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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小说网 www.23wx.cx,纸刀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有过,但就在下所知,先师与人切磋,总是点到为止,绝没有伤过人,更不致于因此与人结仇,尤其近十年来,连较技的事也很少有了。”

    罗永湘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恕我要问一句很失利的话,令师每晚亲自巡视门户,那又是为了什么沙

    “这”孟宗玉一怔,竟为之语塞。

    林雪贞接口道:“我想,他老人家不是为了防范化家,而是为了防范宵小。”

    罗永湘道:“令师很富有吗?”

    林雪贞道:“虽然说不上富有,但他老人家有收藏的爱好,尤其对古玩字画很喜欢,往往不惜倾囊以求。”

    罗永湘紧接着问道:“那些被令师收藏的古玩字画,姑娘可曾见过?”

    林雪贞点头道:“见过一部分。”

    罗永湘又问:“出事以后,是否清点过?有没有遗失短缺?”

    林雪贞道:“这就很难肯定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究竟收藏了多少古玩字画。

    不过,据我推测,变故不可能因盗窃而起。”

    罗永湘道:“怎见得?”

    林雪贞道:“第一,我所见过的几幅字画,都没有缺少。第二,字画收藏的地方,并不在师父卧室。第三,那些字画,都不是很值钱的东西。”

    罗永湘道:“姑娘对鉴别字画很内行么?”

    林雪贞腼腆地笑道:“我哪儿懂,这都是师父自己告诉我的。”

    罗永湘惊诧道:“今师竟亲口告诉你,他心爱的字画并不值钱?”

    林雪贞颔首道:“有一次,他老人家给我看一幅仇十洲的‘仕女图’。还有一幅王费之题的‘山海关’三字。据说那幅仕女图乃是临摹的份本,‘山海关’三个字,只有‘山海’两字是右军真迹,最后一个‘关’字,外面‘门’字是真迹,里面‘丝’字却是别人补添的师父告诉我说,就这两件,已经花了三千多两银子。若是真迹正本,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罗永湘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听完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再说话。

    霍宇寰见他久久无语,忍不住问道:“三弟,怎么样?”

    罗永湘轻吁道:“这真是一桩怪案。”

    霍宇寰道:“你且说说看,怪在何处?”

    罗水湖道:“如果明知道是膺品,外行人也不肯花钱买假东西,据林姑娘的叙述,许老英雄却分明是一位颇有鉴别能力的行家”

    霍宇寰道:”或许他自付财力不足,买不起真品。”

    罗永湘摇头道:“对一个收藏成解的人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况且,他既然知道收藏的都是膺品,又何必每晚亲自巡视门户,防范唯恐不严?”

    霍宇寰“嗜”了一声,道:“依你看,这是什么缘故呢?”

    罗永湘正色道:“小弟认为,许老英雄所收藏的东西,很可能全是真品,为了防人觊觎,才故意说是假货,否则,他就是存心搜购膺品,另有其他用途。”

    霍宇寰吃惊道:“什么用途?”

    罗永湘望望孟宗玉和林雪贞,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不便出口。

    霍宇寰道:“三弟有话但说无妨,不必顾忌什么。”

    罗永湘无奈,只得伸出三个指头,低声道:“大哥,可记得兰州城的这位人物?”

    霍宇寰恍然道:“哦!你是说鬼眼金老三?”

    罗永湘尴尬地笑了,忙向孟宗玉和林雪贞拱手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大胆作此猜测,绝无污蔑令师之意,二位干万不要见怪。”

    林雪贞眨眨眼睛,茫然问道:“谁是鬼眼金老三呀?”

    霍宇寰道:“是个专门贩卖假古董字画的商人,令师喜好收藏,或许认识他。”

    林雪贞摇头道:“鬼眼金老三?我们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罗永湘接口道:“那么,令师的字画都是向何处买来的?”

    林雪贞沉吟道:“不一定,有时向城里‘宝华斋’购买,有时是卖主上门来兜售,有时是”忽然“啊”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每隔两三年,师父总要出门一次,专程去搜购字画,大约得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罗永湘眼中一亮,道:“出门的时间,是否总在秋天?”

    林雪贞眨了眨眼道:“正是。”

    罗永湘道:“每次都是他独自一个人去吗?”

    林雪贞道:“是的。咱们要跟他去,他都不肯。”

    罗永湘道:“也不告诉你们去的什么地方?”

    林雪贞点点头道:“晤。”

    罗永湘又问:“是否每次出门,总会带几幅心爱的字画回来?”

    林雪贞道:“他很少谈起出门一趟的收获,但我们可以从他的神情中看得出来,如果他很高兴,就表示有了收获,否则,便会闷上好几天,一句话也不说。”

    罗永湘含笑点了点头,道:“这就不会错了。”

    霍宇寰凝目道:“你认为他是到兰州参与‘万宝大会’去了?”

    罗永湘道:“如果我的推断不错,他不仅是去了兰州,更因此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霍宇寰骇然道:“为什么?”

    罗永湘道:“我想,许老英雄很可能在兰州‘万宝大会’中,得到了某种价值连城的珍宝,他虽秘而不宣,风声终仍泄漏出去,以致引起凶手的觎觑”

    霍宇寰截口道:“可是,刚才林姑娘已经提到,字画收藏的地方,并不在卧室,凶手若企图觊觎藏宝,并没有杀人的必要。”

    罗永湘淡淡一笑,道:“这是指那些不值钱的字画膺品,凶手想得到的,自然不会是区区的几幅假字画。”

    霍宇寰道:“你这是说,许老英雄收藏的那件珍宝,连孟老弟和林姑娘都不知道?”

    罗永湘道:“小弟只是这样猜测,事情真相如何,目前还不敢断言。”

    霍宇寰道:“果真如此,凶手留下这柄纸刀,又代表着什么意义呢?”

    罗永湘道:“这可能是凶手故意安排的障眼法,因为旋风十八骑行踪难觅,纸刀又是正义的标志,事情发生以后,苦于无法找到大哥,武林同道也多半不会插手过问与大哥为敌,这桩疑案,只有不了了之。”

    霍宇寰沉吟半响,最后摇摇头道:“我看内情不会这么简单,凶手若仅仅为了障限以避免追查,又何必在纸刀上加上‘天下策一刀’这五个挑战性的字句?”

    罗永湘道:“许老英雄号称‘一刀镇河朔’,那凶手这段做法,正是想使人误以为大哥和许老英雄之间有什么不愉快的过节。”’霍宇寰耸肩笑道:“如此说来,这件事我倒不能不管了。”于是,回过头来问道:“孟老弟,令师被害的消息,有没有对外声张?”

    孟宗玉答道:“先师遗体业已安葬,但遇害的情形。并未宣扬出去。”

    霍宇寰道:“很好。二位且在谷中安歇一宵,令师这桩血案,包在霍某人身上,咱们一定要查明真相,抓到那凶手。”

    孟宗玉和林雪贞双双站起来,拱手道:“承蒙霍大侠仗义相助,大恩木敢言谢,在下师兄妹谨代先师,拜领厚情。”

    霍宇寰摆了摆手,道:“九妹,替他们二位安顿宿处,传话下去,谷口加强戒备,兄弟们也别饮过了基,天时不早了,大伙儿都散了吧。”

    铁莲姑答应着,领了孟宗玉和林雪贞告退而去。

    房中只剩下了霍宇寰跟无为道长、罗永湘三个人。那无为道长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忽然面色凝重的问道:“大哥决定要管这件事了吗?”

    霍宇寰道:“不错。你有什么意见?”

    无为道长徐徐道:“小弟以为这件事扑朔迷离,其中必然另有隐情,咱们似乎犯不上为了一面之词,便插手沾惹这场是非。”

    霍宇寰道:“凶手留下纸刀,显然含着挑战的意味,咱们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怎能袖手不管?”

    无为道长肃然道:“小弟怀疑这柄纸刀,是否真是凶手留下的。”

    霍宇寰不禁一惊,道:“你发现了什么破绽?”

    无为道长摇头道:“破绽倒没有。但小弟总觉得,一柄纸刀,绝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洞穿三层衣衫,毫无外伤,竟使人心豚震断而死这种事未免大去了。”

    霍宇寰沉吟道。“当然,三弟说过,这可能是凶手放布的疑阵,企图嫁祸”

    无为道长接口道:“金刀许武不是泛泛之辈,凶手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杀死,身手之高,已达惊人的境界,应该没有放布疑阵、嫁祸别人的必要了。”

    霍字表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无为道长道:“小弟认为盈宗玉师兄妹所说经过,未必全是真话。这两人年纪虽轻,心机却十分深沉,否则,也想不出‘宝箱藏人’和‘琉璃指路’的绝计来。”

    霍宇寰凝神地听着,没有开口。

    无为道长又接道:“即使他们说的是实话,那也只怪金刀许武怀壁招灾,咎由自取,咱们又何必为他树下强敌”

    霍宇复忽然笑起来,道:“二弟一向艺高胆大;今天怎么也畏怯怕事了?”

    无为道长道:“小弟并非怕事,而是为大哥一世英名着想,俗话说得好:‘烦恼皆因强出头”

    霍宇寰侧目又问:“三弟,你以为如何?”

    罗永湘道:“我以为二哥的顾虑很对。咱们与金刀许武素无渊源,不可全信一面之词,至少,也应该先查明来人所说是否都是真话。”

    霍宇寰含笑道:“你怀疑他们此来是另有目的吗?”

    罗永湘摇头道:“小弟不敢如此断言。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霍宇寰哈哈大笑道:“好一个腐儒之见,我看你们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了。”

    无为道长和罗永湘都默默低下了头。

    霍宇寰道:“我看那孟宗玉和林雪贞,一个奇才天纵,一个冰雪聪明,年轻人锋芒太露,容或有之,但决不是虚伪奸诈的小人。我虽不敢自夸目光有什么独到之处,这些年来,阅人甚多,相信还不致看走眼。”微微一顿,又接道:“再退一步说,即使他们果真另有目的,那也用本着疑棋,他们姑妄言之,咱们就姑委听之,等到查证以后,真相启明,只要咱们自问无亏道义良心,又何畏于宵小伎俩?”

    无为道长点点头道:“既然大哥这么说,兄弟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罗永湘抬起头来,问道:“大哥准备如何着手查证呢?”

    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目下唯一线索,只有那些假字画所以,我想先去一趟兰州,或许能查出点眉目来。”

    罗永湘道:“小弟愿随大哥同去”

    话犹未毕,铁莲姑恰好一脚跨进来,立即接口道:“我也去!”

    霍宇寰摇头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们饶不过我,总是拿我当犯人一样看待,无论走到哪儿,都得派人跟着,就像怕我会逃掉似的。”

    无为道长道:“大哥不能厚此薄彼,每次总是带三弟和九妹出去,这一次,也该轮到咱们大伙儿都出去逛逛了”

    霍宇寰双手一摊,道:“这倒好,两名解差还嫌不够,还得加派大队人马押着。索性我不去了,你们去吧1”

    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铁莲姑道:“大家都不用争了,谁去谁不去,任凭大哥挑选,不就结了吗?”

    霍宇寰连忙摇头道:“我不敢挑选。”

    铁莲姑道:“为什么不敢?”

    霍宇寰道:“如果我没有挑着你,你会甘休?”

    铁莲姑扬眉道:“我当然是例外。不管你挑着挑不着,反正我是跟定你了”忽然发觉话中有语病,急忙掩口,粉脸上刹时飞起两朵红云。

    罗永湘识趣地站起身子,微笑道:“时间不早了,大哥且请安歇,明天再从长计议吧。”

    向无为道长递个眼色,两人告退出房而去。

    霍字复也未挽留,举臂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喃喃道:“啊!人过中年,转眼就老哪,偶尔熬次夜,竟这般困乏。”

    铁莲姑没开口,只有意无意地膘了他一眼,低头走进卧室,替他展开了被褥。

    霍宇寰道:“九妹,客人都安置好了吗?”

    铁莲姑自顾理床,默不作声。

    霍字复又适:“兄弟们都散了没有?”

    铁莲姑仍旧没有回答。理好床褥,又去收拾桌子。

    霍宇复关了笑,道:“怎么不说话啦?生大哥的气了?”

    铁莲姑撇撇嘴,轻哼道:“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也挑不着我”

    霍宇寰哈哈大笑,和衣倒在床上,对铁莲姑那满含幽怨的心声,竟未置一词。

    铁莲姑木然呆立了片刻,忽又幽幽叹一口气,道:“你尽管装聋作哑吧,十年滴水能穿石,我就不信人心会是铁铸的

    话没说完,一扭头,快步奔了出去。

    霍宇寰还在笑,但笑声已渐渐变了在他锐利慑人的环目中,不知何时,竟泛起了一层朦胧泪光。

    兰州,旧名金城郡。自古以来,即为通西域的要道。

    到兰州城来的,无论华夷,都以经商贸易者居多。

    凡是来兰州经商贸易的,无论华夷,都知道兰州有一位顶顶大名的“金老爷子”

    金老爷子排行老三,所以又称“金三太爷”亲近些的索性就称他“三太爷”

    其实“金老爷子”也好“金三太爷”也罢,这都是在他有了钱以后的称谓,当年“三太爷”还没有发迹的时候,他只有一个名字鬼眼金冲。

    那时候,如果有人叫他一声“金老三”已经算是很看得起他,很抬举他了。

    鬼眼金冲自幼孤贫,他的发迹,倒也并非偶然。

    其人天资聪敏,常与番商交往,会说西域四十八国番语,对古董字画更有惊人的鉴别能力,因此深获番商信任,兰州城三年一度的“万宝大会”任何古董字画,如果没有经过金冲的鉴别和品评,番商们是决不肯出价的。

    这一来,因缘际会,鬼眼金冲的财源便如黄河般滚滚而来,数年之间,竟成巨富。,一个人“命中注定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同样的道理,若是命里注定要发财,那真是连山也挡不住。

    鬼眼金冲白手成家,犹可说是他的天赋聪明,偏偏他年近半百,又讨了个如花似玉的“金三奶奶”更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提起这位金三奶奶,可真是大大的有些来头。

    她娘家姓石,父亲名叫石超然,人称“铜锤铁胆”在西北一带武林中,的确是位响当当的人物。

    石家不仅有名,而且有钱。据说他们的先祖,便是昔年富甲天下的“金谷国”主人石崇。

    传至石超然这一代,弃商习武,家声更盛,石超然娶了四房妻妾,共生了十三个儿子,号称“十三太保”却只有石绣云这么一位独养女儿

    绣云小姐非单人长得美,持家主事尤其精明能干,可惜“胎里残”一生下来,左脚便有些破,所以,石超然不忍心逼她练武,只让她帮助家务。

    谁知这位绣云小姐竟是天生理财的能手,对别的事全无兴趣,唯独对盘弄金钱,特别偏爱,五岁时便打得一手好算盘,七岁时已能独掌全家税赋收支,十三岁以后,简直跟她先祖石崇一样精明,成了理财的专家了。

    豪门千金、富家小姐,自然少不了有许多妄想攀龙附凤的人家前来求婚,但石小姐全看不中意,迟迟没有订亲,足足十九岁了,仍然待字闺中。

    有一次,为了鉴别一件古物,鬼眼金冲应邀到石家作客,绣云竟对这位年已四十七八的半百老光棍一见钟情,决意非君不嫁。

    石超然心里虽然看不起金冲,无奈拗不过女儿,迫不得已,反央人向金冲提亲,并且许了一笔极厚的妆彦,才将婚事谈妥。

    金石联姻这件事,当年轰动了整个西北,据说迎娶那天,石府的陪嫁抬箱,整整排了三十里路,箱子里一半是四季衣物,一半是金砖银锭。单绣云小姐携带过门的私房银子,就有好几十万两。

    鬼眼金冲既发了古董财,又发了一笔妻财,从此身价百倍,成了兰州城中第上富豪。

    一个人有了钱,少不得要享受享受。鬼眼金冲一旦发了迹,便在兰州城北对岸白塔寺下,购地动工,兴建了一座“啸月山庄”

    吟风啸月,本届雅事,但鬼眼金冲并非为了风雅,他兴建这座啸月山庄,一则是贪图生活享受,二则是炫耀财富,最重要的,是为了收藏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珍玩。

    自从金三奶奶过门,耳提面命之下,鬼眼金冲开始以贱价收购各种膺品古董,然后以高价转卖给不识货的波斯商人,却将那些真正的古董据为己有,收藏在啸月山庄密室中。

    于是,金家的财富越积越多,几乎已驾凌昔年的石崇之上了。

    谁知就在金家鸿运当头的时候,突然晴天一声雷,竟传出金三太爷暴病身亡的消息

    这消息和当初金石二家联姻的事,同样轰动了整个西北。有人惊愕,有人叹息,也有人暗暗幸灾乐祸。

    甚至有人缺德的造谣,说是老夫少妻,金三太爷为了效命床第,误服虎狼之药,以致落得虚脱而死。

    更有人说是金三太爷强占了一户破落人家的祖传古董,那人一气之下,悬梁自尽,到阎王殿告了“阴状”金三太爷是被无常鬼活捉了去的,临死时,七窍流血,半夜听见铁链声响,窗子外面还留着鸡爪脚印

    无论人们如何猜测,金三太爷的突然暴卒,算得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消息才传到城里,许多人趋势附炎的人,便纷纷涌过黄河浮桥,赶往啸月山庄去吊唁致祭了。

    有钱人家好办事,金三太爷暴卒的消息传出不到半日工夫,啸月山庄内已经扎起一座巍峨灵堂,全庄内外,一片编素,哀乐齐奏,哭声雷动。

    由兰州北城到黄河浮桥,沿途铺了白沙,浮桥上,缀满了白色菊花,直达北岸庄门前,全是夹道素幡,迎风招展,一列列芦席棚,陈列着素花丧带,任人取用,香案连绵,宛如长蛇。

    灵堂中,香雾镣绕,三四拨吹鼓手伴奏哀乐,致祭的人由右侧进,左侧退,顺序拍香行礼,然后转过左边席棚,便是招待素斋的地方。

    席设百余桌,无论相识不相识,行过礼,坐下便吃,菜肴如流水艇上桌,终日不断。

    金三奶奶预先已交待执事的人,不论亲戚朋友,一概不受典仪,穷困远道来的,还赠送盘川,所以致祭用的香烛纸钱便全部由丧宅自家供应换句话说,只要来灵堂行个礼,不管认不认识,有吃有喝外,还可以拿几文回去。

    豪富人家办丧事,苦哈哈们可乐了。呼朋唤友,成群结队赶来吊丧,吃饱一顿又一顿,竟有留连终日,舍不得离去的。

    啸月山庄,真个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潮汹涌,比迎神赛会还要热闹。

    开吊第一日,用祭的客人就险些挤塌了黄河浮桥。直到日落以后,人潮才略见疏散。

    人潮舒散后,灵堂前出现了老少五个人。

    前面是两名丰神俊秀、衣着华丽的少年男女,搀扶着一个巍颤颤的老夫子,后面跟随着一对中年夫妇,手上挽着一只柳条篮子。

    那老夫子穿一件宝蓝色的儒衫,看年纪,已有六旬开外,脸上布满皱纹,鬓角露出白发,举止行动,也显得有些老态龙钟,但从衣饰上看,分明是个有钱的富翁。

    两名少年男女,都只有二十来岁,好像是老夫子的孙儿女辈。

    后面那对中年夫妇,男的满脸虬髯,女的粗眉大眼,无疑是随侍仆妇的身份。

    那老夫子一脚跨进灵堂,面上早已泪水纵横,望着白布慢前的灵位,嘶声叫道:“兄弟,你就这么忍心?撇上老哥哥先去了么?”

    话未毕,更泪如雨下,放声大哭起来。

    棚内哀乐齐奏,司礼的本想招呼上香行礼,无奈那老夫子竟哭得声震全堂,难以休止。

    灵堂前执事接待的人,都不认识这位老夫子是金三太爷的什么亲戚挚友?只得上前安慰道:“老人家先请节哀,莫哭坏了身体”

    老夫子顿足哭道:“我还要什么身体?一步来迟,活生生的人竟见不到了,我也索性死了吧,还要这残命做什么?”

    旁边那少年公子劝道:“爷爷,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金爷爷不幸故世,你老人家应该先行礼上香,聊尽故情,也让死者心安呀!”

    执事的人忙道:“这位公子爷说的对,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老爷子再有千言万语,留着等上过香慢慢细说也还不迟”

    那老夫子没等他说完,照着他脸上就是“呸”的一口浓痰,骂道:“还不迟,你懂个屁!我为什么难过?就是为了太迟啦。”

    少年公子急忙陪礼道:“这位大哥请包涵,我爷爷脾气不好,性子又急,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执事人白挨了一口浓痰,又不便发作,只好苦笑道:“没关系!没关系”

    谁知话犹未毕“呸”地一声,脸上又挨了一口浓痰。

    那老夫子怒目叱道:“你还敢说没关系?知道我这些珠子是哪一朝代的古物?一颗要值多少金子吗?我一家老少不辞千里赶来,为的是访晤故人怎么会没关系?”

    那执事的人被他骂糊涂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老夫子气犹不息,连声道:“何义,把珠子拿出来,给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蠢货瞧瞧,看谁还敢说没关系?”

    身后虬髯大汉答应了一声、掀开手中柳条盘子。

    “啊”

    随着一片惊呼,满屋人声顿时肃静下来。

    敢情那柳条篮子里,竟满满盛着一蓝光采夺目的明珠,每一颗都有鸽蛋般大小,少说些,也有百颗左右。

    这许多无价明珠,居然用柳条篮子盛着看来老夫子果然是位大富翁

    满屋子人都眼睛发直,呆呆地望着那一篮明珠,又惊,又羡。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那执事汉子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如痴如傻,怔忡木立,浓痰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也忘了拭擦。

    老夫子又向灵位硬咽叫道:“金兄弟,你看见这些珠子了没有?究竟是你去得太早?还是我老哥哥来得太迟?如今你撒手一走,世上还有谁能替我鉴别这些珠子呢?金兄弟,你怎么不说话?怎么不说话啊况

    说着说着,老泪又潮涌而出。

    旁边那少年公子一面吩咐收好明珠,一面温语劝慰,右侧少女也拭着眼泪道:“爷爷,不要难过了,咱们没见到金爷爷,等会可以见见金奶奶,也算不虚此行了。”

    老夫子挥泪点头道:“自然要见见她,多年阔别,迄未聚晤,只知道作金爷爷成了家,我还没有见过那位弟妹呢。”

    少年公子道:“爷爷请行礼,我替你老人家上香。”

    老夫子道:“不,你们兄妹也该跟爷爷一同行礼,叫何义侍候上香吧。”

    那虬髯大汉领命上前,点燃三柱香,高声道:“大名府何老爷,率孙少爷孙小姐上祭。”

    直到这时候,大家才知道这位老夫子姓何,是由大名府来的。

    司礼人如梦初醒,急忙道:“何府上绕。奏哀乐!””

    乐声一起,何老夫子带着两个孙儿女,恭恭敬敬向灵位行了大礼。

    礼毕,何老夫子顺手从柳条篮里取了一颗明珠,问道:“帐房在什么地方?”

    一名肩上佩着丧带的汉子连忙迎过来,含笑道:“何老爷子的盛情,敝在敬领了,家主母吩咐过,请亲戚友,一律不收利品。”

    何老夫子眼睛一翻,道:“你是谁?”

    那人道:“小可名叫李顺,是庄里管事。”

    何老夫子哼道:“你管的什么事?旁人礼品可以不收,我跟你们庄主是什么交情?也能不收么?”

    李顺讷讷道:“这个”

    何老夫子喝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去把你们帐房叫来,我倒要问问他,是嫌礼太轻?

    还是看不起我何某人?”

    李顺忙道:“老爷子言重了,这是家生母的吩咐,咱们做下人的,作不了主”

    何老夫子冷笑道:“我正要见见你家主母,你去禀告一声,就说这颗珠子,是我老哥哥送给弟妹的见面礼,问她收不收?”

    金三奶奶就在灵慢背后,自从何家五个人一进灵堂,诸般经过,全部亲闻亲见,她虽然记不起丈夫什么时候交了这样一位姓何的朋友,但瞧这何老夫子身携上百无价明珠,言词又十分恳切;早已暗中留意了。

    这时听见慢外为礼品争执,忙命丫环传话道:“何老爷子厚赐,却之不恭,只好拜领了。夫人吩咐李管事好好招待老爷子和孙少爷孙小姐侧厅休息,等客人略散,夫人便亲来拜见。”

    何老夫子夸赞道:“这还像话。弟妹不愧是名门出身,为人行事,总要分个亲疏远近才对。”接着,又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接道:“可惜金兄弟无福,有此贤妻,竟而撒手西归了。”一面叹息,一面又忍不住举袖拭泪。

    灵堂内外许多人,都暗暗感到诧异鬼眼金冲白手成家,一向待人刻薄寡恩,不料竟会结交到这么一个情深义重的朋友,而且又是这般有钱?

    有钱的人,总是处处受人尊敬的。

    李管事肃容进入侧厅,侍候唯恐不周到,茶水点心流水般送来,眼看已届晚饭时候,又亲自去厨房交待,特别整治了一桌极丰盛的酒席,作为待客之用。

    不多久,金三奶奶梳洗整齐,重新更换了素眼,由两名丫环搀扶着,一拐一拐来到了侧厅。

    何老夫子情绪刚平静了些,一见金三奶奶,登时又勾起了伤感。

    彼此施礼落座,何老夫子便嘘问道:“弟妹,金兄弟生前,可曾跟你提过我这个不成器的老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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