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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可是,悠一君,所谓爱,至少是我的爱,没有像苏格拉底的爱那样抱着希望。爱只能从绝望中产生。精神对自然。这种趋向不可能了解的精神运动就是爱。

    “那么为了什么而问呢?对精神来说,除了打听什么以外,没有证明自己的方法。不问的精神存续发发可危”

    俊辅的话停下了,扭过身去打开了窗子,透过防蚊虫所安的纱窗往下看着花园。风的声音微微起来。

    “像是起风了。秋凉之风哇。你热吧。热的话,我来打开

    悠一摇摇头,老作家又把窗子关上了,他对着年轻人的脸,继

    续说:

    “接下去吧。精神不断作出疑问,必须积累疑问。所谓精神的创造力乃是创造疑问的力量。就这样。精神创造的终极目标是疑问,即创造自然。这是不可能的。然而总是向不可能进发,才是精神的方法。

    “精神呐,怎么说呢?可以说是一种无限地积聚‘零’似期达到‘一’的冲动吧。“‘为什么你这样美?’

    “我这样问你。你能回答吗?精神原本就不预期回答”

    那眼睛一直盯着看。悠一想回望他一眼。悠一作为“见者”的力量,像遇到咒语似地丧失了。

    美青年没有任何抵抗地任他望着。极尽无礼的眼神,夺走对方的意志,让对方还原为自然。

    “是啊,这视线可不是朝着我的。”悠一心惊胆战地想“桧先生的视线一丝纷乱也没有地对着我呢。但是桧先生看着的不是我。这屋子里,肯定还有一个悠一在呢。”

    悠一清楚地看到了:自然、完美决不亚于古典时期雕像的悠一,那不可视的美青年雕像。另一个美青年明显地存在于这个书房里,就像俊辅在桧紧辅论里边写的一样,砂漏的下半部,伫立着沉砂堆积的雕像,还原到不具精神的大理石,成为真正的金刚不毁,不管让谁盯着看,都不会畏缩的青春之像。

    杯中倒葡萄酒的声音,让悠一清醒了过来。他睁着限沉入了梦想之中。

    “喝酒吧。”俊辅把杯子移到嘴边,继续说。

    “说下去。所谓美,听着吧。所谓美是无法到达的此岸。不是这样吗?宗教总是把彼岸放在距离来世的那边。可是,所谓距离,在人的概念里,毕竟有到达的可能性。科学和宗教不过是距离之差。距离68万光年以外的大星云,有可能到达。宗教是到达的幻影,科学是到达的技术。

    “相反,美总是在此岸。在这个世上,在眼前,可以伸手摸到。我们的性感能够体味到的是美的前提条件。性感就是这样重要。它只能确认美,而绝不能到达美。性感这种感受比什么都抢先挡住了趋向美的到达。希腊人用雕刻来表现美是聪明的方法。我可是小说家。近代发明的许多不值钱的东西之中,我是个把最不值钱

    的东西当职业的男人哇。你不认为这是表现美之中最拙劣低级的职业吗?

    “有此岸;却无法到达。这样说了,能让你理解清楚吧。所谓美,对于人是自然,在人的条件之下搁置的自然。在人之中最深刻地管制着入,反抗着人的东西就是美;精神,托这种美的福,不可能有片刻的安宁。”

    悠一侧耳倾听着。他觉得那个美青年的雕像与自己的耳朵一样在仔细听着。屋子里已经出现了奇迹,奇迹兴起后,日常的宁静又占据了周围。

    “悠一君,这世上可有叫作最高瞬间的时刻哟。”——俊辅说“在这世上,精神与自然和解,精神与自然交汇的瞬间。“那表现在活人中,除了不可能没别的;活着的人也许能体味这一瞬间,但却无法表现。它超过了人的能力。‘人不能表现这种超人的东西。’是你说的吗?这可错了。人其实不能表现人的究极

    状态;”

    “艺术不是万能的,表现也不是万能的。表现总是面临二者择一的境地。是表现,还是行为。:即使爱这种行为,人也只能爱具有行为的人;然后再加以表现:

    “可是真正重要的问题是,表现和行为的同时性可能吗?关于这个问题,人们只知道一样,那就是死。“死是行为,但还没有这样一次性到底的行为。是啊,我

    说错了。”俊辅芜尔一笑。

    “死不过是事实;行为的死,应该说成自杀吧。人凭自己的意志投胎是不可能的,但人可以凭意志去死。这就是自古以来,所有自杀哲学家的根本命题。可是,关于死,自杀这种行为和生之全部表现的同时性不容怀疑,最高瞬间的表现,必须等死来完成。

    “我觉得这还可以反过来证明。

    “生者的最高表现,充其量位于最高瞬间的次一位,从生的全部姿态扣除了"a"的东西。在这表现里加上‘生’的‘。’,由此完成了生。要问为什么?因为只有不断表现,人才活着;不能否定的那个生从表现中除外,表现者只能装作假死。

    “这个。,人们把它当成了梦想吧。艺术家的理想老是让挂在这儿。‘生’稀释表现,夺走表现之真实、确定;这种事情上谁都在意。生者的思考确定,不过是一个确定。对于死者来说,我们认为蓝色的天空,也许让他们看成闪着绿色光芒的苍穹。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是美,又跑过来救助表现上绝望的生者。是美,,告诉我们,必须坚决打消生的不确定。“至此,美让性感性、‘生’束缚住,在告诉人们只信奉性感正确性的一点上;只有在这一点上,才能明白美对于人来说是—种伦理吧。”

    俊辅说完,安静地笑了笑,添了一句:

    “好啦,到此结束。你睡着了可就没劲了。今晚你不急着走吧。好久没见了。不想喝酒的话”

    俊辅看到悠一的酒杯原封不动还是满满的一杯。

    “哦,对了,下一盘国际象棋吧,我知道河田教过你。”

    “恩,会一点。”

    “我的老师也是河田。他大概不会是为了今晚我们俩在这秋天的深夜决一胜负才教我们的吧。瞧,这个棋盘;”他指了指古雅的棋盘和黑白的棋子说:‘’

    “我在古董店里发现的。国际象棋恐怕是现在我的惟一娱乐了吧。讨厌国际象棋吗?”

    “不。”

    悠一没有拒绝,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为了归还50万元才到这里来的。

    “你用白子吧。”

    悠一面前竖起了、“车”、“士”、“国王”、“卒”等16只棋子。国际象棋盘的左右,喝了一半的白菊萄酒杯闪着光。然后,两人沉默了。只有象牙棋子轻轻碰撞的声音,在静默中回响。

    静默中,明显感到书房中还有另一个人存在,悠一眼盯着棋盘上的动静,好几次想回头看看那座看不见的雕像。

    时间默默地过去了,不知多久;是长是短不知道。:俊辅所称的最高瞬间的东西。如果真地来到现在这不在意的时间里,那么它一定会趁人们还没在意时俏俏离开。一局终了,’悠一赢了。“啊呀,我输了。”老作家说,可脸上却洋溢着喜悦,悠一还是第一次看到俊辅这种和顺的表情。

    “lo,大概我喝得太多,输了吧。再较量;盘。我酒醒一点再

    下”

    说着,俊辅拿起浮着柠檬薄片的小壶,往杯子里倒满水,拿着杯子站起来。

    “我稍微走开一下。”

    俊辅去了书库。不一会看到他横躺在床上的脚。那爽朗的声音,从书库传出叫着悠一:

    “我稍微躺一下,醒醒酒;二三十分钟后来叫醒我吧。行吧。起来后,再同你较量一番。等着我呀。”

    “恩。”

    悠一答应着,自己也走到窗边的长椅上,两腿伸直地坐下,手里摩挲着象棋子。

    悠一去叫俊辅,俊辅没声了。他已经死去了。枕边小桌子上,用脱下来的手表压着一张字条。

    纸上写着:“再见了,给你的赠品放在右边的抽屉里。”’

    悠一赶快叫起家里人,打电话把主治医生务村博士叫来,已经无法抢救了。博士听了一下情况,判断他是服用了大量的麻醉剂,就是平时右膝神经痛发作时使用的帕比那尔,纯属自杀。他问悠一有没有留下遗书?悠一把那张纸条递过去。两人把书房桌

    子右边的抽屉打开一看,看到了全部财产遗赠的公证书。那上面写道:包括动产、不动产及其他财产1000万元遗赠给南悠一。两个证人是全集的出版商,俊辅的老朋友社长和出版部长。一个月前,俊捕由他俩陪着,去了霞关的公证处。

    悠一想归还50万元的打算落空了。不仅如此,他不得不论1000万元表现出来的俊辅的爱束缚一辈子了,他忧郁起来。可在那场合,这种感情是多么不恰当哇。博士给警察局挂电话。搜查主任带着警部、法医前来检查。要做检查笔录,问了悠一各种问”题,悠一干脆流利地回答着。博士也满怀好意地插着嘴,说是没有任何帮助自杀的迹象。可是,警察看到了公证书,禁不住问起悠一与死者是什么关系?

    “死去父亲的老朋友,我和妻子结婚是他代替父亲作的主,他非常疼爱我。”

    作这惟一的伪证时,悠一脸颊上滚下了热泪。搜查主任,以职业的冷静来判断,那纯净而美丽的眼泪,所有之点上都说明他是无辜的。

    耳朵尖的记者赶来了,向悠一提出了相同的疑问。

    “你收到了全部遗产,先生可是十分爱你的吧。”

    一点没有其他含义的问话里“爱”一词刺伤了悠一的心。

    年轻人一本正经地虎着脸,什么也没回答。他忽然想起家里人还不知道,于是他去给康子打了个电话。

    天亮了。悠一一点不觉疲劳,困倦也一丝一毫末来打扰,他耐不住清晨起前来吊唁的客人和新闻记者,给分村博士打了个招呼,出门散步去了。

    好一个晴朗的早晨啊。他下了坡,看到都营电车的两条铁轨,闪着爽洁的光,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婉艇曲折伸向街道的那一头。店还大都关着门。’

    “一千万元。”年轻人一边过马路一边想“当心哟,现在让汽车给撞死,可是全白搭了”

    刚刚卸下橱窗遮盖布的花店里,花儿湿辘辘地忧郁地互相靠在一起。“一千万元,可以买多少束鲜花呀。”年轻人心里嘀咕着。

    难以名状的自由,比夜里的忧郁,更沉重地扣在他的胸头。那不安让他的步子笨拙地加快了。还是把这种不安想成是通宵没睡’的原因好吧。他来到:“省线”车站门口,看到上早班的人正拥向检票口。站前并排着二三个擦皮鞋的摊子。悠一想:“先把鞋给擦—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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