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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他们3个人在距离斯图以西16英里的地方宿营。他们又遇见了第二个涧谷,这个稍小一点。他们只走了这么短的路程,真正的原因是他们都有些失魂落魄。很难说他们都已经恢复正常了。他们的脚步似乎更沉重。一路上走着,相互之间也不怎么交谈。他们之间也不想看其他人的面孔,害怕从其他人的脸上见到与自己相似的负罪神情。

    天黑后,他们宿营,点燃了篝火。那里有水,但没有食物。格兰向烟管里塞进他手头上的最后一点烟草,突然又在想斯图现在是否还有香烟。这想法破坏了他对烟草的兴致,于是在岩石上把烟敲灭,没注意到连他的最后一点烟草都敲掉了。过了几分钟,夜色里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猫头鹰的叫声,他看了看四周。

    “喂,科亚克在哪里?”他问。

    “现在,有点奇怪,是不是?”拉尔夫说“这几个小时里我根本不记得见过他。”

    格兰站起身。“科亚克1他大声喊“嗨,科亚克!科亚克1他的声音在荒野中孤独地回响。没有回答。他又坐下来,充满焦虑。他有一种不祥的念头。科亚克曾经追随他走遍大陆各处。现在他走失了。这像个凶兆。

    “你猜他会发生什么事?”拉尔夫轻轻地问。

    拉里以一种平静、深思熟虑的口气说:“可能他待在斯图那里了。”

    格兰向上看看,有些惊讶。“可能,”他说,想了想这种可能。“大概就是这样的。”

    拉里把一块鹅卵石在手里前后地扔来扔去。“他说上帝可能派一只乌鸦来喂他,我想如果这里少一只狗,没准儿上帝改派一只狗去。”

    火堆里“砰”地响了一声,在黑暗中迸出些火花,然后又沉寂下来。

    当斯图看见一个黑影沿涧谷下来朝他前进时,他把自己撑在附近的大石头上,腿僵硬地伸在前面,并摸到了一块顺手的石块。他觉得冰冷刺骨。拉里是对的,在这样的温度下他待不了两三天。而现在不论是什么都可能会首先要了他的命。科亚克陪着他待到天黑,然后离开了,轻而易举地爬上了涧谷。斯图没有叫他回来。这只狗会找到路回到格兰身边。可能他要自己度过了。但是现在他希望科亚克多待一会儿就好了。药丸是一会事,但他不想被那个黑衣人的狼群撕成碎块。

    他把石头抓得更紧,而那个黑影在大约20码以上的地方顿了一下,然后又向前走,在晚上影子更黑了。

    “来吧。”斯图嘶哑地喊。

    那个黑影摇了摇尾巴,继续向前走。“科亚克?”

    这个黑影正是。而且在他的嘴里还叼着什么,他把那东西扔在斯图的脚下。他坐起身来,尾巴敲着地,等待被表扬。

    “好狗。”斯图惊喜地说“好狗1

    科亚克为他带来了一只兔子。

    斯图掏出刀子,三下两下剥开兔子。他取出内脏,扔给科亚克。“想要这些吗?”科亚克正是喜欢这些。斯图把兔子剥了皮。但要是生吃的话,这可不大对他的胃口。

    “木头?”他对科亚克说时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在涧谷的堤岸上散乱地摆放着许多被洪水冲下来的树枝和木块,但是他都够不着。

    科亚克摇摇尾巴,并没有动。

    “去取一点?拳”

    科亚克已经走了。他摇摇摆摆,爬上涧谷的东岸,回来时嘴里叼着一大块木头。他把木头丢在斯图地旁边,叫了几声。他的尾巴剧烈地摆动。

    “好狗,”斯图又说了一遍“这下我成了狗崽子了!再去取点来,科亚克1

    科亚克高兴地叫了几声又走了。20分钟后,他带回来的木头已经足够生一大堆火了。斯图小心地剥下了足够用来点火的碎木片。他查看了一下火柴的情况,发现他还有一盒半。他用第二根火柴点燃了引火物,然后小心地往火里添加木柴,很快就生起了熊熊的一团大火。斯图尽可能地靠近火堆,坐在他的睡袋上。科亚克靠在火堆的另一面,鼻子搭在他的爪子上。

    当火势稍微小一点的时候,斯图把兔子伸到火堆里烤。兔子很快就香味扑鼻了,引得他的胃咕咕叫。科亚克在旁边站了起来,垂涎欲滴。

    “一半归你,一半归我,大家伙,怎么样?”

    15分钟后,他把兔子从火堆中拖出来,想办法把兔子分成两半而又不把他的手烫坏了。兔子肉一半烤焦了,另一半又半生不熟,但这比西部大市场的罐装火腿好得多。他和科亚克狼吞虎咽当他们快要吃完的时候,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传到洼地来。

    “天哪1斯图转过头来,嘴里塞满了兔肉。

    科亚克站在他的脚边,毛直立起来,汪汪直叫。他在火堆的边上转了一圈,又狂吠几声。刚才嚎叫的地方寂静无声。

    斯图躺下身来,一只手握着石头,另一只手拿着打开的刀子。星星寂静、冷漠地高悬在天上。他又想到了法兰妮,他尽可能把这些抛在脑后。但是这伤痛太厉害了,全身心的伤痛。我睡不着觉了,他想。很长时间睡不着觉了。

    但是,在格兰给他的药丸的帮助下,他确实睡着了。而且当火堆烧成灰烬时,科亚克走到斯图的身边贴住他睡,借以相互保暖。这就是为什么当他们离开斯图的头一个晚上,斯图吃饱了而其他人却在挨饿,斯图轻松入睡而其他人却噩梦不断,感觉快要毁灭。

    24日,拉里安德伍德一行3人前进了30英里,宿营在圣拉斐尔山西北一带。那天晚上,温度降到了华氏25度左右,他们烧了一大堆火,靠在火堆的边上睡。科亚克还没有回到他们身边。

    “你想斯图今晚正在干什么?”拉尔夫问拉里。

    “奄奄一息。”拉里很快地回答,而当他看到拉尔夫质朴、诚实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时,他又觉得有些对不起,但是他不知道如何弥补。而且,这毕竟是事实。

    他又躺下来,感觉异乎寻常地强烈,那就在明天。不管他们来什么,他们就在不远的地方。

    那天晚上噩梦不断。他跟随一个叫谢德布鲁斯的乐团巡回演出,他在醒着的时候对这个乐团记得非常牢。他们在麦迪逊广场花园定好场次,那地方的票已经出售了。他们在热烈的掌声中出台了。拉里走出来想调整他的麦克风,把它调得低一点,但是调整不了。他走到第一吉他手的麦克风前,但那也是固定的。低音吉他手,风琴手的麦克风都是如此。嘘声和倒掌声开始从人群中传来。谢德布鲁斯乐团的人一个个从台上下来,脸上带着诡秘的微笑,身上的衣服是伯德在1966年经常穿的那种梦幻衬衣,那罗杰还是8英尺高。而拉里还在台上走来走去,试图找到一个可以调整的麦克风。但是它们都是至少9英尺高,而且都是固定的。它们看起来像用不锈钢做的眼镜蛇。人群之中有个人开始叫喊:“宝贝,你满意你的男人吗?”我再也不干了,他试图说。世界结束时我就不干了。他们听不见他的话,而从后排开始传来合唱,越来越大,越来越强,传遍整个花园。“宝贝,你满意你的男人吗?宝贝,你满意你的男人吗?宝贝,你满意你的男人吗?”

    他在这一片吵闹中醒过来。浑身上下全是汗。

    他不需要格兰来告诉他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或是意味着什么。在梦里碰不到麦克风或是没法调整它,这在滚石乐手来讲是非常普通的,就如同做梦时在台上却一句歌词也记不祝拉里猜想所有的歌手在出场前都有类似的经历。

    出场前。

    这是一个不完整的梦。它只是简单地表现了一种强烈的恐惧。如果你不行怎么办?如果你想要去办,却又不能去办怎么办?这种无能为力的恐惧正是许多艺术家——诸如歌手、作家、画家、音乐家——开始丧失信心的地方。

    要在人前露一手,拉里。

    那是谁的声音?他妈妈的吗?

    你会成功的,拉里。

    不,妈妈——我不会的。我不再继续做下去了。到世界末日的时候我就结束。真的。

    他又躺下来继续睡觉。他最后想到斯图是对的:那个黑衣人会来抓他们的。明天,他想。不管怎么样我们来了,我们快要到了。

    但是,他们在25日一个人也没有见到。他们3个人浑浑噩噩地在蓝天下走,见到了许多的鸟和野兽,但就是没有人。

    “这真是出奇地快,野外生活又开始了,”格兰说道“我也知道这是一个相当快的过程,而且当然冬天就要来临,但是这还是相当的惊人。从上一次到现在只有大约100天。”

    “是呀,但是没有狗和马。”拉尔夫说道。“这看起来有些不对头,你知道吗?他们研制了一种可以杀死附近所有人的东西,而这还不算完。它还要杀死人类最亲密的两种动物。它要毁掉人类和人类的亲密朋友。”

    “而且还要留下猫。”拉里闷闷地说。

    拉尔夫眼睛一亮。“喂,还有科亚克”

    “还有科亚克。”

    这结束了他们的谈话。他们前面的山丘曲折不平,仿佛在皱眉头,可以掩藏几十个带着枪和望远镜的人。拉里认为今天要出事的预感依然存在。每次他们爬上坡,他都期待着底下的路上布满了人。而这种情况每次都没有发生,他又认为是埋伏。

    他们谈到了马。谈到狗和野牛。拉尔夫告诉他们野牛要回来了——尼克和汤姆科伦都见到了。那一天并不很远——可能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当草原重新遍布野牛的时候。

    拉里知道这都是真的。但他也知道这也都是废话——他们可能不到10分钟就会死于非命。

    天就要黑了,应当找地方宿营了。他们来到一处高地,这时,拉里想:现在,他们可能就在那下边。

    但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们宿营了,附近有一个绿色反光的标志,上面写着拉斯维加斯260。他们那天吃得相对好一些:墨西哥速食片,苏打,两瓶吉姆减肥水。

    明天,拉里又想,然后就睡着了。那天晚上他梦见他和巴里以及一些其他成员在麦迪逊广场花园表演。他们这次场面非常宏大——他们为城市的大团体表演。波士顿或是芝加哥。而所有的麦克风都至少9英尺高,他又开始从一个麦克风走到另一个,这时人群开始有节奏地拍掌,同时喊“毛孩子,你了解你的人吗?”

    他看了看前排,突然出了一身冷汗。查尔斯曼森坐在那里,前额上的伤疤扭曲跳动成一个x的形状。理查德斯佩克也在那里,眼睛自负、无耻地瞧拉里,嘴里叼着一根不带过滤嘴的香烟。他们围在那个黑衣人的周围。约翰韦恩在他们身后。弗拉格领着他们唱。

    明天,拉里又一次想,在麦迪逊广场花园的聚光灯下从一个麦克风前走到另一个前面。我明天就会见到你。

    但是第二天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或是再后面一天。到9月27日傍晚他们在弗里芒特章克申的小镇宿营,那里有许多东西可以吃。

    “我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拉里那天晚上跟格兰说“每天它都没有发生,情况越来越糟。”

    格兰点头。“我也这样认为。如果这只是幻想的话,那就太可笑了,是不是?说不定是我们大家做的一个噩梦。”

    拉里看着他吃惊地想了一会儿,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我不相信这只是一个梦。”

    格兰笑了。“我也不相信,年轻人。我也不相信。”

    以后的时间他们继续探讨这个问题。

    早晨刚过10点钟,他们爬上一个高坡,在他们下面朝西5英里的地方,有两辆轿车头对头地停在那里,堵住了高速公路。这看起来正像拉里所预想的那样。

    “事故?”格兰问。

    拉尔夫摇摇头“我不这样认为。事故不应当把车停成那样的。”

    “他的人。”拉里说到。

    “对,我也这样认为,”拉尔夫表示赞同“我们现在怎么办,拉里?”

    拉里从口袋里掏出大手帕擦擦他的脸。今天,或者是夏天又回来了或者是他们开始感受到西南部沙漠的气候。气温在华氏80度。

    但这是干燥的热,他平静地想。我只出了一点点汗。只有一点点。他把大手帕卷起来放入口袋。现在它确实发生了,他感觉挺好。他再一次奇怪地感到这是一次演出,准备上演的节目。

    “我们下去看看上帝是不是真的保佑我们。好不好,格兰?”

    “听你的。”

    他们又开始往前走。走了半小时以后他们才看清楚那两辆头对头的车原属犹他州巡逻队。那里有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在等候他们。

    “他们要向我们射击吗?”拉尔夫问道。

    “我也不知道。”拉里说。

    “如果他们要向我们射击的话,我们怎么样也跑不掉。”

    他们继续向前走。堵在路上的人分成两部分。大概5个人在前面,拿枪指着这3个朝前走的人,而另外3个人躲在车后面。

    “他们有8个人,拉里,是吗?”格兰问。

    “我数的是8个,对。你怎么样?”

    “我很好。”格兰说。

    “拉尔夫?”

    “当它来临时,做我们应该去做的事情,”拉尔夫说“这就是我所想的。”

    拉里握住他的手搓了搓。然后他又去握了握格兰的手。

    他们距离那些巡逻者已经不到1英里了。“他们不会马上向我们射击,”拉尔夫说“如果要射击的话,他们早就应该做了。”

    现在他们可以看清对方的面孔,拉里仔细地进行辨认。一个人是大胡子。另外一个很年轻但非常强壮。他一定在中学时就成为一个混混。拉里想。另外的一个穿着一件亮黄色的衣服,上面画着一个微笑的骆驼,在骆驼下面花体、老式字母写着超级隆起。另外一个小个子的男人不时摸摸一个大酒瓶,拉里感到他非常紧张,他看起来如果不自己躺下的话也会自己摔倒的。

    “他们跟我们没有什么不同。”拉尔夫说。

    “当然不同了,”格兰回答说“他们都有枪。”

    他们走到距离堵道的警车20英尺以内的地方。拉里停了下来,其他人也停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弗拉格的人和拉里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然后,拉里安德伍德有礼貌地说:“你们好。”

    小个子男人走上前来,他依然摆弄他的酒瓶。“你们是格兰贝特曼,拉里安德伍德,斯图尔特雷德曼和拉尔夫布雷特纳吗?”

    “嘿,你这个笨蛋,”拉尔夫说“你不会数数吗?”

    有人在窃笑。这个小个子的脸通红。“谁不在?”

    拉里说“斯图在路上发生了事故。而且我相信如果你不停止摆弄你的枪的话,你一定会伤到你们自己人的。”

    有更多的人笑了。这个小个子男人将他的枪松松垮垮地别在腰间,这使他显得更加可笑:活脱脱一个做白日梦的逃犯沃尔特米蒂。

    “我的名字叫保罗伯利森,”他说“根据对我的授权,我宣布逮捕你们并命令你们跟我走。”

    “以谁的名义?”格兰马上说。

    伯利森以鄙夷的神情看看他但是这神情之中还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你知道我代表谁说话。”

    “那就说出来。”

    伯利森保持沉默。

    “你害怕吗?”格兰问他。他看了看他们8个人。“你们这么害怕他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敢说?非常好,让我来替你们说。他的名字叫兰德尔弗拉格,或者叫黑衣人,又叫做高个子,或是“步行者”你们有人这么喊他吗?”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提高了一个8度。他们有些人不安地互相看看,而伯利森则退后一步。

    “叫他比尔扎布,因为那也是他的名字。叫他拉姆齐和阿哈兹和阿斯塔罗斯。叫他福雷斯特和塞提和阿努比斯。他的名字非常多,他是地狱的叛逃者,而你们还在拍他的马屁。”他的声音又降了下来,他毫无戒备地笑着。“想一想我们应该怎么办。”

    “把他们抓起来,”伯利森说“把他们全部抓起来,谁第一个动就打死谁。”

    奇怪,并没有人动手,拉里想:他们不会这样做的,我们害怕他们,可是他们更害怕我们,即使他们手里有枪

    他看着伯利森说“你开什么玩笑,你这个渣子?我们想走。那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来的原因。”

    然后,他们行动了,仿佛是拉里命令他们的一样。他和拉尔夫被绑在一辆巡逻车后面,格兰在另一辆车的后面。车里被钢制的网架隔开。里面没有把手。

    我们被捕了,拉里想。他觉得这想法令他愉快。4个人挤进前排座位。巡逻车向后倒了一下,调转头朝西驶去。拉尔夫叹了口气。

    “害怕吗?”拉里低声问。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幸亏我的狗不在身边。”

    前排的一个人说:“那个大嘴的老头。他是头儿吗?”

    “不是。”

    “你叫什么名字?”

    “拉里安德伍德。这位是拉尔夫布伦特纳。另外一个是格兰贝特曼。”他看了看后面的窗户。另一辆车在他们后面。

    “那第四个人出什么事了?”

    “他摔断了腿。我们只能把他留在那里了。”

    “是这样的。我是巴里多根。维加斯的保安人员。”

    拉里的回答有些可笑“很高兴见到你,”这句话冒上他的嘴唇,他笑了笑。”开车到拉斯维加斯有多远?”

    “因为路上有路障,所以我们不可能开得太快。我们正在从城市那边清理路障,进展很慢。我们大约5小时到达。”

    “我们可不是这样的,”拉尔夫摇着头说道“我们已经在路上3个星期了,而你们5个小时就从拉斯维加斯开车来了。”

    多根转过头来,直到看到他们。“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走路。而且我不明白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来。你们应该知道结果就是如此。”

    “我们是派来的,”拉里说“去杀死弗拉格,我想。”

    “你们没有机会,傻瓜。你和你的朋友会被直接送进拉斯维加斯县监狱。你们不可能被释放,或是被取保。他对你们很有兴趣。他知道你们要来。”他停了一下。“你们大概想要个爽快的。但是我想他不会的。他最近的心情不大好。”

    “为什么?”拉里问。

    但是多根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可能是太多了。他转过脸去,不回答他们的问题,拉里和拉尔夫看着沙漠很快地向后倒去。行进的速度又快了。

    实际上他们花了6个小时到达维加斯。它处于沙漠的中心,像一颗难得的珍宝。街道上有许多人:工作日已经结束,人们或是坐在草地上、长椅上、汽车上,或是坐在废弃的结婚礼堂和当铺的门厅处,享受着清晨的凉爽。他们好奇地看着飞驰而过的犹他州警车然后又回到他们原先的话题。

    拉里一边向四周看,一边思考。供电正常,街道整洁,碎石被清理干净。“格兰是对的,”他说“他搭上了准点开发的火车。但是我还是怀疑是不是有地方修铁路。你们的人似乎都有些抱怨,多根。”

    多根不回答。

    他们开到了县监狱,绕到了后门。有两辆车停在水泥地场院里。当拉里走下车的时候,正在松一松筋骨,他看到多根拿了两副手铐。

    “嘿,干什么,”他说“别开玩笑。”

    “对不起。这是他的命令。”

    拉尔夫说:“我这辈子还没有被手铐铐住过。在我结婚前,我被人好几次抓起来扔进水罐里,但是我从未让人铐住过。”拉尔夫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他的俄克拉何马口音非常清楚,拉里知道他非常愤怒。

    “我要听从命令,”多根说“不要逼我来硬的。”

    拉里说“我知道谁给你的命令。他杀死了我的朋友尼克。你为什么要跟这个恶棍在一起呢?看起来你这人不坏。”他用一种愤怒而又疑问的神情看着多根,而多根则转过脸去看别处。

    “这是我的工作,”他说“而且我正在做。不解释了。把手伸出来,否则我让人帮你们。”

    拉里伸出手来,多根把他铐祝“你以前做什么?”拉里好奇地问“以前?”

    “圣莫尼卡警察局。做侦探。”

    “可你却跟着他。这请原谅我这么说,但是这实在是有些可笑。”

    格兰被推到他们中间。

    “你为什么这样推他?”多根愤怒地问。

    “如果你不得不听这个家伙讲6个小时的废话,你也会推他的。”其中一人说道。

    “我不管你听了多少废话,把你的手拿开。”多根看着拉里“为什么我跟着他干感到可笑呢?在‘上尉之旅’流行前我当了10年警察。你看,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人被捕后会发生些什么。”

    “年轻人,”格兰慈善地说“你抓小混混和吸毒者的经验与你现在这种为虎作伥的行为不相符。”

    “把他们从这里带走,”多根平静地说“单人牢房,单独关押。”

    “我不认为你能够选择这样的生活,年轻人,”格兰说“你内心的纳粹因素并不多。”

    这次是多根自己把格兰推走。

    拉里与其他两个人分开之后沿着一个空着的走廊被带下来,走廊上有一些标志:不准吐痰,此路前往澡堂。还有一个写道,你不是客人。

    “我不介意洗个澡。”他说。

    “这有可能,”多根说“我们会看的。”

    “看什么?”

    “看你的合作态度。”

    多根打开走廊尽头的一间牢房把拉里推进去。

    “这个手镯怎么办?”拉里问,伸出手来。

    “当然。”多根打开手铐把它拿下来“好一些?”

    “好多了。”

    “还想洗澡吗?”

    “当然想了。”不仅如此,拉里不想被单独关押,听着脚步的回声。如果他被单独关押的话,那种恐惧又要来临。

    多根拿出一个小本子。“你们有多少人?在哪个地区?”

    “6000人,”拉里说“我们在星期四晚上都在玩赌博,奖品是20磅的火鸡。”

    “你还想不想洗澡?”

    “我想。”但他想他不会得到这个机会了。

    “你们有多少人?”

    “25000,但是有4000人不到12岁,到处游荡。简单地说,是无业游民。”

    多根猛地把本子合起来看着他。

    “我不能说,先生,”拉里说“把你放在我的位置来看。”

    多根摇摇头。“我还会这样做的,我可不是傻瓜。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们以为这有什么好处吗?他会在明天或是后天像杀狗一样杀了你们。而且他要你们招,你们就得招。如果他要你们摘月亮,你们也得这样办。你们一定是疯了。”

    “我们是受一个老太太的指示来的。阿巴盖尔妈妈。很可能你梦见过她。”

    多根摇摇头,突然,他的眼光不再与拉里的接触。“我不知道你在谈些什么。”

    “那我们就谈到这里吧。”

    “显然,你不想再与我谈了?还想洗澡吗?”

    拉里笑了。“我不会那么容易让你得手的。把你们的间谍派到我们那里会怎么样。一提起阿巴盖尔妈妈的名字,你会发现人人都像黄鼠狼一样害怕,就是如此。”

    “这是你自己找的。”多根说。他走出网格罩灯下的过道。在过道的尽头,他走出一个钢栅门,之后一声巨响,门关上了。

    拉里看了看四周。像拉尔夫一样,他也有好几次被关进监狱——一次公众酗酒大醉,另一次是为一盎司大麻。年轻人的激情。

    “这可不是豪华旅馆。”他自言自语,小声嘀咕。

    床铺上的褥子非常硬,他有些不安地想,是不是有人在6月底或者7月初死在上面。厕所能用,但是里面全是肮脏腐臭的污水,显然很久没有人用了。有人留下了一个平装本。拉里拾起来又放下。他坐在床铺上静静地听。他最讨厌单独一个人——但是实际上,他又经常不得不一个人直到他来到自由之邦才好转。现在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害怕。非常糟,但是他能应付。

    他会在明天或是后天像杀狗一样杀了你们。

    拉里可不信这个理。事情可不会这样发展的。

    “我不惧怕任何邪恶。”他说,话音在牢房里回旋,他喜欢这种感觉。他又说了一遍。

    他躺下身来,想到他最终又回到了西海岸。但是这次行进是任何一次都无法想象的。而且这次还没有完全结束。

    “我不惧怕任何邪恶。”他又说了一遍。他睡着了,面部平静,没有做梦。

    第二天10点钟,从他们头一次看到那两辆车24小时后,兰德尔弗拉格和劳埃德亨赖德来看格兰贝特曼。

    他蜷着腿坐在牢房的地面上。他在床底下找到一块炭,在墙上写他们的小故事,墙上还有一些其他的污言秽语,男女的生殖器,姓名,电话号码和一些歪诗:我不是陶工,也不是陶工的轮子,我是砖瓦:形状的价值在于砖瓦而不在于陶工的轮或是陶工的技术。格兰挺喜欢这首诗——或是格言——这时温度突然降了10度。走廊尽头的门辘辘地开了。格兰嘴里的唾沫突然没有了,炭夹在手指间。

    走廊里的脚步声迈向他这里。

    其他的脚步声,轻得多,跟在其后。

    是他,我要见见他。

    突然他的关节又疼了。非常疼,说实在的。感觉好像是他的骨头被抽空了然后又充入玻璃。即使如此,当脚步声停在他的牢房前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是一幅期待的微笑。

    “喂,你来了,”格兰说“你半点也赶不上我们所想象的恶棍。”

    站在对面的是两个人,弗拉格在劳埃德的右边。他穿着蓝色牛仔裤和白色丝绸衬衣,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他正朝格兰笑。在他的身后有一个小个子,不苟言笑。他的下巴突出,眼睛相对于他的脸太大。一看到他的脸就知道沙漠对他可太不友好了:他被太阳灼烤,爆皮,又灼烤。在他的脖子上绕着一块黑石头,上面有红斑块。像是一只油腻的眼睛。

    “我希望你见见我的同事。”弗拉格笑着说“劳埃德亨赖德,来见格兰贝特曼,社会学家,自由之邦委员会委员,因为尼克安德罗斯已经死了,他现在是自由之邦智囊团的唯一幸存成员了。”

    “你好。”劳埃德嘀咕一声。

    “你的关节炎怎么样了,格兰?”弗拉格问。他的表情像是在关切,可是眼睛里有高兴和神秘的神气。

    格兰很快地打开又合上手,笑着看弗拉格。谁也不知道要保持这样的微笑需要多大的努力。

    砖瓦的内在价值!

    “挺好的,”他说“睡在屋里好多了,谢谢你。”

    弗拉格的笑容变了一下。格兰捕捉到一丝惊讶和愤怒。或是害怕?

    “我决定放你们走。”他突然说。他的笑容又跳了回来,闪着狡猾的光。劳埃德惊讶地哼了一声,弗拉格转向他。“是不是,劳埃德?”

    “呃当然,”劳埃德说“当然了。”

    “好的。”格兰轻松地说。他觉得关节疼得越来越厉害,冰浸一样麻木,火烧一样灼痛。

    “你可以得到一辆摩托车,随便你开回去。”

    “当然我不能丢下朋友自己一个人走。”

    “当然不会的。而你们所有的人要做的就是请求我。跪在地上求我。”

    格兰大笑。他仰起头来痛快地笑了一阵。当他笑的时候,关节的疼痛开始减轻。他感到自己又好些了,强壮些了,更能控制了。

    “喔,你这个混蛋,”他说“我来告诉你去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个大沙堆,自己拿一个大锤子,然后将所有的沙子拍在自己的屁股上呢?”

    弗拉格的脸色变青了,笑容在消失。他的眼睛,刚才还像劳埃德戴的石头一样黑,现在则发出熠熠的黄光。他伸出手抓住门的把手,在上面转来转去。那里发出嗡嗡的声音。火焰从他的手指冒出,空气中发出焦热的味道。锁盒掉在地上,焦黑冒烟。劳埃德亨赖德叫了一声出去了。黑衣人抓住门的栅栏来回摇动。

    “不许笑。”

    格兰笑得更响了。

    “不许当着我的面笑1

    “你算什么东西1格兰说,一面擦眼睛一面笑。“喔,原谅我我们过去是那么地惧怕我们与你达成怎样的一个协议我既是笑我们自己的愚蠢也是笑你的一无是处”

    “枪毙他,劳埃德。”弗拉格转向另外一个人。他的脸色十分可怕。他的手蜷起来像是食肉动物的瓜子。

    “喔,要想杀我就自己来杀。”格兰说“当然你是可以了。用你的手来抓我呀,让我的心脏停止跳动。用反十字套住我的头哇。用头顶上的光来把我劈成两半哇。喔喔天喔天哪1

    格兰在小床上来回晃动,笑个不停。

    “枪毙他1黑衣人向劳埃德大吼。劳埃德脸色苍白,恐惧得发抖,从衣袋里掏出的手枪差一点就掉在地上,他用双手握住枪,试图向格兰射击。

    格兰看着劳埃德,仍旧在笑。他本来可能在新罕布什尔州鸡尾酒会上谈笑风生的,现在却处在生死关头。

    “如果你一定要射击的话,亨赖德先生,请你杀死他。”

    “现在就做,劳埃德。”

    劳埃德闭着眼睛开了一枪。枪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发出巨响,回音非常强烈。但是子弹只射中了距离格兰右肩2英寸的地方,跳飞了,击中些别的什么,发出点声音。

    “你就不能把什么事情做得好一些?”弗拉格大叫“枪毙他,你这个低能儿!枪毙他!他就站在你的前面1

    “我正试图”

    格兰的微笑还没有改变,他听到枪声愣了一下。“我重复一遍,如果你一定要射击的话,请你杀死他。你知道,他简直不是人。我曾经向一个朋友说他是理性思维最后的一个巫师,亨赖德先生。你知道的比我更多。但是他现在正在丧失法力。他也知道法力正从他身上溜走。而你也知道。现在杀死他可以拯救我们所有人,天知道会有多少人流血死亡。”

    弗拉格的脸色越来越平静。“不管如何,射死我们两人中的一个,劳埃德。”他说。“当你要饿死的时候,是我把你从监狱里救出来。你想要投靠这样的家伙。像这种吹大话的小角色。”

    劳埃德说“长官,别捉弄我了,这像兰德尔弗拉格的话。”

    “但是他在撒谎,你知道他在撒谎。”

    “在我令人恶心的整个生活中,他告诉我的真相比任何人告诉的都要多。”劳埃德说,然后向格兰开了3枪。格兰被打得向后晃了晃,身体弯曲,血喷了出来。他倒在床上,弹了回来,又滚落在地。他试图用肘撑起来。

    “好,好,亨赖德先生,”他小声说“你不明白。”

    “闭嘴,你这个大嘴老杂种1劳埃德喊道。他又射了一枪,格兰的脸模糊了。他又射了一枪,格兰身体无力地弹了一下。劳埃德又射了一枪。他在哭泣。泪水从他愤怒、灼晒的脸颊流下。他又记起他曾经忘记喂的那只兔子。他又记起在怀特科尼、格洛乌斯。他还记起凤凰城监狱,那里的老鼠,还有床垫里那令人讨厌的虱子。他记起了特拉斯克,特拉斯克的腿看起来像肯德基烤鸡。他又扣动扳机,但是手枪只是发出咔嗒声。

    “好了,”弗拉格温柔地说“好了,干得好。干得好,劳埃德。”

    劳埃德把枪扔在地上,从弗拉格身边缩开。“你不会碰我的吧1他哭道“我不是为你做的1

    “是的,你是的,”弗拉格轻轻地说“你可能不这么想,但是你这么做了。”他伸出手去摸了摸缠在劳埃德游子上的石头。他握住拳头,当他再次伸开手的时候,石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的银钥匙。

    “我许诺你这个,我想,”黑衣人说“在另一个监狱。他是错的我信守诺言。好不好,劳埃德?”

    “好的。”

    “其他人正在离开这里,或是准备离开这里。我知道他们是谁。我知道所有的名宇。惠特尼肯詹尼喔,是的,我知道所有的名字。”

    “那你为什么不”

    “阻止他们?我不知道。可能最好是让他们走。但是你,劳埃德。你是我最好和最忠实的仆人,是吧?”

    “是的,”劳埃德小声说,最后承认“是的,我想是的。”

    “没有我,即使你逃出了监狱,你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小人物。是不是?”

    “是的。”

    “这个叫劳德的男孩知道这一点。他知道我能使他更大、更高,这是他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但是他的主意太多太多”他突然觉得有些困惑和苍老。然后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脸上又堆出笑容。“可能情况在变糟,劳埃德。有可能,因为一些连我也没有弄明白的原因但是这个老术士仍留有一点魔法。一个或两个。现在听我说。如果我们要想阻止的话时间已经不多了信仰危机。如果我们想要在萌芽状态掐断它,就像我们平时所做的一样,我们要在明天与安德伍德和布伦特纳结束一切。现在认真听我的”

    到午夜时分劳埃德还没有上床,直到清晨才睡着觉。他与鼠人谈话。他与保罗伯利森谈话。与巴里多根谈话时,他也认为黑衣人想、可能——或是将要——在天亮前做完。29日晚上10点钟左右在广场前的草地上,10个人组成一队带着焊接工具、锤子、螺钉和大量的长钢管。他们在喷泉前的两个平面货车上堆放钢管。这很快引来一群人。

    “看,妈妈1迪尼叫“这要有焰火表演1

    “是呀,但是现在是孩子们上床睡觉的时候了。”安吉希施费尔特心中有一种潜在的恐惧,她把孩子拉开,感觉到不好的兆头,某种可能像超级感冒一样恶毒的东西正在建造。

    “我要看!我要看焰火1迪尼又哭又叫,但她还是坚决而又迅速地把他拉开。

    朱莉劳里走近鼠人,在维加斯他是唯一太鬼鬼祟祟以至于无法与他睡觉的人——除非在特殊时刻。他的黑皮肤在焊铁工具的白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他的打扮像是个埃塞俄比亚海盗——宽大的丝绸裤、红腰带,在他骨瘦如柴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银色的项链。

    “这是什么,拉蒂?”她问。

    “鼠人不知道,亲爱的,但是鼠人有个主意。是的他有。看来明天要有非常残酷的事情了,非常残酷。想和鼠人待一待吗,亲爱的?”

    “可能,”朱莉说“但是你得知道这全都是关于什么的。”

    “明天所有的维加斯人都会知道的,”拉蒂说“你用你的糖来打赌,来和鼠人斗一斗吧,亲爱的,而且他会告诉你上帝的9000个名字。”

    但是令鼠人非常不高兴的是,朱莉离开了。

    到这个时候,劳埃德终于去睡觉了。工作做完了,人群也轰开了。两个大笼子放在两个卡车的后面,在每个笼子的左右两边各有方形的洞。停在旁边的还有4辆车,每个都带着拖钩。连在拖钩上的是沉重的钢制拖链。这些钢链放在草地里,每一条都连在笼子的方形洞里。

    在钢链的末端晃动着一副手铐。

    9月30日早晨天蒙蒙亮,拉里听见牢房远处的门开了。脚步声很快地涌下走廊。拉里正躺在床铺上,手垫在脑袋后面。昨天晚上他没有睡着觉。他在

    思考?祈祷?

    这都是一回事。否认它有什么用,在他的内心深处旧的创伤已经消失了,他现在非常平静。他感到自己一生之中曾经作过两个人——真实的一个和理想的一个——合二为一成为生活中的他。他的妈妈会喜欢现在的拉里的。而丽塔布莱克莫尔也是如此。

    我就要死了。如果有上帝的话——而且现在我相信一定有的——这是它的意愿。我们要去死,而随着我们的死所有这些都会结束了。

    他怀疑格兰贝特曼已经死了。前一天在旁边的屋子里有枪声,很多枪声。这是在格兰的那个方向,而不是拉尔夫的那个方向。当然,他已经老了,他的关节炎一直在困扰他,而且不论弗拉格计划今天早晨做什么,那一定是令人不愉快的。

    脚步声在他的牢房前停了下来。

    “起来,”一个欢快的声音传了进来“鼠人来带你走。”

    拉里朝四周看了看。一张黑衣人海盗般的笑脸,脖子上戴着一串银链,这个人站在门口,一只手里握着剑。在他的后面站着一个戴眼镜的人,他的名字是伯利森。

    “干什么?”拉里问。

    “亲爱的先生,”这个海盗说“最后时刻。你的最后时刻。”

    “好的。”拉里说。然后站起身来。

    伯利森很快地说“我想让你知道这不是我的主意。”拉里注意到他有些害怕。

    “就我来说,这都没有什么不同。”拉里说“昨天谁被杀了?”

    “贝特曼,”伯利森说,低下眼睛。“试图逃走。”

    ‘试图逃走,”拉里低声说。他开始笑起来。鼠人也笑起来,拿他取笑。他们都笑了。

    牢房的门打开了。伯利森带着手铐走进来。拉里并没有反抗,只是抬起他的双手。伯利森为他带上了手铐。

    “试图逃走,”拉里说“这几天你们就会因为试图逃走而被枪毙,伯利森。”他的眼睛又转向了那个海盗。“你也一样,鼠人。只是因为试图逃走而被枪毙。”他又开始笑。这次鼠人没有跟他一起笑。他愠怒地望着拉里,举起他的剑。

    “拿下来,你这个笨蛋。”伯利森说。

    他们排成一排出去——伯利森、拉里,鼠人断后。当他们经过牢房尽头的门时,又有5个人加入到他们中间。其中一个就是拉尔夫,也带着手铐。

    “嘿,拉里,”拉尔夫悲伤地说“你听说了吗?他们告诉你了吗?”

    “是的,我听说了。”

    “杂种。他们就要到尽头了,是不是?”

    “是的。”

    “你们闭嘴1其中一人厉声喝叱“你们就要完蛋了。你们可以看看他为你们准备了些什么。那将是一个聚会。”

    “不,这要结束了,”拉尔夫坚持说“你们不知道吗?你们感觉不到吗?”

    鼠人推了拉尔夫一把,差点使他摔倒。“闭嘴1他怒喊“鼠人不要再听到这些废话了!不要1

    “你真是浅薄,鼠人,”拉里笑着说“极其浅保你现在就像一块烂肉一样。”

    鼠人又举起他的剑,但是这次他不是在威胁。他看起来有些害怕,他们全部都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感觉,他们仿佛进到了一个巨大的、凶猛的阴影之中。

    一辆旁边印着拉斯维加斯县监狱的橄榄色货车停在阳光明媚的院子里。拉里和拉尔夫被推了进去。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车子发动起来,他们开走了。他们坐在硬木长椅上面,带着手铐的手放在膝中间。

    拉尔夫低声说“我听他们中的一个人说维加斯所有的人都要到那里去。你想他们会把我们用十字架钉死吗,拉里?”

    “或是还有什么别的刑罚。”他看着这个大个子。拉尔夫汗渍斑斑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羽毛都已经磨损弄脏了,但是它还是不屈地撑着。“你害怕了,拉尔夫?”

    “很害怕,”拉尔夫小声说“我,我从小就怕疼。我从来不喜欢到医生那里去打针。如果可能的话,我就找一个理由去拖延。你怎么样?”

    “我也是。你坐过来挨在我的身边,好吗?”

    拉尔夫站起身来,手铐的链子叮当作响,他坐在拉里的身边。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拉尔夫温柔地说“我们前面要有一长排。”

    “是的。”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所见到的是这个家伙想要展示一下。于是所有的人又都认为他很厉害。这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吗?”

    “我不知道。”

    货车静静地前行。他们默默地坐在长椅上,握着手。拉里也害怕,但是在害怕的感觉之余,他内心里有一种不受打扰的平静的感觉。就要出结果了。

    “我不惧怕任何邪恶。”他自言自语,但是他还是害怕。他闭上眼,想起了露西。他想起了他的妈妈。胡思乱想。寒冷的早晨去上学。他们那次被送到教堂。在水槽里找到一本书和鲁迪一起看,那时他们都是9岁。在路易斯安那州第一个秋季与威特林一起看世界系列。他不想死,他害怕去死,但是他已经为此作好准备了。选择,毕竟不是他来做的,而他也相信死亡就像戏台上一样,是一个等待的地方,一个准备上台之前的绿屋子。

    他尽可能地轻松一些,让自己准备好。

    货车停了下来,门被拉开。强烈的阳光照了进来,使他和拉尔夫有些目眩。鼠人和伯利森跳了进来。伴随着阳光进来的还有一种声音——一种低沉的沙沙的低语声,这令拉尔夫警惕地抬起头。但是拉里知道那是什么。

    1986年在表演四轮马车时——为在哈夫雷维的海伦车开幕,在出场之前的声音就像现在的声音。因此,当他走出货车的时候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的脸色没有变化,尽管他能听见旁边拉尔夫紧促的呼吸声。

    他们在一个巨大的饭店娱乐场的草地上。进口处有两座金黄色的金字塔。连在草地上的是两个平面卡车。在每一个卡车上面都有一个钢管做成的笼子。

    在他们的周围是人群。

    他们沿着草地围成了一个大圈子。他们或是站在娱乐场的停车处,或是通往门厅的路上,或是客人等待服务员的交口处。他们有的站在街上。有的年轻人就把他的女朋友举在肩上,以便更好地观看即将开始的节目。人群发出了低低的声音。

    拉里用眼睛扫了他们一遍,所有的目光都不敢与他相对。他们的脸色都很苍白、无神,似乎打上了死亡的标记而自己也知道。然而他们来了。

    他和拉尔夫被推进了笼子,当他们走时,拉里注意到汽车里装有铁链和钩子。拉尔夫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毕竟大半辈子时间都花在与机器相关的事情上了。

    “拉里,”他用嘶哑的声音说“他们要把我们分尸1

    “来吧,进去,”鼠人说,嘴里喷出一股大蒜的恶臭“上到这里来,你和你的朋友要当老虎玩了。”

    拉里爬上货车。

    “脱下外衣。”

    拉里脱下衬衣,光着膀子,清晨的凉风温柔地吹在他的身上。拉尔夫也脱下了他的衬衣。底下一阵窃窃私语,然后又停了下来。他们经过长时期的行进都非常瘦:肋条骨清晰可见。

    “到笼子里去。”

    拉里退到笼子里面。现在是巴里多根在发布命令。他转来转去,检查各个部位,脸上显现厌恶的表情。

    4个司机已经进到汽车里面,汽车已经发动起来了。拉尔夫呆呆地站了一会,然后抓住一只在他的笼子里晃动的手铐从小洞里扔了出去。手铐砸中了保罗伯利森的头,人群中发出一阵紧张的窃笑。

    多根说“你不想这样做。那我就派几个人来按住你。”

    “由他们去吧。”拉里对拉尔夫说。他向下看着多根。“嘿,巴里。他们在圣莫尼卡警察局教你这些东西吗?”

    人群中又发出笑声。“警察的残暴1有个大胆的家伙喊了一句。多根脸红了,可是什么也没有说。他把链子往拉里的笼子里面伸长一些,而拉里则向它们吐痰,有点奇怪他居然有足够的口水。人群后面发出赞赏的声音,而拉里想,可能会行的,他们有可能会起义的。

    但是他的内心并不期望这会发生。他们的脸色太苍白、太神秘。他们不太可能反抗。这只能是小孩子在学校的小小抱怨而已。这时存在着怀疑——他能感觉到这一点——一种不满。但是弗拉格能够控制局势。这些人可能在夜里会离开。“步行者”会让他们走,他只需保持像多根和伯利森这样的核心成员即可。走的人和午夜漫游者将在稍晚时候来,可能要为他们的不忠诚付出代价。这里不会有公开的反抗。

    多根,鼠人和另外一个人涌进笼子里。鼠人打开链子上的手铐准备给拉里戴上。

    “伸出手来。”多根说。

    “这是法律还是命令呢,巴里?”

    “伸出手来,他妈的1

    “你看起来不大好,多根你的心脏最近怎么样?”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朋友。从洞里把手伸出来1

    拉里这么做了。手铐套上后又铐上了。多根等人退了出去,然后门就关上了。拉里朝右看去,拉尔夫站在他的笼子里,头低着,手放在旁边。他的手也被铐了起来。

    “你们这些人应该知道这是不对的1拉里喊道,他的声音因为多年来的歌唱训练而变得非常响亮。“我不希望你们会阻止它,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记住它!我们被处死是因为弗拉格害怕我们!他害怕我们和我们身后的人民1人群中的声音更大了。“记住我们是如何死的!而且记住下次可能就是你们这样去死,毫无尊严,像笼子里的动物一样去死1

    人群中又发出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愤怒然后是寂静。

    “拉里1拉尔夫大声喊。

    弗拉格正在走下台阶。劳埃德亨赖德在他的身边。弗拉格穿着牛仔裤、网格衬衣,外面套着一个夹克,还有他的牛仔靴。突然,全场只有他的靴底敲地的声音时间似乎凝固了。

    黑衣人在微笑。

    拉里对他怒目而视。弗拉格来到两个笼子之间,停下来向上看。他的笑容带有一些残酷的味道。他是一个自控力非常强的人。拉里突然知道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是他生命中的升华点。

    弗拉格转过身来朝向他的人民。他向人群扫过一遍,没有人敢看他的眼睛。

    “劳埃德,”他平静地说,而劳埃德看起来脸色苍白一副饱受折磨重病缠身的样子,他递给弗拉格一张卷起来的纸。

    黑衣人展开它,开始念起来。他的声音低沉,清晰,令人高兴,在寂静的会场上传开仿佛是在一个黑色池塘里一道银色的波纹。“我,兰德尔弗拉格在1990年,也就是灾难之年的9月30日签署一项命令,现在称为第一号令。”

    “弗拉格不是你的名字1拉尔夫大喊。人群中传来吃惊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的真名呢?”

    弗拉格不加理睬。

    “我告诉你们,拉里安德伍德和拉尔夫布伦特纳是间谍。他们两人偷偷摸摸地趁夜晚进入我们州,不怀好意,意图扰乱治安”

    “这话说得太好了,”拉里说“既然我们在大白天从70号公路进来。”他提高到近乎喊的声音“他们是在中午把我们从州界线处带来的,怎么能说是在夜晚偷偷潜入的呢?”

    弗拉格安静地停下来,好像他早就知道对拉里和拉尔夫的每一项指控他们都有权利反驳但是这并不影响最终结果。

    现在他又继续说:“这一群人要为在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发生的直升机爆炸案负责,还要为由此而引起的卡尔霍夫、比尔贾米森和克利夫本森的死负责。他们犯有杀人罪。”

    拉里注意到人群中前排的一个人的眼神。尽管拉里不知道他是谁,这个人叫斯坦贝利,他是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的业务主管。拉里注意到他的脸上充满了吃惊的神情,嘴张得大大的。

    “这一群人向我们中间派遣间谍,他们已经被消灭了。这些人应该以一种合适的方式被处死,他们应该被分尸。你们每一个人有责任和义务来目睹这一惩罚,这样你们就可以告诉其他今天没有来的人。”

    弗拉格试图笑得更热情一些,但他的脸上只有鲨鱼般的微笑,见不到一点点热情和人性。

    “带小孩的可以除外。”

    他又转向了汽车,汽车都已经发动,在早晨冒出一股烟。这时,人群前排发生一阵骚乱。突然,一个人冲了出来。他是一个大个子,他的脸色像他的厨师衣服一样白。黑衣人刚刚把那张纸交给劳埃德,当惠特尼霍根冲出来的时候,劳埃德的手神经质地扯了一下。那张纸被撕成了两半,声音十分清晰。

    “嘿,大家伙1惠特尼喊道。

    人群中窃窃私语,有些混乱。惠特尼全身晃来晃去,仿佛得了瘫痪。他的头朝黑衣人摆来摆去。弗拉格恶狠狠地看着惠特尼。多根朝厨师走去,弗拉格示意让他停下。

    “这不正确1惠特尼叫嚷着。“你知道这不应该1

    人群中鸦雀无声。他们可能都变成了坟场的石头。

    惠特尼的喉咙痉挛性地抽动。他的喉结一上一下,仿佛是树枝上的猴子。

    “我们曾是美国人1惠特尼最后说“这不是美国人的所作所为。我不赞同,虽然我只是一个厨师,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这决不是美国人的所作所为”

    在这些拉斯维加斯新居民中间出现一阵嘈杂。拉里和拉尔夫互相疑惑地看了看。

    “就是这么回事1惠特尼坚持说。汗水像泪水一样从他的脸上流。

    “你们想看到这两个人在你们面前被分成两半,嗯?你们认为这是开始新生活的方法吗?你们认为这样的事情能是正确的吗?我告诉你们这会一辈子作噩梦的1

    人群中低声表示赞同。

    “我们必须阻止这件事情,”惠特尼说“你们知道吗?我们必须拿时间来思考什么什么”

    “惠特尼。”这声音像丝绸一样光滑,只比耳语稍大一点,但是足以让厨师闭嘴。厨师转向弗拉格,他的嘴唇无声地动,眼睛像是鲭鱼的眼睛。现在他是汗如雨下。

    “惠特尼,你应该保持安静。”他的声音很柔软,但是仍能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我本来应该让你走的我为什么需要你呢?”

    惠特尼的嘴唇在动,但是仍旧没有发出声音。

    “到这里来,惠特尼。”

    “不,”惠特尼小声说,但是除了劳埃德、拉尔夫、拉里或者可能有巴里多根以外没有人听见他的异议。惠特尼的腿不自觉地移动,仿佛他没有表示异议。他像一个幽灵一样朝黑衣人走去。

    人群中非常安静,人们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你的计划,”黑衣人说“你一出来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本来我应该让你滚开,我不叫你回来你不允许回来。可能是1年,也可能是10年。但是这都对你来讲没有用了,惠特尼。信不信。”

    惠特尼最终说出话来,他喊了出来。“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是魔鬼1

    弗拉格伸出左手的食指,几乎就要碰到惠特尼的脸颊。“是的,你说的对,”他的声音很轻,只有劳埃德和拉里安德伍德听见了。“我是。”

    一个像乒乓球大小的蓝色火球从弗拉格的指尖弹出,发出微弱的裂纹声。

    秋天的风似乎在叹息,人们在旁边观看。

    惠特尼惨叫——但是没有移动。火球烧着了他的下巴。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皮肤的味道。火球移到了他的嘴,嘴烧烂了,甚至叫不出来了。它又移到了脸颊,立刻烧出一道坑。

    眼睛也烧着了。

    火球在他的前额停了一下,拉里听见拉尔夫一遍遍地说同一句话,他也加入其中:“我不惧怕任何邪恶我不惧怕任何邪恶我不惧怕任何邪恶”

    火球卷过了惠特尼的前额,头发也烧焦了。头发都卷到了后面,前面留下一道奇形怪状的沟。惠特尼晃了晃,然后脸朝下倒了下去。

    人群中发出长时间的声音:碍这像是在7月4日焰火表演上人们发出的声音。蓝色的火球在空中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要眯着眼才能看。黑衣人指着它朝人群移动。前排的人——白脸的詹尼恩斯顿也在其中——向后退。

    弗拉格以响亮的声音向人群挑衅说“还有谁不同意我的判决?如果有的话,现在可以站出来说1

    一片寂静。

    弗拉格看来很满意。“那么就”

    突然人们开始转身离开。人群中一开始是吃惊的耳语,然后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弗拉格看起来非常吃惊。现在人群中开始叫喊,虽然现在还没有办法听清楚人们说了些什么,但能知道这是吃惊的语气。火球漫无目的地乱跳。

    突然拉里听到有发动机的声音。他又听到人们模糊不清的声音,总是不很连贯:人垃圾虫

    有人穿过人群走来,仿佛是接受黑衣人的挑衅。

    弗拉格开始感觉到恐惧。这是一种不知根底的恐惧。他什么都预料到了,甚至惠特尼愚蠢的讲话。他什么都预料到了,除了这个以外。人群——他的人群正在离开,四散分开。人群中有尖厉、清晰、冰冷的喊叫声。有人跑开了。又有人跑开了。然后,本来已经处在一触即发状态的人群都惊跑了。

    “保持镇静1弗拉格声嘶力竭地喊,但是毫无用处。人群已经像风一样飘忽不定,即使黑衣人也不能把风停祝他越来越愤怒,夹杂着恐惧和其他一些不稳定的因素。一切都搞糟了。在最后的时刻搞糟了,就像额尔根的那个老律师一样,那个女人被窗户玻璃割开喉咙还有纳迪娜纳迪娜摔了下去

    他们朝四面八方逃走,站在草地四周,穿过大街。他们见到了最后来的这个人,仿佛是从一个恐怖故事中出来的角色。他们见到了那张红赭色的脸。

    而且他们见到了他带回来的东西。

    兰德尔弗拉格,还有拉里、拉尔夫和吓傻了的劳埃德亨赖德,他还在手里端着那张撕毁了的纸。

    是唐纳德默温埃尔贝特,现在叫做垃圾虫。

    他在一个肮脏的加长电动车车轮后面。电动车的电池就快用完了。电动车嗡嗡作响,上下振动。垃圾虫在坐椅上来回跳动仿佛是一个木偶。

    他现在处于辐射病的最后阶段,头发已经脱落,露在衣服外的胳膊已经红肿。他的脸坑坑洼洼,一双蓝眼睛显出可怕、可怜的神情。牙齿脱落了,指甲也没有了,眼皮虚肿。

    他看起来仿佛是刚刚开着电动车从黑暗燃烧的地狱之口中出来。

    弗拉格看着他走来,站祝他的微笑消失了。他脸上的颜色也消失了。他的脸突然变成了透明玻璃做的窗户。

    垃圾虫的声音非常激动:“我带来了我带给你火请对不起”

    劳埃德在移动。他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垃圾虫垃圾虫,孩子”他的声音像青蛙叫。

    垃圾虫转过脸见到劳埃德。“劳埃德?是你?”

    “是我,垃圾虫。”劳埃德在颤抖,剧烈地颤抖,像刚才惠特尼一样。“嘿,你带的什么东西?它是”

    “这可是大家伙,”垃圾虫高兴地说“这是原子弹。”他开始在电动车的椅子上晃来晃去,仿佛是在开会。“原子弹,大家伙,大炸弹,我的生命1

    “拿走它,垃圾虫,”劳埃德小声说,”这危险。这是这有辐射。拿走它”

    “让他拿走,劳埃德,”黑衣人害怕地说,他的脸色现在变得惨白。“让他从哪里拿来的送回到哪里去。让他”

    垃圾虫的眼睛变得迷茫。“他在哪里?他走了!他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劳埃德作最后一次努力。“垃圾虫,你把那东西带走。你”突然,拉尔夫尖叫道:“拉里!拉里!上帝之手1拉尔夫的脸色一阵狂喜。他的眼睛在发光。他指着天空。

    拉里朝天上看。他看见了弗拉格从指尖放出的电球。它已经变得非常大了。它悬在半空,在垃圾虫的上面放着电花。拉里认识到空气中充满了电子,他身体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直立着。

    半空中的东西看起来确实像一只手。

    “不,不”黑衣人的声音像是在哭。

    拉里看着他但是弗拉格不在那里了。他觉得在刚才弗拉格站着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东西。一种不成形的东西在移动——一种类似巨大的黄眼睛的东西。

    然后就消失了。

    拉里看见弗拉格的衣服——夹克、牛仔裤、靴子——直立着挂在那里,里面什么也没有。它们还保持着人的形状。过了一会儿,它们掉在地上。

    悬在半空中的蓝色火焰朝垃圾虫的电动车落去。因为核辐射的副作用越来越重,他的头发已经脱落了,血液坏死,牙齿脱落,可是他始终没有改变把它带回去的决心你也可以说他从未改变方向。

    蓝色的火球落在电动车的后面,贴了上去。

    “天哪,我们都要完蛋了1劳埃德亨赖德叫道。他抱住头跪了下去。

    喔,上帝,感谢上帝,拉里想。我不惧怕任何邪恶,我不怕!

    静静的白光充斥了一切。

    不论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都在这圣火中被毁灭了。

    第74章

    一夜辗转反侧,黎明时分,斯图醒了,躺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直打哆嗦。科亚克蜷曲着依偎在他身边。清晨的天空蓝蓝的。尽管仍不住地打哆嗦,斯图却感到身上很烫,他发烧了。

    “病了,”斯图轻声说到。科亚克闻声抬起头来望望他,然后摇着尾巴跑进山谷里。不一会儿,它衔回一根短木,放在斯图脚边。

    “我是说‘病了’,不是‘棍子’。不过这也有用。”斯图对它说。斯图让科亚克衔回十几根短木,生起一小堆火。斯图坐得离火很近,汗水顺着双颊不住地淌下来,但他仍然打着冷颤。这真是最后的讽刺——他也得了感冒,或是类似的玻格兰,拉里和拉尔夫走后两天,他就被传染了。这两天,病毒似乎是在考虑是否值得害他生勃—显然,是值得的。他的状况越来越糟。今天早晨,他感到实在是难受极了。

    在口袋里的零碎物件中,斯图找到一小段铅笔、记事本和钥匙环。他注视着钥匙环迷惘良久,脑海中最近几天的情景一幕幕闪过,思乡之情和忧伤的刺痛一阵阵袭来。这一把钥匙是开公寓门的,这一把是开衣帽柜的,这一把是他那辆道奇牌轿车的备用钥匙,那辆1977年出厂的老车早已锈迹斑斑。斯图想:它现在是不是仍停在阿内特汤姆逊大街31号公寓楼的后面。

    钥匙环上还挂着他的地址牌:斯图雷德曼-阿内特汤姆逊大街31号——电话(713)555-6283。斯图把钥匙从环上一把把摘下来,在手掌里掂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思考什么,然后一扬手都扔掉了。钥匙落到一簇干枯的鼠尾草丛中,发出叮当的声响。斯图想,它们将静静地躺在那里,直到时间的尽头,而他与过去世界的联系也就如此消逝掉了。他把印有他姓名地址的卡片从硬塑料壳中抽出来,然后从记事本中撕下一页白纸。

    “亲爱的法兰妮。”他写道。

    斯图把断腿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记了下来,还写道,他想再见到她,但恐怕是难以实现了。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科亚克能重返自由之邦。斯图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继续写道:我爱你,我知道你会为我悲伤,但我希望你能挺过去,你和孩子必须挺过去,这才是最重要的。斯图签上自己的名字,小心地折好,将信插进塑料壳中,然后把钥匙环系到科亚克的项圈上。

    做完这一切,他对科亚克说:“好孩子,你难道不想到处转转,逮只野兔什么的?”

    科亚克跃上斯图摔断腿的斜坡,消失了。斯图看着这一切,一阵欢喜,一阵苦涩。他拾起昨晚科亚克当作棍子衔回的一个七喜罐子,里面盛满了昨天从沟里舀出的泥水,现在泥沙已经沉淀下去了。他尝了一口,水苦涩难喝,但正如他母亲常说的“有总比没有强”他慢慢地喝着,一口一口缓解着喉咙的干渴,但咽下时,嗓子还是很痛。

    “生活真是苦难,”斯图随口说了一句,不觉又笑了。他用指尖摸了摸腭下肿起的淋巴,然后躺下伸开上着夹板的腿,又睡着了。

    1小时后,斯图从睡梦中惊醒,慌忙中两手下意识地抓住地上的沙土。是在做噩梦吗?如果是,这噩梦似乎仍在继续。他手下的土地在缓缓地移动。

    地震?这里地震了?

    开始,斯图一直以为是自己神志不清,以为自己睡着时又烧迷糊了。但朝溪谷望去,他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地表的泥土一层层抖动起来,石块夹杂着云母和石英上下跳动、闪烁。紧接着依稀传来一声闷雷似的声响——由远及近像一股声浪冲进他耳中。霎那间,斯图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仿佛空气突然被挤出了这个山洪冲出的溪谷。

    一声哀号从斯图头上传来。他抬头望去,西岸上,科亚克的轮廓清晰可见。它蹲着身子,尾巴夹在双腿之问,两眼直盯着西面内华达州方向。

    “科亚克1斯图惊喜地喊着。那闷雷似的声音把他吓坏了——仿佛上帝突然从天而降,一脚踩在不远处的沙漠里。

    科亚克跳下斜坡跑到他身边,呜呜地叫着。斯图一只手搭在科亚克的背上,感到它也在颤抖。他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他必须知道。斯图突然意识到:要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就在现在。

    “孩子,我要上去。”斯图低声说道。

    他顺着溪谷的东岸努力向上爬去。坡儿有点陡,但可用手抓的地方很多。过去三天中,他一直想自己能爬到上面去,但总认为这样做没有多大意义。在谷底能躲避狂风,而且还有水。但现在他不得不爬上去,他必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斯图拖着上了夹板的腿像拖着一根木棍。他双手撑起身体,伸长脖子竭力向上望,但谷顶似乎仍是很高,很远。

    “不行啊,孩子。”斯图一边对科亚克说着,一边继续向前爬。

    “地震”(或是其他什么灾难)过后,谷底堆积了一层碎石。斯图拖着身体爬过碎石,开始借助双手和左膝的力量一点一点向上爬。好不容易爬了12码,突然又开始下滑,滑了6码后才及时抓住一块突出的石英石,停住了身体。

    “不行,不可能爬上去。”斯图喘着粗气,趴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

    10分钟后,斯图又开始向上爬。爬10码,休息片刻,再爬。爬到一个无处可抓的地方,他向左挪动了几寸,终于又找到一处可抓住的地方。科亚克在他身边走来走去,肯定在想:这个傻子,离开水和温暖的火堆,到底要干什么?

    热,太热了!

    一定又烧起来了,不过,至少现在不打冷战了。汗水沿着他的脸颊和胳臂流下来。满是灰尘和油脂的头发耷拉在眼前。

    上帝啊!我一定是烧着了!一定有102度,103度

    斯图无意中扫了科亚克一眼,大约过了1分钟,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科亚克也在喘气。不是发烧,至少不单单是发烧,因为科亚克也感觉到热了。

    头顶上突然飞起一群鸟,在空中毫无目标地盘旋着,尖叫着。

    它们也感觉到了。不管是什么,鸟儿们也感觉到了。

    斯图继续向上爬,恐惧似乎增添了他的力量。1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斯图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地挪动着。到下午1点,距坡顶只有6英尺了。他已经可以看到上面突出的铺路石。只有6英尺了,但这最后的6英尺又陡又滑。他试着像蛇那样扭动了一下,身下松动的砾石立刻沙沙地滑动起来。斯图开始担心只要一动,他就会一路滑回谷底,也许还可能把另一条腿也摔折。

    “困住了,”斯图自言自语道“他妈的,现在该怎么办?”

    显然,已经来不及想现在该怎么办了。尽管斯图没动,身下泥土和石子已经开始下滑,他的身体也随着下滑了一英尺。斯图急忙用双手抓紧地面,断腿死沉死沉地坠在下面,斯图突然想到自己忘拿格兰给的药了。

    又是2英寸,5英寸,他一点一点向下滑去。斯图的左脚已经悬空了,只靠双手拉住身体。现在双手也开始打滑了,在湿润的土地上抓出10道浅浅的印子。

    “科亚克1他无助地喊着,心里并不抱什么希望。但“呼”的一下,科亚克窜到他面前,斯图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科亚克的脖子,就像一个落水的人,并不奢望获救,只是能抓住什么,就抓住什么。科亚克没有试图甩开他,四爪急速地刨着。一时间,他们仿佛定格在那里,像一尊活的雕塑。慢慢地,慢慢地,科亚克开始移动,一寸接着一寸,爪子刨在石头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刨起的沙土石块不住地砸在斯图的脸上,逼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科亚克拖着他,喘着粗气,在斯图耳边听来仿佛有台空气压缩机在呼呼作响。

    斯图微微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已接近顶部了。科亚克低着头,四条腿死命地蹬着。又前进了四英寸,是时候了。斯图大叫一声,松开科亚克的脖子,伸手抓住一块突出的路石,路石“啪”的一声松动了,他又急忙抓住另一块。两个指甲“啪”地折断了,钻心的疼痛使斯图叫了起来。借助那条好腿的蹬力,他猛地向上一窜——终于,好不容易——他躺在70号州际公路的路面上,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科亚克卧在他身旁,舔着他的脸,呜呜地叫着。

    斯图缓缓坐起身向西望去。他注视了良久,似乎没有感觉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热浪。

    “噢,上帝啊1终于,他用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看!看那里!格兰!他们都完了。上帝啊!什么都完了,都完了1

    远处地平线上耸起一团蘑菇云,如同一支长长的、满是灰尘的小臂上攥紧了的拳头。云团旋转着,边缘已显得模糊不清,开始四散开来。太阳在晦暗的桔红色云朵映衬下,仿佛中午刚过就要落山似的。

    火风暴,斯图想到。

    拉斯维加斯的人都死了。有人做了本该他做的事情。一颗核弹爆炸了,而且从爆炸的情景和感觉判断,是一颗可怕的大当量核弹,也许一个贮存库的核弹都爆炸了。格兰,拉里,拉尔夫即使他们没有到达拉斯维加斯,即使他们还在途中,也肯定因为离得太近,被活活烤死了。

    斯图身后,科亚克不高兴地叫着。

    放射性尘埃!风在朝哪边刮?

    这重要吗?

    斯图想起给法兰妮写的信,他感到有必要将现在发生的一切加进去。如果风夹着尘埃向东刮去,会给他们带来麻烦更重要的是,他们有必要知道如果拉斯维加斯就是黑衣人的集结地,现在一切都解决了。那里的人,连同那些摆放着等待人们拾起的致命玩具都被蒸发掉了。他应该把这些都加进去。

    但现在不行,他太累了。爬上斜坡已经使他精疲力竭,眼前无边的消散中的蘑菇云更是耗尽了他的心力。他没有感到一丝的欣喜,只有郁闷和疲倦。躺在路面上,他入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当量是多少?他想,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想知道。

    斯图醒来时已是下午6点。蘑菇云已经完全消散了,西面的天空仍泛着重重的桃红色,如同一块被鞭一子抽红的皮肤。斯图艰难地拖着身体爬到路边躺下,又一次感到全身的力量都已耗荆他觉得自己又开始颤抖起来,还发着烧。斯图把手腕贴在额头上,想感觉一下大概的体温:可能超过100度了。

    黄昏时分,科亚克叼着一只野兔回来了。它把猎物放在斯图腿边,摇着尾巴,等待着主人的夸奖。

    “好样的,”斯图用疲惫的声音说道“真是条好狗。”

    科亚克的尾巴摇得更欢了,好像是在对斯图的话表示赞同:当然,我是条很棒的狗。但它仍望着斯图,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颁奖仪式还没有结束。斯图努力地想着还有什么,他感到大脑转得很慢,好像有人趁他睡觉时朝里面灌满了蜂蜜似的。

    “好样的,”斯图看着死兔子,又重复了一遍。忽然,他想起来了,尽管他不知道身上是否还有火柴了。“去,科亚克,”他说着,主要是为了让科亚克高兴。科亚克蹦蹦跳跳地跑开了,一会儿就叼回来一块干木头。

    火柴还在,但现在有点小风,而且斯图的手抖得厉害。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火点着。他用了10根火柴才点着了树枝,但紧接着一阵强风把火吹灭了。斯图又小心地点燃了树枝,用身体和手护住火苗。就剩下8根火柴了。

    斯图把野兔烤了,撕下半只给科亚克,自己只吃了另一半的很少一部分。他把余下的也扔给了科亚克。科亚克没有动,它看了看食物,然后冲着斯图不安地叫着。

    “吃吧,孩子,我吃不下。”

    科亚克把剩下的吃完了。斯图看着它,身体又开始发抖。两条毛毯都扔在下面了。

    太阳落山了,西面的天空呈现出奇异的色彩。这是斯图一生中看到的最壮丽的日落。然而,它却是灾难带来的。斯图记起在一部记录片中、解说员兴奋地说在60年代时,核试验过后会连续数周出现美丽的日落。当然,地震后也是这样。

    科亚克从溪谷中爬上来,嘴里叼着什么东西——斯图的毛毯。它把毯子搭在斯图的大腿上。“嘿1斯图轻轻地抱着它说“你真是条有灵气的狗,你知道吗?”

    科亚克摇着尾巴表示它明白了。

    斯图把毛毯裹在身上,向火边挪了挪。科亚克躺在他身边。很快,他们都睡着了。但斯图睡得很轻,很累,不时地说着胡话。午夜时分,他突然唤醒了科亚克,神志不清地大喊着:

    “哈泼,”斯图叫道“最好把油泵关掉!他来了!来抓你了!最好关掉油泵!他就在那边的旧雪佛莱车里1

    科亚克不安地叫着。主人病了,这一点,它闻都能闻出来。但现在似乎从他身上又散发出另一种气味,一种邪恶的气味。这种气味他在逮住那只野兔时闻到过,在阿巴盖尔妈妈的房子旁杀死那只狼时闻到过,和格兰贝特曼去博尔德的一路上都弥漫着这种气味,那是死亡的气味。如果它扑得着,咬得着,科亚克一定会冲上去,把它从主人身上赶走。但它无影无形,藏在主人体内。主人吸入干净的空气,却散发出濒临死亡的气味,而科亚克束手无策,只有眼睁睁等到最后时刻的来临。科亚克又“呜呜”地叫了两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斯图醒来时,烧得更厉害了。腭下的淋巴结肿得像高尔夫球一样,两只眼睛像一对炙热的弹子球。

    我要死了——是的,毫无疑问。

    斯图叫来科亚克,摘下钥匙环,从硬塑料壳中取出信,详细地将昨天的一切加在信的末尾。然后又把信放了回去。做完这一切,他又躺下睡着了。天快黑了,西面的天空中,美丽而恐怖的落日燃烧着,徐徐而下。科亚克捉回一只金花鼠做晚餐。

    “这就是你能捉到的最好的食物吗?”

    科亚克摇着尾巴,不好意思地咧着嘴。

    斯图把金花鼠烧熟了,分成两半,努力吃完了自己的一半。肉很硬,有一股怪味,他吃完后,胃里泛起一种难闻的味道。

    “我死后,希望你回到博尔德去,”他嘱咐着科亚克“你回去找法兰妮,要找到法兰妮,明白吗,你这只大笨狗?”

    科亚克困惑地摇了摇尾巴。

    一小时后,斯图的胃突然剧烈地蠕动起来,仿佛是一种警告。他用一只胳膊支撑着刚翻过身,胃中的金花鼠肉就一下子涌了出来,差点吐了自己一身。

    “他妈的。”斯图生气地骂了一句,又睡着了。

    没过一小时,斯图又醒了,用双肘支撑着身体半坐起来。他的头烧得昏沉沉的。火已经灭了,不过没关系,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黑暗中一个声响使他警觉起来“沙沙”的碎石磨擦的声音。可能是科亚克从溪谷里爬上来。

    科亚克就睡在身旁!

    斯图刚扫了科亚克一眼,它就醒了,头从前爪上探出来。停了一阵,它突然站起来,注视着溪谷,喉咙里低吼着。

    又是一阵碎石磨擦的声响。有人——有东西——朝这边走过来。

    斯图费力地坐起身来。是他,斯图想到,他应该在拉斯维加斯,但他逃出来了。现在,他就在这里,准备在流感病毒杀死我之前先把我干掉。

    科亚克的吼声越来越大,它低着头,颈毛竖了起来。“沙沙”声越来越近,斯图可以听到轻微的喘息声。突然,声音停了,斯图趁机用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会儿,一个黑影出现在溪谷边缘,头和肩膀挡住了天空的星星。

    科亚克吼叫着直挺挺地向前跳了一步

    “嘿,”传来一个迷惘而又熟悉的声音“嘿,是科亚克吗?是吗?”

    吼声立刻停止了,科亚克欢快地摇着尾巴向前跑去。

    “不,”斯图用嘶哑的嗓声喊道“这是诡计,科亚克。”

    但科亚克在身影旁欢快地跳着,而那个身影——那个身影,仿佛十分眼熟。那个人一步步朝斯图走过去,科亚克跟在他后面,欢快地叫着。斯图舔了舔嘴唇,准备在必要时展开搏斗。他想自己可以攒足力气打出一拳,或是两拳。

    “谁?”他喊道“谁在那里?”

    黑影停住了。“是我,汤姆科伦。那是谁?我的上帝,那是谁?”

    “斯图,”斯图回答,声音微弱得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现在,一切都似乎很遥远了。“你好,汤姆,真高兴见到你。”斯图并没有看到汤姆——他昏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10点,斯图醒了。今天是10月2日,但汤姆和斯图都记不清日子了。汤姆已经生起一大堆篝火,将斯图用睡袋和毛毯包裹起来。汤姆自己坐在火边烤着一只野兔。科亚克满足地躺在他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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