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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天公若然造美

    “并非我功力深厚,只不过你愿意流露罢了。”

    “我今天接到母亲的电话,原来弟妹各有求学上的难题,不肯跟我们讨论。”

    “什么难题?你不是说,又晴与再晴的功课顶棒,不用你们操心。”

    “不是功课问题。”晚晴稍为停顿,才再解释下去“又晴怕是交上了女朋友了,那女孩子是在美国留学的。又晴便突然向母亲提出,要转校到美国去,不留在本港念完大学学位。”

    “不是只差一年就毕业了吗?何不稍缓,申请到美国去念硕士。”

    “这也是我们的意思,又晴只是不肯。看样子,他如此坚持,怕是情根深种,不能自已的具体表现了。”

    “啊!”冼崇浩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这就怪不得了。我可要站到又晴的一边去,世界上不应有情以恕己,理以律人之事,对不对?”

    杜晚晴娇媚而愉悦地白了冼崇浩一眼,自明所指。说:“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成年人思想成熟,晓得自控,还在求学阶段的少男少女,恋爱会令他们分心,怕影响学业。况且,也不过是相差那一年半载,何必如此猴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应该有人支持又晴才对。”冼崇浩仍然很轻松,很俏皮地说。

    “要真是如此紧张认真的话,母亲要又晴把那女孩子带回家里来见面,他又不肯。”

    “男孩子脸皮薄,怕难为情,且说到底还是走在一起的初步阶段,不能怪又晴。”

    冼崇浩刚说完这活,就接触到杜晚晴奇怪的一个眼光,当即解释:“你知道我家里没有亲人,连带大我的姨母都已于年前过世;否则,我定会带你回家去,介绍给家里人认识。”

    杜晚晴嗔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我现今跟你谈的是小弟的事跟我扯上了边?”

    “好,好,你继续说。”

    “没有什么好说了,总之母亲既担心又不悦,完全拿又晴没有办法。于今看来,只有让他在暑假后转校至美国去。”

    “没有什么大不了,在本城念书,成绩标青,到世界外地,更易名列前茅。有女朋友在身边鼓励,调剂生活,反而精神扎实。我认为这难题并不算严重,少担心。”

    “我也是这么劝母亲。比起再晴来,又晴的情况还是可以让我们接受的。”

    “这就是说,再晴的问题更令你们忧虑?”“可不是,她要辍学,跑到社会上头做事。”

    “才不过是中学毕业生,且成绩一等,好可惜杜晚晴不住地点头。

    “有问她原因吗?”

    “母亲问过了,她不肯讲,只说她要尽坑诶立。”

    “你去劝过她没有?”

    “平日,小弟小妹功课紧,上学又去掉老半天,没有太多跟我见面的机会。假日呢,我又多应酬。看样子,也得腾一天半天出来,跟再晴好好地谈一谈。”

    “就选蚌星期天吧,我们一齐把再晴与又晴带出来,一人对付一个,或许会有成绩。”冼崇浩这样建议。

    “你愿意见他们?”杜晚晴问。

    “为什么不?见面是早晚间事。你家人口众多,容我逐个击破,更加有把握。况且十大以小为尊,先容我拜见再晴与又晴好不好?”

    这番话是太甜美了,说罢,趁杜晚晴笑得整个人身发软,冼崇浩就把她搂在怀里,宝贵得像捧住—尊观音似的。

    杜晚晴午夜梦回,暗暗细想:三代花魁生涯应有个了断,厄运必须终止了。

    冼崇浩跟高骥、杜一枫完全不同,既无世家子的浮夸,亦没有怀才不遇的坎坷,他是有光明前途的正经人,可以带领着晚晴以丰富健康的精神与正常足够的物质,过梦寐以求的安乐太平日子。

    杜晚晴每一想到这儿,她就偷笑。

    冼崇浩的安排与打算,已见端倪,且自小弟与小妹身上开始。再下来,有一日当她领着他去看望外祖母与母亲时,两老不会不接受吧。

    反正,晚晴静心计算一下自己手上之所有,已足够栽培供养高进、高惠、又晴与再晴直至他们毕业。余下来的人等,要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准,还是有能力应付得来的。

    晚晴甚至越想越兴奋,干脆披衣而起,走到露台上,迎着清新的海风,了无倦意。

    醉涛小筑这房子,就快要跟它道别了。

    嫁后,总不宜住这个地方。高级公务员的房屋津贴,随时可以入住二千英尺的公寓,也是相当不错的呢。

    那时,把醉涛小筑卖掉,更多一笔现金捏在手上,照顾父母、外祖母甚至舅父母安度晚年,绝不成问题。

    这房子实在好,或可以不卖,改为出租也可以。

    此念一生,杜晚晴又管自摇头,否决了。

    醉涛小筑有着太多俗世风尘,不宜长留身边,唤回不必要的回忆。

    随它去吧!

    竟然,会情不自禁地思量到这些细节上头的事来了。杜晚晴禁不住心上连连牵动,恨不得冼崇浩就在身边,让他抱自己一抱。

    夜凉如水,纵使是夏夜,还是有着一股清冷。

    她是需要有人去爱宠她、保护她的。

    美丽,却孤独无依的女人,应生无限的怨怼。

    明月的亮光洒耀下来,见得着杜晚晴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咬着银牙,缓步走回睡房去。

    把自己抛在床上,从枕下摸出了那个鸡血冻的印章,轻轻地放在脸颊,冰凉一片。那到底不是冼崇浩强而有力的手,柔柔爱抚,就会生就无穷温暖。

    这一夜,她突然如此地想念他、需要他、爱他。

    冼崇浩呢,他想她吗?抑或老早已入黑甜之乡。

    不,冼崇浩跟杜晚晴一样,没有睡着。

    同样的相思难耐,折磨着两个有情人。

    冼崇浩忍不住摇了电话,坚决地在三更半夜,扰人清梦。

    他在电话“喂”地喊了一声就没说话。

    晚晴在那一头,柔声地说:“崇浩,我在听着,请你说话。”冼崇浩答:“我能不能来,现在、立即、马上。”

    天公若然造美,年年苦旱,也可旦夕就有甘霖,洒育大地,抚养万物。相隔天之一隅,也能横架鹊桥一道,成其韵事。

    冼崇浩与杜晚晴根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只须时来运至,便能相依相聚,轻怜浅爱、灵欲交融。

    醉涛小筑的气氛从没有像这一晚出落得如此可爱与温馨。只为它欣然盛载着两个赤诚相爱的人儿,让他们把那一声声令人心眩魄荡的欢呼,满溢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代表他们的极度感恩与满足。

    他俩,像一双初生的婴儿,在一阵茫然无措的哭声之后,受到了关顾与爱护,得着了上天赋予人类应有的温与饱之后,舒畅而安稳地睡去。

    尤其是杜晚晴,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是从履行责任的行动之中获得满足。她尝到了生而为人,生而为女人应该享有的权利。在领受自己应得的欢愉过程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坦然、舒畅、无罪、无愧、无悲、无疚。原来,当一个女人肯定自己享受着她应该享受的权益时,那份理直气壮、光明磊落的豪情,可以令体内每一筋血脉,每一个细胞都如释重负,肆意尽情地兴奋至极点。

    杜晚晴的感觉是太美丽、太满足、太迷惑、太吸引、太不能置信、太喜出望外、太难以形容了。

    当晚晴小睡之后,走进那个豪华的、四面尽是镜子的浴室去时,她试图站直身子,缓缓地拉开那条围着自己的大毛巾,再缓缓地张开眼睛,勇敢地朝镜子里望去。竟然活灵活现,看到一个线条柔和、色泽闪亮,每一寸都发放着奇特异彩的女性胴体。

    或许是幻觉。然,杜晚晴那么肯定,她从来没有过这种幻觉。

    要正视镜子里头的赤裸的自己,在今夜之前是她肯定办不到的事。

    一个不期然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矣邙畏缩的习惯,竟然在这一刻自动烟消云散。

    杜晚晴欢快得紧紧抱住了冼崇浩不放。心上给他说上了千百万句多谢、多谢、多谢!

    杜晚晴一直没有勇气去见罗敬慈。在未肯定世界是有希望的世界,人类的纯情必在人间之前,晚晴觉得要她面对罗敬慈,向他宣布小湄的变志,而又同时鼓励对方振作,寄望将来,实在是很艰难办得到的一回事。

    如今,情况与心境都不同了。

    杜晚晴有信心会把这份未完成的任务履行得比较顺利。于是,她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到监狱去探望罗敬慈。

    当罗敬慈见到杜晚晴时,面上的希望神采,与他听罢了杜晚晴的报告之后,整个人骤然的绝望憔悴,完全是属于天堂和地狱的两幅图画。

    “敬慈,小湄说得对,她最低限度对你坦白。”

    “她不爱我了。”罗敬慈梦呓般说着这句话。

    “敬慈,你听我说。只不过因为如今的环境,你脑海内只得小湄一个人,你才会觉得难受。到你出狱后,抵达美国,在新环境内发现与接触了新人新事物,你可以有很多很多可爱的选择,日子就会好过。”

    “你会吗?”敬慈痴痴地问。

    “什么?”

    “我说,如果你深深地爱上一个人,那个人不爱你了,你是不是就会自动去寻找别个替身?”

    杜晚晴语塞,她不能说违背良心的话。

    她知道自己不会。叫她怎么回答了。

    “晚晴,你回去吧,这儿没有你的事了。”

    “不,敬慈,我不放心你。”

    “不放心我?这回事留待惩教官去费心吧。”

    “敬慈,不错,我承认恋爱的感觉至高无上,失恋的滋味令人痛不欲生。这是不容易改变过来的事实。有可能一次失意,就抱憾终生。任何人要把自己封锁禁锢起来,都可以。独独是你不能!你没有这个资格,你必须挺起胸膛,重新做人,不管你心头为了小湄而要滴血多久,你都必须好好的撑着日子过下去!”

    敬慈抬头望住杜晚晴。

    晚晴的语音激昂,说:“因为你有母亲。人生在世,有很多权利,也有很多责任。儿女私情是其中一种,亲人家庭又是另外一种。”

    杜晚晴把一叠报刊摔在罗敬慈跟前,说:“你有时间,好好地每天看报,就会发觉到香港已经踏进大时代,要面对的是认识自己、认识自己是中国人的大时代。如果在这个须要认真地面对国家民族感情和责任的时候,连对亲人与家庭,都如此澹薄,焉能做一个好的中国人?

    “敬慈,你自知汝母是如何茹苦含辛地把你抚养成人,你的一切不幸,她同时承担着。若果你要她为了你的失恋引致自暴自弃,而受更多的痛苦,请就放纵自己去,没有人管得着你。

    “否则,好好地利用这几年,努力自修,多读书报,等待重见天日,到美国去跟汝母重聚。”

    这最后的几句话,晚晴压低了声线,诚恐隔墙有耳。

    “敬慈,过得了这几年,就过得了一生一世。什么痛苦都能熬得过的。我们并不比三年零八个月抗战时的香港人更不幸,是不是?”

    罗敬慈终于默默地点了头。

    晚晴把罗香莲的信交给了敬慈,再嘱咐:“你记着,回你母亲的信,寄至我家转交。”

    倒真是松了一口气的。晚晴想,即使罗敬慈要悲痛、要失望、要颓废,只要他心里明白,必须生存下去,为照顾其母,也就不必管他了。

    在世上活着的人,谁的身心之上没有疮疤?

    因着别人的不幸,更使晚晴自觉无比幸运。

    毕竟她曾有过的疮疤,可以好好地掩盖起来,不会让别人与自己重睹。

    杜晚晴已经决定洗尽铅华,退出江湖去。

    只等待一个合适而成熟的时机,她就去跟柳湘鸾与花艳苓交代。

    至于那起曾与她有过亲密关系,也对她作过鼎力扶持的达官贵人们,或许寄一张没有回条附上的婚柬,就能代表一切。

    这近日,很多很多的邀约,杜晚晴都已推得一干二净。不是冼崇浩的要求,而是杜晚晴无法再以那种特殊的身份,活跃人前。她每次想象过程,就通身起了鸡皮疙瘩。

    至此,杜晚晴完全明白母亲当年的际遇与感觉,如今自己也成了个有经验的过来人了。

    杜晚晴经常想,不知母亲与外祖母在知悉这个发展之后,是为她高兴,还是为她担忧。

    都不必管了吧。

    不论她们的反应如何,都一定会记得当年。当年,又有谁有本事改变她们的心意与抉择呢?

    悠悠经年,饱历风尘之后,有个泊岸的安稳机会,是真一场造化了。

    惟一令杜晚晴觉得,或许要亲自交代一声的,反而是带她出身的顾世均。

    到底,跟他的情谊不一样。

    真是一想曹操,曹操就到。

    电话里先传来顾世均精神奕奕的声音,见着面时,又看到他神采飞扬。

    “晚晴,你看上去非常的得志。”顾世均说。

    “这句话,你是捷足先登,原本是应该由我对你说的。这阵子,已把你的困难全部解决掉了吧?”

    彼世均紧握着杜晚晴的手,说:“晚晴,是你救了我。我感谢。”

    “世均,你说的是什么话?”

    “若不是你把那次银行利率忽升忽降的消息告诉了我,让我替你安排外汇买卖,我就不可能翻身了。你知道,”顾世均兴奋地拉一拉衫袖,继续说“我听出你的语气是要帮我的,心一红,胆一壮,尽全力自行又安排了借贷,全数押进去,故而,翻了身了。”

    商场上的大风大浪,可以把一个企业王国在旦夕之内倾覆,又可以一手搀扶起落难之人,叫他重新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杜晚晴看得太多这些兴衰存亡的故事了。

    在她,对这些刺激,已不再好奇,更无憧憬与留恋。

    她只是每天夜里,扳起指头数,还有多少日子,就可以做个平凡寂静的归家娘去。

    第二节就为了你这副仁义心肠

    “世均,是你自己的眼光与才干,跟我怎么扯得上关系呢?”

    “晚晴,”顾世均仍是紧握着她的手不放,说“就为了你这副仁义心肠,与居功而不叨光的胸襟,你其实值得有一个很好很幸福的下半生,找到一个对你专心一致的好男人去照顾你,承认你。”

    “世均,承你贵言,总有那么一日。”

    只为晚晴脸上的笑容与眼里闪出来的亮光异常的灿烂,这叫顾世均看在眼内,有一份突如其来的觉醒,立即冲口而出问:“晚晴,是不是已经找到这个人了?”

    杜晚晴但笑不语。

    “还未到公开的阶段,是不是?委实太好了。”顾世均把杜晚晴拥在怀里,拼命拍着她的背,把她看成好友或甚而是子侄般关怀爱护“好人应有好报,我太欢快了。”

    彼世均重复又重复地说着:“答应我,可以宣布喜讯时,要第一个让我知道,我要送你们一份很有意义的结婚礼物。”

    “世均,你从来待我都好。”

    “这回是轮到你捷足先登,把我心里头要对你讲的一句话先说了。”

    彼世均随即想了想,说:“乐宝源最小的女儿乐础君跟荣浚杰的儿子荣家辉订婚,两个都是乳臭未干的娃仔娃女,才不过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因为乐、荣两家都是金马玉堂的豪富家族,决定闹一闹,举行一个盛大的别出心裁的喜筵。你应该出席,套取一些灵感,以备后用。”

    杜晚晴非常开心而大方地答:“不,不,不,我们只是普通人家,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相信静静地在家人的祝福下走进教堂去就很好了,绝不铺张,那不是我们的需要,更不切合身份。”

    “无论如何,让我请你做舞伴,好不好?”

    “我?”

    杜晚晴的惊骇在于她一直以来,都未曾以一个正式的舞伴身份出现过在这些公开的名流夜宴之内。

    盎豪们从不曾把她正式带在身边在高贵的公众场面内亮相。

    他们只会在极私人的聚会上,与她亲热来往。

    如今,顾世均这样提出来,真是太令她骇异了。

    “那是个你应该带夫人出席的场合。”杜晚晴很大方地说。

    “晚晴,姑勿论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如果没有世俗的顾虑与困扰,让我在自由意志之下去选择一个女人作为我的妻子,我会选你。

    “晚晴,请别以为我虚情假意,时至今日,我毋须讨好而卖口乖,我是真心的。作为一个妻子,有妻子应尽的义务,应享的权利。我家里头的那一位,从来都只保护她应得的权益,而不履行她的份内义务。每一次我栽我倒,扶我一把的人从来不是她。她只会在最迅速时间之内抱住手上的私己不放,惟恐我要向她商量借贷似的。远的不去说它了,就这最近的一次,我在加拿大的地产投资出了事,她立即执行李,闷声不响,直飞美国,并嘱她的律师给我一封信,讲明我的负债不可把她牵连在内,否则她一定循法律途径保护她的海外资产。”

    彼世均叹一口气,说:“她的资产?笑话不笑话,没有我,她何来资产?当然,过到她名下去的,也就是她私人拥有的产业了,任何人也休得异议。”

    “女人没有安全感,跟老年人一样,这是你应该理解的。”晚晴这么说。

    “这阵子,危机已过,我重出江湖了,她又斯斯然跑回本城来,依然以顾世均夫人的名义活跃。晚晴,我说她是只爱权利,不尽义务,是不是我小器了,多心了?”

    晚晴劝道:“这倒也不是。然,要抵挡得住江湖上的横风横雨,岂是等闲的女流之辈所可以做得来呢?”

    “你就不一样。”顾世均斩钉截铁地说“故而,我是真心的,邀请你作为我的舞伴,出席这次盛会。”

    “这样子太令我为难,也令顾太太为难。”

    “不,她这几个礼拜去了欧洲。”顾世均很诚恳地说“且,晚晴,让我在你婚前,有这个荣耀,以此作为你退出江湖的最后一次应酬。当晚,必定有很多故旧朋友聚在一堂,我会以适合时间与语气,向他们透露你的好消息,叨一叨人家的喜气,也来个告别好了。”

    杜晚晴动了心,点点头首肯了。

    “还有,晚晴,上次外汇风暴上赚到的钱,我全部存进美联银行去。你的户口是独立的,随时可以自行提款取消纪录,只不过,我看美联银行的存款利息很好,故而给你作了安排。”

    “很好,谢谢你。把钱放在不同的银行,也有个好处,减低风险。”

    “不怕,在香港,间间银行都稳阵,都受政府的银行监管,且就算有什么万一的意外,史有前例,都是由政府负责起债务,不会令存户损失的。”

    “我对肯负责任的人物与机构最为尊敬。”

    晚晴的这句话是衷心的。

    若不是为了履行责任,她不会是今日的杜晚晴。

    不只上对父母兄姐,且是下对弟妹。由亲及疏,晚晴无一遗漏地照顾与关怀到。

    就像这个星期天,她刻意地把又晴与再晴约了出来,由冼崇浩开车,一同畅游新界,并到粉岭马会去吃午饭。

    晚晴介绍冼崇浩给弟妹认识时,说:“崇浩在大学毕业后,一直官运亨通,自有其法宝在,当是你们年轻人的榜样,请他传授一些求学与做事的秘诀,必然受用不浅。”

    在马会园子内散步时,晚晴又跟小弟说:“你是念经济的,崇浩在政府金融科任事,你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可好好向崇浩请教。”

    于是很顺理成章地,四个人分成男女两组,冼崇浩看来跟又晴谈得相当投契。

    “再晴,”晚晴搀扶着小妹的臂弯,亲亲热热地喊她“这阵子大考完了,可轻松一点了。”

    再晴还只有十七岁,整个人是幼嫩的。模样儿跟晚晴相似,却在气质方面输给她姐姐太多了。

    只有一样,杜再晴将杜晚晴比了下去,就是青春。

    那蜜色的皮肤,绷得紧紧的,骤眼看去,也能觉着一种冲人而来的朝气与活力,浑身带着不能忽视的倔强,另有一番吸引。

    如此青春迫人的女孩子,应该活泼而多话。但,杜再晴刚巧相反,她相当沉静。一道上,各人都讲着话,只有她不造声。

    晚晴又说:“考试是很令人疲累的,你得好好地休息一个暑假,到处玩玩,再到开学。”

    再晴说:“四姐,我不打算念书了,已经找了份工作,下礼拜即可上班。”

    “什么?再晴,你听我说。”

    “四姐,如果你今天把我叫出来的目的,是打算劝我改变主意,那可真不必了。我们杜家的女孩,脾气实是一个版本印出来的,性子比石头还硬。”

    晚晴不是不吃惊的。

    她问:“最低限度,你欠我们一个完满的解释。”

    “你不会接受。”

    “会不会接受是我们的事,向我们解释是你分所当为的。”

    “我喜欢自食其力。”

    “任何有志气的人都喜欢靠自己,只不过不必急在一时,你还未准备好。”

    “已经太足够了。”

    “—个中学生,能干出些什么头绪来?”

    “一个大学生都不能够,那又有什么分别?看你!”

    “再晴。”

    “四姐,你赚的是辛苦钱,你要怎样用你的钱有你的自由。用在令你开心的事情之上,更是理所当然。譬如说,你喜欢一件首饰,你有钱,可以将它买下,据为己有,不亦乐乎。首饰是死物,无可转圜地成为你的玩物。然而,人不同于物,人有感觉。故而你有权利辅助别人,以之为荣为乐,但倍受你照顾的人,也有权利不再做你心灵的安抚剂。”

    杜晚晴惊骇得停了脚步,她睁着眼看小妹,说:“再晴,你知道刚才的那番话分量有多重?如果你是认真的话,是要承担后果的。”

    “我知道。四姐,所谓后果亦不外乎是责备我是个忘恩负义之徒而已。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从没有赋予过选择的机会,你的恩义在这些年以来强加在我的头上。不错,我们改善了居住环境,我们丰衣足食,我们入读好学校,可是,这一切都来得理所当然,非叫人接受不可。你从没有想过,我可以不愿意接受某些人的关怀照顾与馈赠。”

    杜晚晴吓呆了。

    “四姐,施恩不一定等于对方要受惠,双方面都有权作出自己的选择。等于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不能这样就等于相爱,有责任生生世世一起过日子。”

    “为了什么你竟如此的嫌弃?我问得是否多余而笨拙了?”杜晚晴语音是震栗的。

    “四姐,让我坦白告诉你,我曾有过的遭遇。在班里头,我考第二名,考第一名的凌佩慧是我的好朋友,考第三名的冯芷苓是我的第一号大敌人。凌佩慧在毕业前十分担心不能再升学,因为她家境贫寒。我安慰她、鼓励她,然,她很诚恳地对我说:”再晴,你不同,你有位肯牺牲自己来照顾你、培育你成长的姐姐。‘“我问她怎么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佩慧告诉我,她母亲每星期有三天到醉涛小筑黄正芳小姐家里去当钟点工人,听那儿的佣人们张家长、李家短的说各房主人的故事,因而知悉一切。

    “四姐,这还不是故事的结束。那位我的敌人,在大考之后,也跑到我跟前来问我是到外洋深造,还是留港供读,并说:”你成绩好,又不劳为学费担心,只消令姐嫣然一笑,就够供你直至大学毕业。‘“这还不止,她偏要多加一句:”听说我家舅舅跟你姐姐顶熟络,可别忘了,这等于说我对你的栽培也有间接功劳。’“

    “够了,够了,再晴,我听够了,你也说够了。”

    杜晚晴急步迈向走在前头的冼崇浩,说:“崇浩,崇浩,我有点不舒服,请送我早点回家去。”

    由始至终,杜晚晴绝口不提再晴与她关系的恶化,在母亲及外祖母面前没有提,在冼崇浩跟前也没有提。

    她默默地消化杜再晴的那番话。

    她默默地忍受那份来自至亲的侮辱。

    小妹以她的前途押在轮盘之上,实她伤心难过自惭形秽。

    原来世界上有种人容不得别人仁厚心肠,牺牲自己去成全他人。

    杜晚晴学晓了一个做善长人翁也得征求受恩惠者同意的大道理。

    不能说再晴不对。有些汪洋大盗杀人抢掠得来的血腥钱,献奉神坛,也遭嫌弃,认为是肮脏至极,有辱神明。

    当人们看不过有些人旁门左道地赚了一大笔钱时,会阻止他们以之购回良知,用来补罪。古时圣殿,容许教徒购买赎罪券,或多添香油,以平衡过错,原来真是相当慷慨的所为。

    杜晚晴痛苦得啼笑皆非。

    花艳苓追问她如何处理弟妹的问题时,晚晴只答:“他们已是成人,主意是对是错,总要给他们机会求证。就让他们随着意愿行事好了,反正如果改变初衷的话,我们还是有能力照顾他们的。不必在现阶段强他们所难,反生恶感。”

    “也只好如此了。”花艳苓说。

    晚晴呢,把她的感慨与哀伤收藏得非常好。

    冼崇浩要到美国去公干,才不过去两个礼拜的样子,就有着甚多离情与别话。

    “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冼崇浩对杜晚晴说“如果我回来发觉情人少掉一根头发,我必跟你算账。”

    “彼此彼此。”杜晚晴在冼崇浩的怀里辗转着,胡乱地笑。到底,只要冼崇浩在身边,什么不快与不如愿都可以抵销掉。

    “有一件事,我要你作好心理准备。”

    “什么事?”

    冼崇浩用双手环抱着晚晴,以脸颊抵着她的头发,说:“那天,我跟又晴谈好了有关转赴美国加州供读一事,我会在这次的行程内抽调时间,代他去属意的大学补办一些手续。”

    “我知道,真要谢谢你,崇浩,既要你去看望现晴,又要为又晴奔跑。”

    “我们还用客气吗?只是,晚晴,我没有给你提及一个发现。”

    “什么发现?”

    “你听了之后,不要骇异,更不必尴尬。”

    杜晚晴转身,面向冼崇浩,急问:“究竟是什么发现?”

    “这阵子,本城每逢暑假,就从海外跑回来一大班少男少女,都是富户豪门送出海外去供读的子弟,他们跟在港就读的同年纪孩子们,大伙儿混在一起玩乐,把个暑假闹得开心透顶。”

    “又晴就是这样子认识他那就读美国的女朋友而要求转校的?”

    “对。”

    “就是这个发现?”

    “不。”冼崇浩说“又晴的小女友姓顾,叫顾心元。听过这名字没有?”

    “好熟,是哪儿听过的名字了。”

    杜晚晴歪着头想,那神情是非常非常好看的。

    冼崇浩最欣赏是她这个全心全意地专注投入事物之内的表情。

    “可否给我一点提示?”杜晚晴问。

    “会不会是你在相熟的朋友交往中,听他们提起过家中孩子的名字?”

    “天!”杜晚晴随即喊“是顾世均的女儿。”

    冼崇浩点点头。

    “又晴知道我认识顾心元的父亲?”

    “我没有向他提起。那天跟他谈论转校一事,又晴向我透露,是去年暑假跟顾心元认识的。前一阵子,心元的父亲生意出现困难,她可能要暂时辍学,回到本城来。如今,她父亲的难关渡过了,暑假之后,顾心元也回美国去,又晴舍不得她,才决定跟着一道前往。顾世均的名字是因此而被提起的。”

    杜晚晴默然。

    她缓缓地低下头去,非常非常的伤感。

    第三节让我有辉煌的事业

    怎么自己活像是个罪恶满盈的匪徒,在作天涯亡命,到处都碰到认出她庐山真面目的人,惊出一身冷汗。

    教她如何自处?

    “晚晴,”冼崇浩拿手托高她的下巴,说“别难过,别担心,我之所以告诉你,只为要你有一重心理准备,并不表示有什么意外会发生。”

    杜晚晴心上的不安,仍然滋扰着她,突然有一种欲哭而无泪的难受感觉。

    “就算真有什么不如意的冲突发生了,我都会站到你的一边去,不容许任何人欺负你。”

    “啊,崇浩!”杜晚晴重新扑倒在冼崇浩的怀抱里“在以后的岁月里,崇浩,你知道我多么需要你。”

    “我也一样,真的,晚晴,我需要你的程度并不比你需要我少。你要辅助我,让我有辉煌的事业、有安稳的一头家。晚晴,可奋斗与争取的前途,已有极限,我们需要多加一把劲。”

    “崇浩,我们还年轻。”

    “时不我予,本城只有六年光景。”

    “你对九七之后实行一国两制没有信心吗?”

    “不是信心问题,而是机会。晚晴,一国两制能顺利实施,只代表香港人能在中国的版图上行使国家所赋予的特权,继续过资本主义的生活。政权将依照基本法,交在一撮中国政府认可与信任的香港人手上,那班人选,一定不会有现今在位当权的洋鬼子份儿。据我了解,只要是中国人的香港政府官员都可以在九七年坐直通车,将来特区政府内的司宪及署长级人马,也必须由香港中国人继任。然,我纵能入选,但能否仍掌权,完全是没有把握的事。”

    “崇浩,如果你愿意继续留在本城,为香港服务下去的话,现今就作好准备,我相信机会还是有的,特区政府也是需要人才的政府。除非你不愿意服务特区政府。”

    “不是愿意与否的问题,而是门径门路的问题,在现阶段,谁可以担保谁在九七时的前途,甚至是饭碗了。我们不是不彷徨,不是不疑惑的!”

    杜晚晴轻轻点头,表示明白。

    “况且,即使公务员能坐直通车,保住了饭碗,但届时能否有如今的权位,是另一个未知数。故而,这余下来的几年,是风生水起,抑或是不过尔尔,对我,是相当重要的。”

    冼崇浩认真地看牢杜晚晴,说:“最低限度,现在我有门径可以努力向上爬,争取表现。”

    说着这话时,冼崇浩是显得雄心壮志的,他那灼热的眼神并不陌生,在那个占有杜晚晴的晚上,他的表现就是如此的志在必得,如此的义无反顾。

    就是这种神情融化了杜晚晴的。

    现今,他又重施故技。

    每一个人都必有一个时刻、一个表情、一个神韵最能令另一个人迷惑、倾倒、驯服、束手就擒、言听计从。

    杜晚晴最不敌冼崇浩这份发自内心的、强而有力的、锐不可挡的、直捣黄龙的坚持。

    她信服而柔顺地问:“布力行在你的上头,他会辅助你吗?抑或会成为你的阻力?”

    杜晚晴自知其中的关连,她不是不担心的。

    “他?”冼崇浩忽然在语气里透露不屑,这是从未有过的一种表现。然,杜晚晴谅解。她认为彼此相亲相爱的关系,一定造成冼崇浩对布力行,顺理成章、在所难免的鄙夷。想深一层,其实,值得杜晚晴暗自欢快。

    “布力行即将退休。”冼崇浩这么说。

    “他已届退休年龄?”

    “财政司分明还有三年约可续,依然要宣布退休,是不是?退休跟年龄无关。”

    “因为他跟上头合不来。”

    “因为他蠢,如果跟他有交情,不妨说得好听一点,因为他过分忠厚,不晓得配合夕阳政府的行动,为他的国家与他的同族人,包括他上司与他自己在内着想,故而被踢出局。”

    杜晚晴听了这番话,心上有些少不安,因而没有答腔。

    “怎么?你为布力行不值?你舍不得见他下台?”冼崇浩看杜晚晴缄默,因而有此一问。

    这一问非同小可,杜晚晴吃惊了,怎么惹得冼崇浩以为自己跟布力行仍有不应存在的特殊感情呢?

    因而,杜晚晴慌忙否认,说:“怎么会?我关心的只是你,崇浩,你应该对我有信心。”

    冼崇浩点头。

    “布力行如果退休,谁会继他的任?”

    “表面上继任是一回事,那牵涉到政府架构内的职级调度问题。继承他在政府内的那股势力与特异门路,又是另外一回事。”

    冼崇浩看着杜晚晴,说:“我志在后者。”

    杜晚晴有点迷惘,那就是说,布力行在政府里头的实际势力,将转移到冼崇浩的手上去。

    这意味着冼崇浩的风生水起,然,也隐隐然表示出冼崇浩会踏着布力行的足迹,重走前人之路,以类同的途径与方式处理自己的前程。

    杜晚晴有着一点点的不情不愿,甚至不满。

    她对冼崇浩的祈望,并不如此。

    然,心中有话口难开。

    世界上不应有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一回事。

    然则,自己的出身又如何了?

    远的且不去说它了,就近的一次,如果杜晚晴思疑利率起跌消息来自布力行的不寻常外泄。她要做个正人君子的话,就不应在外汇上下注,且利用时机一手挽救顾世均于水火之中,嘱他下重注。

    既从勾当之中受惠,又怎能一回头,就抹上一脸正气,指责别人行为。

    杜晚晴忽然以另一个角度开解自己。

    自今而后,冼崇浩主外,她主内,男人在外头做的一总事,跟她无关。她只要努力做个千依百顺的贤内助就好,不必干涉到男人的事业上头。

    此念一生,杜晚晴释然。

    “这次赴美公干,是一种部署。我将来的直系上司,不要在他向布力行开刀之时,有我在场,此其一。还有其二,现今不宜外泄。晚晴,将来有很多公事,我都不一定会向你交代。但,你要记住,在某些事情处理上,我会得一意孤行,你就得照办,一定有我的理由在。而这些理由只会为我们带来利益,你必须听话。”

    杜晚晴点头,柔顺得有如一只在家饲养了多年的小猫。

    “你愿意见一见我那现今权倾朝野的上司吗?他是港督以下最具实力的高官。明晚,启程之前,他说好了替我饯行。”

    “带同我去,会有不便吗?”杜晚晴说。

    “怎么会有呢?我跟他提过,若我的未婚妻有空,我会带同她出席,让你们认识。”

    杜晚晴微笑点头。

    从今开始,晚晴在人生舞台上换了戏分,她要努力把新角色演好。

    而事实上,那一晚,在香港会所内,她跟在冼崇浩后头,拜见了政府内当时得令的巨头法兰尼恩。在本城他被冠以一个类似中国人的姓名,叫殷法能。杜晚晴在殷法能面前的表现,是相当优异的。

    一整晚,她都对答如流,给殷法能的印象一定好得不得了,否则,这洋鬼子不会老缠着杜晚晴谈各种有趣的时事话题,而把冼崇浩冷落一旁。

    冼崇浩倒是顶高兴、顶大方的。他只一边呷着酒,一边欣赏杜晚晴跟殷法能的应对,觉得自己手上的这张王牌,真真是无懈可击。

    殷法能给杜晚晴说:“你知道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定有一位极端能干贤慧的女人在辅助他吗?”

    杜晚晴专注地听对方说话,那份完全投入的神采又发挥了无比魅力,教殷法能看得连那双蔚蓝色的眼珠子都要在下一分钟掉下来似的。

    “我告诉你,你的冼崇浩前途无可限量。善用这几年时光,他所得的不只足够安度余年。”

    在回家的途程上,冼崇浩紧握着杜晚晴的手,说:“听到殷法能最后的那番话没有?”

    杜晚晴笑道:“人家的客气话,怎么能当真?洋鬼子尤其懂礼貌的待客之道。”

    “不,我相信他是认真的。晚晴,你没有听过,西洋机构雇用高级职员,必须携同太座面试。男人的另一半,很多时对他的前途与事业起着决胜作用。在你身上,我相信我和殷法能都看到了潜质。”

    “冼先生,你太过奖了。”晚晴笑得花枝招展。

    “你对殷法能的印象怎么样?”

    晚晴很认真地想了想,正色道:“一面之缘,不能深入了解他的为人。只是从谈话之中,可以看得出他的尖刻与独到,必是个非常固执而狠得下心干事的人。老实说,我对他有一点点恐惧感。”

    “为什么!”

    “殷法能有种顺之者生,逆之者亡的气味,令人不寒而栗。”

    “只为你的未婚夫是他下属之故吧?”

    只这么一句话,就解了杜晚晴心头的小结。

    “殷法能是个相当能干的人。”冼崇浩这么说。

    “他年纪多大了,会不会又在不久的将来要退休?”

    “以我的观察,他是否退休,不在乎年纪,而在乎他押在老家下议院的注码是否胜出。没法子接触高层政治的人都忽视了一个极重要的环节,本港政府直至目前为止,仍然是英国当权政党控制的一个管治殖民地的机构,在此城的顶级英国官员,一定得听命于英庭。我看,他们的政治寿命,掌握在能够影响伦敦唐宁街十号决策的政客之手。殷法能之所以能如此大权在握、得心应手、举足轻重,在于他的天地线直跨英伦。不少有用的消息并非来自港府,而是直接源于英伦,透过殷法能,再透过殷法能重用的手下,联系本城的富豪,作出称心如意的各种安排。”

    那就是说,其中尽饼力的人,都可以在利益上头分一杯羹了。

    冼崇浩现今正跃跃欲试,要加入这个集团,取布力行之位而代之。

    “晚晴,将来应酬殷法能固然少不了你的份儿,看样子,我们还要帮着殷法能跟英国那边的当权政客有所联系。”

    “太复杂的人情,我怕应付不来,政治对我是一门陌生的学问。”

    “你的角色很简单,以你的智慧与天分,一定应付得绰绰有余,不用担心。”

    “布力行的下场将会如何?崇浩,你们是如何的把他挤出门外去的?”杜晚晴还是忍不住问“我并不是关心他,我只关心你。所谓伴君如伴虎,看情形,殷法能并不容易侍候,他今日不要布力行,他日也可以不要你。”

    “这个自然。可是,晚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非但不会放弃这个补上布力行位置的机会,且会珍之重之。至于布力行之所以快要被迫出局,不是我对他耍什么手段,而是他在若干大事上,跟殷法能持不同政见,且拒绝出面做打手,惹得殷法能很不高兴。他是自败其国,与人无尤。”

    说得很对,这世界里头,最能栽培自己的是自己,最能破坏自己的也是自己。

    严重的政治经济大事且不去说它了,每天翻阅报纸,杜晚晴在遍读新闻之余,会享受一下轻松的副刊小品,也能悟出甚多道理来。那些长年大月受读者欢迎的专栏,其实看得出秘诀来,无非是专心苦写,言而有物。另外有些作家,在文章内怨声载道,言不及义,结果声誉滑落,以致湮没无闻,这除了怪自己,又怪得了谁?

    晚晴想,姑勿论布力行给自己的印象如何,总算曾是恩客。如今收山从良了,要由冼崇浩出手将他扯下马来,总是于心不忍。

    既经冼崇浩这番解释,杜晚晴就开怀得多了。

    冼崇浩到美国公干的那个周末,正好是本城最轰动的一个宴会,如期举行。

    两大财经企业巨子荣浚杰与乐宝源结成儿女亲家,还在求学的荣家辉与乐础君订婚了。只为门当户对,都合了荣、乐两家家长的心意,于是肯大事铺张,广宴亲朋,且也趁暑假,让海外回来的一大撮豪门子弟乘机热闹一番。

    单是这两家人上下两代的宾客,就要以千位计,全城都难以找到一家酒楼或酒店,可以容纳全部嘉宾。要分几天宴客,未免太过劳累,且在场面上没有突破。

    荣、乐两家的谋臣,多如恒河沙数。有人建议仿效当年联合交易所开幕晚宴,在红勘体育馆搭起两层楼高的宴会场所,宴请海内外嘉宾,必然再度轰动。

    此议一出,又有人连忙提出修正,以争荣宠。说耗资五千万元的意大利歌剧阿依达在世界巡回演出,即将前来香港,倒不如照样画葫芦。他们在露天场地搭起宏伟狮身人首像的布景上演歌剧,荣、乐二府则搭起以纽约金融中心为背景的饮宴场地,款宴嘉宾。只为乐础君与荣家辉是在纽约认识而共堕爱河的,且父家又是财经界巨子。至于说场地,难道荣浚杰还缺地盘不成?甚至乐宝源身为几百间连锁百货与酒楼餐馆的集团主席,要调动人手,打点现场酒席,也是绝对不难办到的事。

    单是这个建议,听起来已经显了威势,于是立即为乾坤两宅采用。

    连月来紧锣密鼓的筹备,有关这个豪门夜宴的消息,源源不绝,家传户晓,弄得整个城市的上下阶层都翘首以待,以不同渠道,直接或间接参与盛会。

    有份亲临盛宴的人固然大事张罗,女士们要预备的衣服首饰,成为市面上名店与珠宝铺的一支强心针,做了一笔笔可观生意。男士们表面上并不紧张,其实内心仍为这次盛会而多所牵挂,为什么?为了会否接到请柬,以及接到请柬之后,当晚的排位问题,这些都是表露身份的线索。政经界中人的敏感程度,往往在常人所能理解之上。

    也许,在上千的嘉宾之中,只有杜晚晴最处之泰然。

    她之所以出席,只为临别秋波,正如顾世均的建议,借着主人家洋洋的喜气,好向一总的恩客道别了;且,顾世均的盛情,亦不可推却。

    冼崇浩不在港,就更令杜晚晴从容赴这个宴会。

    当晚,杜晚晴的打扮是相当普通的。在这种万头攒动的场合,衣香鬓影,珠环翠绕,要突出自己,其中一法是奇装异服,或袒胸露臂。这固然不是杜晚晴的所为。其二是极尽盎贵荣华的能事,譬如说把珠宝挂得一身都是,宛如一棵五光十色、通身闪着泡泡的圣诞树似。可惜,就算杜晚晴有这个本钱去整妆,她也觉伧俗。

    杜晚晴想,自己不过是云云嘉宾中的一人,不必太铺张、太夸耀。抢了别人的光,自属不必,打扮一轮,还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那就更何苦来哉?

    第四节一头散而微曲的长发垂肩

    她以平静而愉悦的心境,套上一袭月白色雪纺曳地旗袍,胸前别了一个翠玉胸针,一头散而微曲的长发垂肩,就是如此,出席晚宴去。

    才打算出门,菲佣就在她身后说:“小姐去参加那个轰动全城的婚宴了?”

    “你怎么知道?”

    “假日我们传阅娱乐衷漂,看到那个现场威煌的布置。我的同乡朋友都问,你家的杜小姐会不会出席呢?小姐,我敢说,你必定艳压群芳,美绝会场。”

    杜晚晴笑,拿手袋轻敲在菲佣头上,才上了顾世均的车。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钱的有心人。

    当杜晚晴抵达婚宴现场去时,真以为自己置身在纽约的街道之上。那些环绕着世界贸易中心的商店,其实都是嘉宾们可以走进去歇息小坐,且有美酒佳肴款待的独立食肆。现场怕有齐各国不同的食品,单是中国各省名菜,就无一或缺。

    那些担心主人家排位的男士们,大可以放心了。原来是别开生面的自助餐。

    订婚的那对璧人,无疑是男的倜傥俊伟,女的千娇百媚。

    谁有着荣家辉与乐础君如今的际遇,根本很自然的就会得满面春风,顾盼生辉。

    彼世均陪着杜晚晴进场,非常非常的耀目。

    人们的眼光总是从原来的方向,转移到好像是仙子飘过似的杜晚晴身上。

    这是她本人始料不及,并且颇为尴尬的。

    “晚晴,我敢赌今儿个晚上,你是场内最惹人注目的一位。”顾世均说。

    杜晚晴不自觉地急急回应:“这并非我之所愿,此来不为被人看,只为来看人。”

    “无法不适得其反,你的美丽,从来都不寻常。”

    乐宝源刚在身后出现,听到顾世均这一席话,连忙搭腔:“对极了,老顾说的话是实情。”

    杜晚晴回转身,向这位主人家嫣然一笑。

    乐宝源乘势握着杜晚晴的手,把她拉近来,吻在她的面颊上,作为见面礼,且在她耳边说:“什么叫作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我如今是身历其境了。”

    “你别来跟我开这个玩笑了。令千金才是今儿个晚上闪亮亮的一颗明星。”

    “晚晴,不是占你的便宜,如果你有个像我这样的父亲,你一定比小女明亮高贵千百万倍。她的确是望尘莫及。”乐宝源又压低声线问“怎么这阵子老是找不着你了,原来是为了陪伴世均,竟陪到我们的宴会上来了?”

    “宝源,你别呷干醋,我跟你一样,都是落了空了,护花者另有其人,晚晴准备跟我们请辞告退了。”

    “谁?”乐宝源急问“真有这么个幸运儿?”

    “普通人家而已,不是大老板,只是打工仔。”

    “老顾,说句老实话,怎么我们这起大老板,总是在最后关头,就败在个小伙计手上了?”

    说完,乐宝源与顾世均都哈哈大笑起来。

    “无论如何,”乐宝源重握杜晚晴的手,说“晚晴,恭喜你,太值得恭喜了。”

    看得出来,乐宝源的态度是诚恳的。

    这并不出奇,大商贾有他们的胸襟与风度。杜晚晴之于他们,跟某些生意上的贸易对手无异。彼此谈妥条件,合作愉快,各得其所,不亦乐乎。就是平日遇上了,没有交易,也寒暄问候,维持着良好关系,留为后用。听到曾合作的商场伙伴要收山移民,安享晚年,有什么不高兴的?反正并无利害冲突,还有一场交谊,予对方诚心诚意的祝颂,是很合情合理的。

    其实,乐宝源与顾世均的心意,如出一辙。

    这对杜晚晴来说,也是一重安慰,一番胜利。

    任何不欢而散的结果,都是失败的成绩。

    人与事要得出个善终来,并不容易。

    杜晚晴对自己的事业虽无留恋,亦不回顾;然,总觉得好头好尾是一份难脑粕贵。

    她笑得因而额外自然与甜美。

    杜晚晴美丽的笑容一直维持着,直至她老远看到好几个盛装的少男少女走近,才稍稍收敛起来。

    怎么高进与高惠都在此出现了。

    猛然想起,他们跟喜筵的一对小主人同是留美同学,年纪相若,不是在彼邦认识,就必是在本城的大学生暑假活动里头碰上了,故此被邀出席。

    既是碰上了面,也不相干,杜晚晴重新展示笑容,跟表弟妹及他们的玩伴打招呼。斑进与高惠交换了个眼色,有点腼腆,勉强地挤出个回应的笑容来。

    倒是站在一旁的顾世均把他们认出了,给杜晚晴介绍,说:“这位漂亮的小姐叫许秀之,是许劲的掌珠。秀之,杜晚晴小姐跟令尊认识。”

    许秀之很大方地跟杜晚晴握手,并且说:“杜小姐也是从事银行业务的?”

    对方这么一问,一旁站着的高进与高惠立即像看见了敌人的刺猬,全身挺立,防着对方扑前来侵袭似的。

    杜晚晴不愧是见过场面的人,她温文地答:“我是银行业务的支持者。”

    这么一说,连顾世均都笑起来,连忙说:“对,对。”顾世均立即和应,然后把手搭在另一个年轻人的肩膀上,对杜晚晴说:“这位是乐宝源的大公子、础君的哥哥,乐明君。刚在加州大学医科毕业。”

    杜晚晴下意识地说:“你跟我的表弟表妹高进与高惠是同校同学了,同一个学院吗?”

    对方还没有答杜晚晴的问题,那位许秀之就说:“啊,是吗?原来高进与高惠有这么漂亮的一位表姐。”

    许秀之的这句赞美,使高进与高惠同时红了脸。

    乐明君也插嘴道:“对,我赞成秀之的话。”

    此言一出,高进与高惠兄妹俩的表情更复杂,看在杜晚晴眼内,虽然猜不透来龙去脉,也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于是微微扶了顾世均的手,示意跟他走到别个地方去。

    “怎么了?跟他们谈不拢?”顾世均边走边问。

    “到底年纪不同,碍着孩子们谈他们的热门话题,何必讨这些没趣了?”

    “对,我们找新翁去,还未见过荣浚杰呢?”

    真是一说曹操,曹操便到。

    荣浚杰跟他夫人双双出现,热烈地与顾世均与杜晚晴打招呼。荣夫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看上去并不显老,丰容盛髻,珠光宝气,集荣华富贵独到凌锐于一身。一看就知道是个颇利害的贵夫人角色。

    她胸前挂着的那个跟一只麻将牌般大小的翡翠玉牌,以卡钻围着镶起来,跟她手上那只十卡拉的正方型巨钻,相映成趣,闪烁得令人有点头晕眼花。

    杜晚晴不敢迫视。

    荣夫人对顾世均说:“你的夫人往哪儿去了?”

    “在欧洲未返。”

    “可不许你趁她人不在香港,你就玩个天翻地覆了,这儿有千百对眼睛在帮顾太太的忙,死盯着你呢!”

    说着这话时,荣夫人瞟了杜晚晴一眼,带一点点的疑惑与不屑。

    彼世均连忙开腔:“杜小姐是我世交,她祖上已跟家祖父母、家父母认识,且是深交。”

    “啊,原来是世妹。”荣夫人这样应着,声调仍然稍为提高半音。

    “杜小姐也是我请来的客人。”荣浚杰竟然说了这句话,并道:“晚晴,我有几句话跟你说,摇电话找不到你,想你这些日子来一定很忙。”

    “是的。”

    说着,荣浚杰稍稍搀了杜晚晴的手臂一下,两个人信步走开。

    “什么事要跟我说呢?不会令荣夫人不高兴吧?”晚晴说。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她喜欢自讨苦吃。我最恨她刚才那副表情、那种态度、那个声调。大庭广众,稍一失仪,损失的是自己。”

    “不要生气,有什么要事找我?”

    “晚晴,你认识姚守成?”

    “不认识。他是我父亲那间经纪行的伙伴,可是,我从没有见过他,什么事?”

    “这人靠不住,且,”荣浚杰有点迟疑,才下定决心说“令尊与令兄也有不是之处,他们的所作所为,你未必知道。”

    “请告诉我,别令我蒙在鼓里干尴尬。”

    “难为情倒不是一回事,只怕弄出乱子来。姚守成近这些日子来,在市场炒买得极大,他们的经纪行,交收方面老是出问题。换言之,买卖的股票,都不能如期交货兑现。这是替我主持港股投资的经纪行告诉我的。我亦求证乔继琛辖下负责金融业的职员,消息完全一样。这样子闹下去,早晚要连累令尊出事。此外,令兄杜展晴先生入这行怕是日子尚浅,他不大明白事件的轻重。前些时,市场上传出我们荣氏建基集团迁册的消息,据我调查的结果,是他把消息广播的。这还不打紧,为了要市场中人入股,他故意透露我跟你的关系,证明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其来有自的。晚晴,我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亦深知你的作风与为人,只是,他这样放肆下去,对你的害处比我还大。”

    杜晚晴的一张脸,忽红忽白,一双手尴尬得像是身体多出来的一件东西,不知往哪儿安顿才好。

    “这还不是我急于要找你的原因。近日,荣氏的另一间在国内经营地产的建荣公司上市,杜展晴又扬言我们之间的关系,跑上总包销的写字楼去,要求做份包销生意,说是我在你跟前答应过的事,人家求证的电话搭进荣氏来问我,只好否认。晚晴,我相信你明白这些事发展下去的后果。”

    “对不起。”晚晴抬起头来,表情像被迫在法官跟前承认自己过错的犯人“除了这句道歉话,我不晓得再说什么。”

    “晚晴,找一天我们要好好的谈。长此下去,不是办法。恕我跟你讲句坦白话,有这种亲戚在,你根本不再需要仇人。”

    说得太对了。

    “晚晴,请相信我肯如此坦白,只为对你仍有信心,我另外有一个小计划,也要跟你谈谈。”

    才说完了这话,身后就有人叫杜晚晴:“晚晴。”

    回头一望,晚晴有点骇异,竟是杜日晴,还有日晴的丈夫游子健。于是连忙回应。

    “啊!二姐,二姐夫。”

    游子健立即跟荣浚杰握手,说:“荣世伯您好!我叫游子健,家父是游福生。他老人家有微恙,嘱我来向荣世伯道贺。”

    也不知道荣浚杰是否记得有游福生这个朋友,只见他礼貌地跟游氏夫妇打招呼。毕竟荣浚杰是超级富豪,跟城内上万的富户,是有着距离的。

    难怪游子健也急急摆出了一副讨好巴结相。

    “是你二家姐与二姐夫?”荣浚杰问。

    晚晴点头。

    “难得,真是一门俊彦。”之后,荣浚杰再说:“晚晴,失陪了,改天我再找你详谈。”

    只为有杜日晴夫妇在,晚晴也就不好意思把自己打算退出江湖的消息告诉荣浚杰,就目送着他招呼别的嘉宾去。

    “晚晴,你跟荣浚杰有很深厚的交情?我正打算跟荣氏谈些生意。”游子健说“看看你能不能从中穿针引线,好让我们水到渠成。”

    这话是很难答应的。

    杜晚晴正思量着应对时,只见顾世均慌忙地走过来,挽着杜晚晴的臂弯,就打算拉着她走。

    “什么事?世均。”

    “对于不可理喻的疯狗,我们只有避之则吉。”

    “什么?”

    “我的太太竟然闷声不响在昨天回港来,我看已经约了你出席,不好更改了,谁知她会管自跑到这儿来,怕她闹事,我们还是走吧!”

    “不要紧,我可以自己先离场。”

    杜晚晴觉得事态有点不寻常,她当然不要连累顾世均,更不要发生些什么误会。

    “不,我带你来,就有责任保护你。”顾世均如此坚持。

    杜晚晴不是不感谢顾世均有此承担。然,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其妻的无道与蛮横。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挡住了顾世均与杜晚晴的去路,且随即听到“噼啪”两声,两记清脆的耳光就打在杜晚晴的脸上,惹得旁的人都惊呼起来,蜂拥上前,争看热闹。

    只有杜晚晴没有惊叫,甚至她连面色都没有大变。只稍稍拿手把脸上的发丝拨回后面去。

    她告诉自己,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她希望以自己的镇静,安顿观众的心,各就各位,重新饮宴畅聚。

    她甚至不介意人们让开一条出路,好等她静静离场。

    在今时今日,这的的确确是一场误会。

    她只不过跟顾世均一同出席朋友的晚宴,任何人都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怒气。

    然,她听到对方咆哮:“竟然趁我到欧洲去,就带她出来亮相了。”

    彼世均满头青筋暴现,喝道:“你立即给我回家去,在我还可以容忍你之前回家去。”

    “爸爸,你不能为了个不三不四的野女人,而这样子对妈妈!”

    不知什么时候,旁边跑出个少女来,红着张圆脸,眼有泪光,挡在父母之间,尖声理论。

    “这儿没有你的事。”顾世均嚷。

    “什么时候你一旦翻了身,就拖住蚌野娘子在大庭广众出现,目中无我了?通世界的人向我报讯,这姓杜的是你的情妇,是不是就这样打算在太平盛世长享富贵,冷手执个热煎堆,有这么容易的一回事?”

    彼世均别个头去,一手拖着杜晚晴,说:“我们走,晚晴,她们并不知道自己身上为何仍能有这样的穿戴,可是,我知道。”

    “不,你站着,你不能走。”那姓顾的女人冲上前去,抓住了顾世均。

    “爸爸,要回家的话,我们一起走。”

    第五节晚晴足踝上的痛楚

    母女两人拥上前去,硬把顾世均拖住杜晚晴的手扯开了,顾心元且顺势一掌,把杜晚晴推跌在地。

    围拢着看热闹的人,似是目睹高潮,齐齐自喉咙间发出异样的声响,益发使场面觉得混乱。

    彼世均终于被架着走离了,跌坐在地上的杜晚晴,以双手支撑着地,缓缓地打算站起来。

    脚踝处一阵痹痛,使她无法不再度跌倒。抬起头来一望,杜晚晴急痛攻心,她看到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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