,不树强敌,手脚更是十分干净,休说各路成名人物不去招惹,连那稍微面子宽一点的镖头都没过节,怎会惹出这厉害的对头寻上门来?苦想了一会,只想不出敌人来历路道,急得饮食也无心下咽,不住在屋里来回乱转,满口黄牙挫得直响。

    吴勇知三黑性虽凶暴,遇上事却能沉着应付,手段也极阴狠毒辣。见他上来没有迁怒怪人,难关已过,便凑近身前低语道:“适才我想这厮姓马名雨辰,莫不是宋林他哥事情败露,青海那老驴日的得信赶来寻我们的晦气吧?雨辰两字合在一起,正是一个震字呢。”

    三黑自信行事机密稳妥,怎会与这样厉害的对头结下深仇?吴勇如早送信,也还有个打算,如今事如星火,转眼即苦,凭动手决敌人家不过。党羽虽还有不少好手,一时半时也召集不到。自己是众中之首,又不便临阵退缩,丢那个人,只打不起主意。再听吴勇一说,猛然想起,年来所行所为已逐一想过,十九人死口灭,未遗后患。就有几个身后有人的,也不过疑心在这条路上出的事,空自愤恨,查访不出根脚,再说本领俱都有限,就知道底细,也无足为害。近年勾结官府,便是为对付他们,怎单把此人忘记?

    当初暗算宋奎,本已打探出他是老鬼家亲信,又是宋林之兄,心存顾忌,不想妄动。无奈他是刘、赵二镖师勾来,立意寻仇,软硬不吃,以前又曾伤过他们同伙,便还他镖,也不能了,非但人丢不起,事一泄露,这碗黑饭决不能再吃安稳。实逼无奈,才将宋林支开,毒计埋伏,亲自出马。那探得对方底细的亲信已暗命人刺死,其余手下人等均不知所杀的人是谁,以为事绝谨细机秘,不想仍然泄露。不是此人尚可,如是此人,宫私两面均非对手,如另换一人也无此大胆,孤身寻上门来,把派出去的人杀了个落花流水,伤亡净尽。越想越对,越对越心寒,瞪着两只满布红丝的凶睛,呆望着吴勇,满头是汗,做声不得。

    吴勇见状,又献殷勤,近前附耳说道:“这老驴日的实在厉害,跟鬼一样,无论明暗都斗不过,弄巧此时就在房上窥探动静也说不定。反正要拼一下,何如我们放大方些?”话未说完,三黑被他提醒,倏的一声狞笑,厉声喝道:“你快去见马客人!就说我适才得信,承他台爱光临,高兴已极。本心想去拜望,一则夜深,我还有点私事,不能分身,命你代往问候,送上一席,略尽地主之谊。有什见教,三日之后听他吩咐好了。”

    吴勇明白三黑缓兵之计,心料敌人必在暗中窥伺,主人既按江湖礼节行事,敌人那大名望,明知对方是借这三日工夫请兵调将,暗中准备一切,也无不允之理。自己一走,敌人必赶回北店相候,三黑正好乘机布置。立即应声,往北店中跑去。先到柜房一问,答说:“自从敌人去而复转,便派三名精干党羽充作店伙,在侧守候,分出一人随时报告敌人动作。适才来报,对头吃喝之后对他们说:‘你们东家来了,我仰慕他已久,有心送他一桩礼物做见面礼,无奈还没配齐,只拿一半送他,未免不成敬意,所以此时还不好意思见他。不过我最小气,那礼物照例给人家看了,日后仍要取回家去,存着当古董。再说不见你们东家的面也永配不齐,且等明晚再说吧。’说时,还有好些疯疯癫癫的醉话。他们拿话套他来历和真姓名,像是吃醉了酒,答得都牛头不对马嘴。我们已想乘机在酒里下迷子呢。”

    吴勇一听大惊,忙说:“他全是做作,这个可动不得。我就见他去。”说罢忙往里走,才往西院一拐,便见一个守候人急慌慌跑来。吴勇料知有事,心中忽然乱跳,闪向旁边。来人悄声一说,才知敌人说了许多醉话,忽命店伙走出,不到明日起时唤人不许走进,径自闭门吹灯,上床卧倒。这三个守候人自不放心,先在别室轮流隔窗-望,当日院中并无他客,暗影中好似对屋房顶微晃,还有一点响声,当时眼花,没什在意。内中一个因他睡得过早,前往柜房送信,走过窗下侧耳静听,没有声息,假作问他要茶水不要,连问好几声,又拍了两下门,均无回应。心中起疑,恰值月光上来,正照窗上,偷偷舔湿窗纸朝里一看,室中人已不见。

    吴勇闻言,心想这厮昔年威名远震,非比寻常,一夜工夫伤了我们许多人,还不甘休,公然登门,决无中途退缩之理,不知又闹什鬼?好生忧虑,嘱咐来人,速告那两同伴,扮作不知,照前守候,等他回来,随时通报,匆匆赶回南号店内,一问并无什事发生。三黑自他走后,便命随来心腹党羽小鱼鹰蔡全、铁巴掌牛四,各骑本店快马,赶往兰州西关金天观恶道虎爪真人常明元那里告急。又派贼伙由水陆两路四出求救,召集徒党,约定至迟明日傍晚,务要赶来金沙镇,与敌人拼个死活存亡,已然分头去讫。

    吴勇算计,那化名马雨辰的青海大侠铁梧桐独行神叟马震,此时离开北店,说不定又去中途堵截,寻蔡、牛等人晦气,适才前往北店打招呼,偏又慢了一步,没有遇上。

    敌人孤身上门,事先没得叫明,凭他怎闹,都是露脸。尤其此老,当年出了名的心辣手狠,嫉恶如仇,昨晚派出去的人,只放回一个没脸狼柏锐,还被他削去耳朵留下记号,余者全部遭了毒手,尸骨无存,分明有心赶尽杀绝。只是三黑手下,遇见就算,一个不留,端的恶毒已极。既恐告急诸人中途遇害,又恐敌人当晚便来生事。三黑水旱功夫虽极高强,如和此老相比,简直差得太多。别人和自己更不用说。因三黑性情大暴,敌人欺侮太过,回时只说马震酒后闭门装睡,门窗户壁未动,忽然不见,小箱所放人耳和敌人所说许多不中听的话还不敢当时说出,正自忧虑。三黑似已看出,板着一张青森森的丑脸,目闪凶光,喝问道:“是福不是祸。吴老弟,你已随我多年,什阵式没见过?怕他怎的!”

    吴勇吞吞吐吐,悄声答道:“我不是怕,是想适才话未带到,对头便已他往。这厮不讲情理,蔡、牛诸位走在路上如若相遇”底下话未说完,三黑狞笑道:“我的哥,你怎这糊涂?马老汉这次既要把我们一网打尽,难道他还不晓得我是祖师爷的徒弟?休看马老汉昨日手黑,我今天派出去的人必定好好放过,一个不伤。适才蔡、牛二人也想到此,执意分两路走,以防遇见敌人,至不济也有一人把信与祖师爷送到。蔡全还要往抚衙与何教师送信,请他相助。是我再三拦阻,这不是有人告我们要动官司走人情,没的叫老汉笑话。后来他们还是分两路走,不料你也这样心虚,真把人家老汉看浅了。我断老汉下山一人,总有一两个徒子徒孙。奴才小辈跟来。他睡时不叫人惊动,少时必回。

    我此时已打好主意,你着人把北店几个卖唱的叫来,我们先乐上一会,你再请到北店,照适才的话投帖好了。”

    吴勇知他遇上大事,愤怒极时,只一招呼酒色,不是准备和人拼命,便是想下恶毒计策。所料敌人不伤蔡、牛诸人,也颇有理,心中略宽,为想讨好,刚要答话,着人去唤唱手,猛听窗外喝道:“马三大爷怎肯与你们这等鼠窃狗盗相见!现有他老人家手谕在此,容尔等多活三日,等贼道赶来,一同纳命便了。”跟着一道寒光穿窗而入,叭的一声,正扎在三黑面前方桌之上,乃是一柄亮晶晶的匕首,寒光闪闪,颤巍巍插在那里,柄上卷着一个小白纸卷。

    吴勇见状大惊,方欲张口喝问。三黑毕竟久经大敌,见敌人全没按照一点江湖行径,一味强横,虽觉欺人太甚,心中只管又惊又怒,仍然强作镇静,先把手一摆,止住吴勇,挺身起立,大喝道:“我夏三黑在江湖上也有一个小小名头,既承光降,总须见个强存弱亡!不过我是此间地主,他又落在我的店里,不能不把礼尽到,打个招呼,谁知你们这样不通情理。回去告诉姓马的,我也不值与他写回信,就照他来条行事。休说三天,便三十天三百天我也候着,任凭他去约请帮手好了。”

    话犹未了,来人又在窗外喝道:“好不要脸的松娃!你平日鬼鬼祟祟,专一阴谋暗算,欺软怕硬,哪一件事通过情理,今日明知报应临头,权使缓兵之计,将贼道贼党寻来,妄想免死,还敢说嘴!实告诉你,三太爷如非想借你手一网打尽,今晚便早要你的狗命了。你要想活命的话,三太爷向来杀人不过头点地,只要把你们的左耳一齐割下留下记号,装满存在你们店里的人耳匣子,将贼店贼巢贼船再一齐烧掉,逐出甘肃地面,也不是一点活路没有。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时,三黑情知来人竟敢临窗喝骂,长久不去,又是马震遣来,决非弱者,出去动手,一定讨不了好,一个不好,将强敌招来,就许当时开销,连这三天期限都等不过去。

    无奈泥人也是有个土性,对方的话太已难听,横到极处,通没丝毫容让,除翻脸还骂,纵出动手外,无言可答。正在忍气寻思,想等来人再行发话,忽听窗户外面唉呀吧达连声,似有数人受伤跌倒,负痛呻吟,来人也不开口,忙使眼色,令吴勇赶出看时,窗外店伙已把三个受伤人抬扶进来。

    夏、吴二人仔细一看,竟是适才命人传令新召来的三名同党。一名双头太岁郁开泰,一名小龙神乌长胜,一名水上飞蛇仵九,俱都被人点倒,半身麻木不能动转,各被削去一只左耳。强忍愤怒,一问经过。原来这三名盗党,水旱两路俱极来得,先在距金沙镇不远的渡口共管着一处贼卡。吴勇知三人本领高强,远胜于己,相隔太近,既恐争先,又恐临事不能由心驱使,买通三黑心腹近人,借故向三黑巧说,调向下流头渡卡上去,相隔本远。当晚三黑因见仇敌厉害,附近四五处分卡头目俱在昨晚遭了毒手,想起三人本领,派人去调。恰巧三人当日早起在所管渡口沙滩上连发现两具同党尸首,俱都身受致命弹伤,割去左耳,料知上流头出了乱子,沿河岸赶来。路上连问所经各渡口,因吴勇这次是在旱路行事,乱子出后还想弥缝,不曾传知水路各卡,谁也不知信息,断定事非小可,各自分人随了同来,快到金沙镇,正遇传令贼伙,才知就里。三人素极自负,又看不起吴勇,常怀不忿,性更凶横,得信又惊又怒,俱想先见三黑,讨令出敌,并臊吴勇的脾。仗着所骑马快,竟自越众抢先,直奔南店,下马往里便跑。刚到三黑所居院外,便听院中有人喝骂,探头一看、离窗不远,站定一个瘦长汉子,正在对窗辱骂,门侧隐着几名店伙,纷纷摆手示意,不令走进。三人之中,双头太岁郁开泰最是性暴,当时便要上前动武。水上飞蛇仵九较为奸猾,听来人如此辱骂,室中三黑等人并无反应,门侧店伙又在摇手示阻,断定来者不善。忙伸手一拉郁、乌二人,暗中商妥,各将兵刃取出,准备掩向来人身后,三面夹攻将他打倒擒住,见了三黑再作计较。主意打好,小龙神乌长胜本领最高,居中当先,已然相次越近敌人身后,正待兵刃齐施猛扑上去,猛觉眼前黑影一晃,乌长胜首先倒扑在地,跟着郁、仵二人也是照样,连人都未看清分别栽倒,各觉耳根一凉。容到门侧众店伙等看见,那瘦长子和后发现的一条黑影已经飞去,忙赶上前时,三人已俱失去左耳,身受重伤,不能起立了。

    三黑闻说前事,气得手足都颤,敌强我弱,其势不能赶往一拼。最难受是敌人还公然住在自己店内,却连正眼也不敢看人一下。乌、郁、仵三人所点穴道,用尽方法竟难解转,时候一久渐渐蔓延开来,全身麻木,心如火烧,知是中了内家杀手,日内必死,就能救转,人已残废,只得弄些伤药,将左耳伤口敷上,且等恶道来了再说。个个切齿痛恨,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三黑暗忖:“马震这老鬼,闻已洗手多年,看连日行径,直非使自己全伙同归于尽不肯罢休。否则也不会见人就下毒手,一个不活,自己纵和他有仇,不过伤了他家一个佣人,怎便如此恶毒狠辣?”越想越怪,恨到极处,不禁怒喝道:“老驴日欺人太甚,我定与你拼了!”随手一拍,叭的一声,桌上壶碗全被震起,豁啷乱响。那把带信飞来的匕首,因三黑怒火头上,谁也不敢提头取视,仍原样插在桌上,也被这一掌震歪。三黑这才想起,只顾忙于解救伤人,来信尚未取看,虽料没有好兆,但是不能不看,便令吴勇取视、照直说与己听。谁知不听还可,这一听,不由吓了个面如死灰,心胆皆裂。

    原来敌人为数虽然至多才四五个,可是内中竟有一个闻名丧胆的大侠在内,照来函语气,乃由去年秋天那谋劫未成的姓潘镖师而起。彼时姓潘的保着一批红货同一会武的少东,二人年纪俱轻。先当是个肥猪,后来人家已然叫破,打了招呼,不该又起贪心,依旧命人在水路埋伏堵截,还派了两名新入伙的同党假装船夫,里应外合,自信万无一失。谁知埋伏的人久不见船到,赶去一看,只剩一条空船和一血书的“巧”字,几点血迹。后在河岸断崖上寻到船上失去的跳板和两截断竹篙尖,还疑那两新投同党见财起意杀了客人,劫货弃船逃走,谁知事与想头相反,倒是对头占了上风。现时仇敌竟有姓潘的镖师在内,这还不说,最可怕是由他身上不知是何渊源,竟将隐居天山脚下的当今大侠老少年神医马玄子引了同来。不知怎的,又和铁梧桐独行神叟马震联合一起。此人生平嫉恶如仇,来函说他业已尽知自己历年行为底细,只等恶道常明元一到,便全数诛戮,一个不留。怪不得下起手来那样狠法。一个马震已然胜负难知,如再加上马玄子,此人精通剑术,与北天山狄梁公齐名,端的声威远震,厉害非常,便常明元赶来也未必能是敌手,如何不心寒胆裂?两下强弱相差太远,而且人家下了决心,暗中监防必严,动作又极神速,连想弃了家业徒党逃走都不能够。想了又想,终于把心一横,静候人来拼个死活,也不再作别的打算了。

    这其问却苦了一个吴勇,本来本领低微,全仗阴险多谋取得三黑信任。遇上事,只要抬出三黑转牌,即可随意调兵派将,别人出去卖命,他连店门都不用出便坐享头功,分得头份。人又好猾,善于取巧,风头稍微不顺决不妄动,一动就是赶尽杀绝,贼运亨通了好多年,不知害了多少身家性命,造孽无数,从没惹过乱子。谁知恶贯满盈,祸从天降,会把青海大侠铁梧桐独行神叟马震引上门来。他是三黑身边第一个得力的心腹党羽,凡是三黑害人之事,无一件不是有他参与,助纣为虐。自从当晚敌人飞刀寄柬之后,知道情势愈危,三黑一败,万无幸理。想起以前出身毛贼,好容易奔走流亡逃到三黑手下,起初只在金沙镇渡口当一个小头目,仗着会出坏主意,逐渐提升,熬到今日地位。

    如今家成业就,妻妾子女一大堆,只说似三黑这等硬靠山,官私两面都有势力,事又做得缜密,小风波虽不能料其必无,大险决不会有。为免三黑疑忌,一切身家财产全在镇上,休说自己和三黑关系太深,应该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照敌人连日行径,即便昧起良心背地逃走,也未必能跑得掉。并且胜负未分,万一常明元到来得了胜,三黑为人,岂肯轻饶?仍是杀身之祸,弄得全家俱都难免。不逃吧,又觉仇敌威名浩大,从没听他失过风,所交朋友都是成名英雄大侠,常明元多半不是敌手,不如见机先逃,许能保得一命,偏又舍不下多年积聚下的财产和妻妾子女。尤可虑的,自家田庄离镇不远,仇敌手狠心辣,未必不往加害。有心回家探望,一则三黑在座,又当优急愤怒之际,不便离开,更恐走到路上遇见仇敌,先遭毒手,怎么也是不妥。越想越难受,心绪越乱,首鼠两端,不知如何是了。

    三黑连遭挫辱,怒极心横,见他失神丧志,满脸危惶,坐立不安之状,不禁气上加气,将桌子一拍,狞笑道:“小吴,你怎这没出息!天塌下来有地接住,头砍下来不过碗大窟窿,有什么不了的事!我师父明天就来,姓马的就是三头六臂,也要见个阵仗才定不是?你做这些松娃佯作甚么?”吴勇被三黑说得头红脸涨,半晌才吞吐分辩道:

    “我跟总瓢把这多年,几曾见我怕过事来?不是我胆小,只为对头全不讲一点江湖义气。

    我弟兄身家俱在当地,尤其我为总瓢把出力,结怨最多,我是防他手黑,一阵未交,先去害我家口,心中正在盘算。”

    话未说完,三黑已是怒急,劈脸一口臭吐沫喷去,狞笑道:“你说人家手黑,怕害你的家口,这松话亏你也说得出!你看我三黑,本领虽不如老挨球的,要寻帮手,人最光棍,身落人手,杀剐任便,决不皱眉。要说手黑,我们的手就不黑?你想一想,打头起,这多年来,哪一次放过活口?婆娘有什么希罕?家业儿女不是自己带来的?我也不怕报应,真要这回是我报应,都杀完了也不算亏。只看出不行,人家不杀,我还杀啦,没的死后留在世上现眼。老挨球赢了没的说,别人不管,我和全家的命都交给他。要是反过来呢?他杀了我这多弟兄,一条老狗命也抵不过。莫问我找谁,总有人到青海去洗他巢子,鸡犬不留,再公道没有。这时只有看我们请来的人行不行,要死都死,要活都活,净活不算,还要给众弟兄报了大仇才完。刀尖子抵心窝子,胜者为高,管老婆娃作什!”

    吴勇为三黑凶横之气所慑,听了一句话也答不出,方自惊愧,无以自容,猛又听窗外有人喝道:“夏三黑,你真光棍!贼道常明元决非三老爷子对手,你们几条狗命委实抵不过那些被害人们。再说贼道一败,你再想回家已不能够。反正是这回事,小爷已然将你和这松种的全家都代劳打发走了。这是他们临走时留下的记号,你们快些打开,看够数不?”说完一个小包破窗飞入。吴勇料知全家丧命,惊痛悲急一时交加,不由“嗳呀”一声,几乎昏倒。

    三黑毕竟老辣得多,早知今日是个势不两立的局面,适才双头大岁郁开泰、水上飞蛇仵九、小龙神乌长胜新来应援的三同党为敌割耳受伤,越发气急心横,决意一拼,全没把安危生死放在心上。听外面来人出声一喝骂,忙急摇手,令众静听勿动,自己却往窗前走去,窗纸一破,包裹掷入,一把捞住,毫不在意,往桌上一抛,厉声反喝道:

    “小辈慢走!几个费粮食的婆娃,多谢你给送回老家,我倒省了心。这也值得这等大惊小怪怎的?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好汉子须在明处做事,跟三大爷有什过节只管说出,订下约会,明刀明枪分个高下。三太爷被你们刮成肉泥,那是自家本领不济,老是这样偷偷摸摸,不是诡计暗算我的手下,便是偷偷行刺人家婆娘小娃,难道这都是那姓马的老贼教你们办的事么?”

    言还未毕,窗外房檐上立有人抢口答道:“放你妈驴日的屁!你要懂得明刀明枪,也不遭这些现世报了。你那心腹狗党吴勇,昨日为了劫杀一小帮老西,派出了四五队好几十个党羽,被马老爷子差一个后辈,用张弹弓全给送终,只留了一个放回一个,余者都喂了河里王八。就算他老人家动手,两个人打死你们十个,还不算光棍么?你自做水贼以来,哪次害人不是偷偷摸摸?你们害了多少人的全家,今晚全家遭报,连本都不够,下余的罪孽正好等你们明日到阴司里受去呢。”

    三黑闻言,又愧又怒还不上话来,暴喝:“小辈留名!你我一刀换一枪,不死不完。

    一二日自见真章,说嘴什用!”窗外那人冷笑道:“老爷便是那年你们想在大王渡埋伏暗算,反吃老爷将行船水寇一齐杀死,留名而走的山东七巧追魂小达摩潘翔。想你这类猪狗不如的鼠贼,有什情理过节可讲!本该见了就杀,只为你把贼道常明元当作救命菩萨,如不先叫他丧命,你未必死个心服口服。恰巧有人要会他,正好一举两便,才容你多活一夜,去把贼道引来,同受恶报。你还是少发歪,再要口出不逊,莫怪我赶尽杀绝,连明早也不等,当时进屋,先把你的记号留下,叫你死活都难。”

    三黑一听,窗外对头竟是山东道上新成名的小辈侠士,北天山飞侠老少年马玄子的门人小达摩七巧追魂潘翔。做梦也未想到那年误打误撞,会与此人结下深仇。暗怪吴勇粗心,当时未摸清对头底细,事后船中既然留有“巧”字暗号,就该仔细搜索,查访来由,有了准备,何致今日对头寻上门来,还在睡里梦里。自己也是糊涂,以为吴勇素来精细,听他说是同党吞财逃叛,派去手下的人又新入伙未久,心迹不明,难于定准,竟把所说信以为真,失踪同党寻访不得,日久渐忘,就此大意过去,不料闹出这大乱子,后悔无及。屡听江湖上传说,七巧追魂潘翔十七八岁便将旗号闯出,并且出了名的心辣手黑,说得出做得到,对待仇敌永远不留一毫余地,如真反唇相讥,弄巧就被闯进房来给自己一场大辱。凭打决非对手,何况对方还有马震在内,在自急怒攻心,咬牙切齿,周身乱抖,哪里还敢开口?

    其实前次行船遇盗吃吴勇暗算的,乃潘翔堂弟潘达。初居店时,并非潘翔本人,事情也因夏、吴等人不讲江湖过节,专一欺软怕硬,心狠手黑,只自间来人能敌,便全数送终。虽然行事机密,绝少走漏活口,毕竟为年过多,被害人众。中有一家苦主的胞兄姓焦名朝栋,是个老江湖,见乃弟一去不归,入甘探查,化身小贩,沿着乃弟途程,在黄河上下游寻访年余。先无下落,后在兰州附近,发现一伙小商帮被两盗党轮流尾随。

    焦朝栋曾在金沙镇往来过两次,认出两盗党都是吴勇店中伙计,这才看出破绽,暗中尾随下去。那商帮在镇上只住一夜便走,行至周井集西沙漠无人之地,果然遇盗,全数惨死。

    朝栋躲在一旁看得逼真,寡不敌众,未敢上前,拿定乃弟是夏、吴二人所害,忙回设法报仇,经友人引见潘达,意欲转请潘翔代报弟仇。潘达说:“家兄近受师训,因他仇家太多,从此事不干己不许无故与人结仇。他素守信,必要推辞不往,还拦阻我去。

    但他极为护群,尤其我从小父母双亡,随他长大,最承他关心疼爱。莫如作为我被你约了同去,一面令内人告知家嫂,等我们走后再对他说。他屡嫌我的本领不济,又知三黑厉害,既恐我为人所伤,又恐挫了他的声威,一定随后赶去,不请自请,岂不是好?”

    于是约了些朋友,装着初出道保暗镖的镖师,前往金沙镇投店。

    潘达年轻,胆大好胜,自恃水旱皆通,朝栋也是水旱两路人物,便在店中装呆卖傻,故意雇船,改走水路。现成彩头,吴勇自不放过,一面下令盗船受雇,一面暗布埋伏。

    潘达初意是想船行中途,将船上盗党擒下,问明实情杀死。回到岸上,此时乃兄也必赶来,再寻夏、吴诸首恶算账。谁知吴勇怕对方不好吃,所派的行船盗党俱是几个能手,加上追兵埋伏,众寡悬殊,按说难于讨好。偏巧船行中途,河底忽起沙堆将船搁住,不能行动,正值盗党贪功心盛,潘达性情刚烈,不到埋伏地头,两下便交了手。就这样,双方人数无甚相差,还只杀了一个平手。

    潘达夸下大口不能立胜,方自发急,幸而潘翔一得信早在暗中赶来,当众上船以前便隐伏后舵隐秘之处,突然出现,连发暗器,杀死大半。有两跳水逃走的也被迫上擒回,问明口供杀死,寻来大石,将尸首坠沉河内,留下血书,用船上跳板竹篙,将行李衣包推行上岸。依了潘达,还欲乘机往寻首恶。潘翔力主慎重,说:“他手下徒党已有如此本领,必还有好些能手在内,三黑又和恶道常明元、当地官府勾结,事情在我身上,早晚寻他,为世除害。只要不忙,打蛇须在七寸头上,谋定再动,先使他捉摸不动,到时自有处置。”潘、焦二人也知三黑实非易与,只得允了。

    事有凑巧,潘氏弟兄俱是独行神叟铁梧桐马震的师侄,因知马震归隐多年不肯再出,未便往约,日前另约了两个能敌恶道的能手,今早行抵镇前,忽与马震同伴连珠弹韩洪相遇。韩洪之父韩道生在日原与马震交好,韩洪与潘氏弟兄也是世交,昔年俱在北京见过。韩洪前年随甘抚护院来到凉州,往访潘翔未遇,不久便吃何天胜勾结恶道虎爪真人常明元用煞手打倒,辞退出衙。自觉本领不济,想起师叔马震隐居青海,当韩父未死以前,曾允遇便指教,传授武功,只为衣食奔走,相隔又远,无暇分身。现为恶道所败,不能在抚衙立足,更无颜再回北京重作保镖行业。马震是青海大富,买卖甚多,正好投奔他去,既可学习本领,并可求他谋取衣食。主意打好,连夜赶到青海,偏巧马震出游远地,说要一两年才回,方自失望为难。幸而马震之侄马骧豪侠好义,问明底细来意,知是世交弟兄,殷勤留住,又给韩洪家中送去好些度用。韩洪自是感奋,平时帮着马家料理田业牧场,早晚随马家子弟下苦练武,一住两年多。

    这日忽闻马震归来,见面之后,才知马震早已回转,不过中间又出外几次。因听侄儿说起,想造就老友之子,故意不见,却在暗中查考,命人指点。本还想再隔些时见面,因有一世仆宋奎,为友助拳,往金沙镇夏三黑店中寻仇。三黑不知是马家的人,杀死也还难怪,可恨三黑已知来人底细,宋奎之弟宋林还是他的得力同党,竟敢暗用诡计埋伏,瞒了宋林,将去的人一齐杀死。三黑近年恶贯已盈,行事又阴又毒,害人直难数计。如按马震当年疾恶如仇行动,早就不能容忍,只为退隐多年,不愿再管闲事。初意后辈中能手甚多,几时得便,命人将他除去,无须亲往,迁延至今,不料竟闹到自己头上。同时又访问出三黑近拜金天观恶道常明元为师,并还勾结官府,别人前往难于完善,决定亲自出马。便和韩洪先往兰州省城住了几日,一面访查恶道和三黑恶迹,以及与抚衙勾结情形。那日安德、何天胜出亭所遇,便是马、韩二人。

    不久,二人起身,到了金沙镇上。马震忽遇江南来的一位好友,为防韩洪面熟,令随那好友同往所寄寓的居停家中暂住,自往北号住店,借占上房为由大闹了一阵,一面指示韩洪机宜,令其依言行事。由当晚起,只一两日工夫,连杀伤了好些盗党,救了许多商客生命财产。当晚韩洪前往北店去见马震,恰与潘氏弟兄不期而遇。互相说了来意,二潘自是心喜,断定此次事已闹大,三黑恶贯满盈,决无幸理。正商量去见马震,潘达想起前事,欲为许多被害冤魂报仇,上来便给三黑一个报应,使其在伏诛以前多受苦痛,提议杀他全家。但知此事马震必不能允,想由乃兄潘翔随韩洪先见马震,自己暂时不往,杀完了人再去拜见,以免拦阻,不能不遵。潘翔说:“杀死夏、吴全家,虽是天理昭彰,该受之报,但他本人不在,这等行径,难保不被人议论。”潘达气道:“哥哥你不用管,我自先往二贼家中,给这些屈死冤魂出点恶气再说。”潘翔也想起二贼行为实是可恶,便不再拦。

    三人商量一阵,决定分头行事。先见马震,领了机宜,由韩洪到三黑窗外传话,正给三黑难看。恰值三黑手下三个得力同党闻警赶来应援,见来人对窗发威,室中夏、吴等人居然忍受,没敢出面和人较量,料知不是易与,心中愤恨,妄想暗算。不料房檐上还伏有潘翔,早就瞥见三盗党在门侧探头缩脑,有了准备。盗党中的小龙神乌长胜,首吃潘翔用点穴法点倒,双头大岁郁开泰、水上飞蛇仵九原与乌长胜约定,乘敌不备一拥齐上,紧随在后,见乌长胜面前黑影一闪,忽然倒地,心方失惊。韩洪久经大敌,早自觉察,转身纵到,和潘翔一人一个,将二贼同时点倒,互打一个手势,将三盗党左耳割下,一同纵身飞出。潘达交游最广,自从近年访知许多吃镖行饭的朋友平日失踪,俱葬送在夏、吴二贼手里,痛恨入骨。惟恐马震知道拦阻,不便违抗,一经商定,便请乃兄和韩洪,候他起身之后再见马震,随即加急飞驰,往兰州赶去。

    也是三黑平日大意,自恃从未失风,近年又和官府通了声气,并有恶道常明元护符,以为无人敢惹。手下党羽,除了月例聚会,全数派遣在外,只有小鱼鹰蔡全、铁已掌牛四两个常时陪侍的心腹党羽,仅能架着三黑出坏主意,胡吹乱捧,并无真实本领,这次还随了出来,家中只妻妾子女和十多名下人。三黑为防泄露机密,庄院孤悬,佃户另有村落,相隔颇远,都是当地老实乡民,照例无故不许登门。潘氏弟兄早就探知底细,到时又在夜间,三黑生性疑忌,又喜模仿官绅,家规严厉,内外之分极严,自身只一出外,手下人决不许擅入里进,天才微黑,便将重门紧闭,晚饭后全家均须安歇。潘达直入内宅,一点事也没费,便给杀了一个干净,各将人耳削落一只带好,赶向前面。那十余名下人过惯安逸岁月,做梦也没想到变生顷刻。知三黑不会回来,主母不能管及前面的事,弄些酒肉大吃大喝,多半醉倒。这类下人多是相随三黑多年,由跑腿备眼线积下劳绩的喽-,一个有本领的也没有,虽有几个没吃醉的,也禁不得潘达动手。倒是潘达恐有妄杀,上去不下绝情,先打倒了两个,将众镇住,然后逼令互动手,自行绑起,选出两个,一问口供,哪个也是作恶多端,无一善良之辈,不由怒起,暗忖这座庄院孤悬山野之间,四无邻居,既都恶贼,又已问明人数不短,杀完放火一烧倒也干净。便不往下再问,将诸盗伙用分筋错骨法错开筋骨,禁闭一处,奔向后院柴堆,取了大捆柴草堆放室外,然后点燃大束火把,由前院烧到后院,点燃了十多处。三黑屋字高大,门窗户壁十九木质,又值天干风燥,晃眼烈焰腾空。潘达自觉恶气消了一半,忙着回赶。刚要离去,似闻身后“嗤”的一声冷笑,回顾并无人影,跟着又是一声。疑是所烧木料有油,发出来的声音,身后除了火场便是一片菜园,火势甚大,四外通明,有人不会不见,也没在意。因从盗伙口里问出渡口还有羊皮筏子,当地近隔省城,三黑所辖渡口,只这一处公平买卖,永不作案。那管渡河的又是寻常水手,盗乘极易,相去不过六七里,只中间隔着一片高崖,于是飞步赶往。到了一看,那羊皮筏子平时多半拆散,要用现搭。因三黑出巡,恐有什事临时需用,现成打足了气,搭好浮在岸旁,夜来管渡口的人又都离开,潘达只在大船上取了到地时所用链抓钩竿,解开缆索,便和箭一般顺流淌去,晃眼十余里。过了那片高崖,回望来路,红光上冲霄汉,猛想起三黑除田业外,家中金银定然积存无数,自己不要,取些出来救济穷苦也好,怎的疏忽,放完火就走,一毫未取?皮筏顺流而下,其走如飞,时已不早,其势不能停泊,再回原处,火已蔓延,便回也无法往取,自怨粗心,好生悔惜不置。一会皮筏驰近金沙镇,忙将链抓搭向河崖之上,用力一扯,横流而渡,近岸纵身一跃便到上面,就手将抓拔起,掷向筏上,任其随流漂去。刚赶到镇口,便遇潘翔、韩洪向马震覆完了命,迎上前来。三人会合,略说前事。吴勇的家就在镇后不远,因恐同党嫉他,田业家财虽广,屋宇不大。三人又是容容易易,抄着夏家前文,给他收拾了个干净,一同赶向三黑店内,将人耳包隔窗投入。

    三黑见敌人简直赶尽杀绝,先还打算卖个人物光棍,还几句外场的话,及听来人一道字号,竟是七巧追魂潘翔,不由呆在那里做声不得,圆瞪着一双凶睛望着窗户。过了好一会,不听外面再有声息,料知仇敌已去,觉着室中静悄悄的。回脸一看,吴勇急昏倒地方始醒转,正用双手握着那包人耳,泪如泉涌。新割下的人耳,吃他双手用力一握,鲜血顺着指缝点点下滴,染得满手通红。室中除新受伤的乌长胜、郁开泰、仵九三人外,还有几个适才搭人进来帮同照料的店伙。因见三黑全家命丧,受此重创,面容惨厉,似要失心疯狂之状,俱都吓得鸦雀无声,没人敢喘一口大气。连那三个伤人也都恐增三黑心烦,强忍苦痛,不敢呻吟。

    时已更深,西睡夜寒,本就愁风萧飒,每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黑云。桌上灯烛临窗,被窗隙进来的风一吹,寒焰摇闪,人影憧憧映向壁间,越增了几分悲惨情况,各人都知大祸就要临头,不保朝夜,说不出的忿恨悲急。尤其吴勇,自知事由自己疏忽,惹出这大一场大祸。一方既因妻妾子女全数被杀伤心,一方更恐三黑脾气不好,追原祸始,与己为难,欲哭不敢,不哭又忍不住,急得望着手握人耳,心如刀割,热泪似水一般直淋下来。正难受问,忽见三黑两眼杠经怒凸,回脸瞪他,料要迁怒发作,不由两眼直冒金星,心方一震。三黑倏地奔过,手指吴勇,厉声喝道:“吴兄弟,这算什么!常在江河中行船,多好水手也保不有翻了的时候。老婆娃多好,也不是出身就带来的。莫看敌人多凶,只有三寸气在,就有翻梢的望头,伤心怎的?”说罢,将那包人耳劈手抢过。

    夏、吴两家人耳本分两起包好,外用油纸包在一起,投入以后,吴勇听出不妙,事不关心,关心者乱,也不顾听三黑和仇敌答话,首先打开恰是自家那一包,当时急昏。

    剩那一包,被吴勇拾起时放在桌上,三黑始终未看一眼。这时一同拿起,顺手递给旁立店伙,喝道:“把这拿去放在后面神堂上,等有命报仇时再说,没的乱人心意。再准备一桌酒席备用。”店伙自是诺诺连声,接过便走。方出房门,三黑猛觉心头一酸,泪水似要夺眶而出,忙把心神一定,牙齿挫了两挫,哈哈两声笑罢,回到原处坐下。要知后事如何,以及金天观雷坛大会等诸紧要节目,均在下回分解。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