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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张纾的看家本钱,他将来还会不会再起祸乱,便未可知晓。

    因此,瞿庆在参见罗彻敏时,那笑意就不免有点牵强。

    “听说,你是王妃故人?”杜乐英提着酒囊,罗彻敏把手伸到酒液中,搓揉着手,手心被烧得刺痛,定然又蹭破了皮。酒倒完了,罗彻敏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才扶了瞿庆起来。

    “是,”瞿庆一如从前所见,殷勤地笑着,道:“小将家与王妃娘家有亲缘,十年前前去投靠王妃,但盼王妃赏小将一碗饭吃。可王妃让别的大人帮小将写了一封荐书,便投到张纾麾下。起先不过是个司曹,两年前方才升作节度副使。”

    八年间由一名司曹升作节度副使,这份知遇也算不薄。想来张纾绝没有想到,这看似卑琐的人物,竟然会断送了他在凌州的十年经营。

    罗彻敏让他在客位上坐下,道:“我在凌州时,任性胡闹,可让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哪里?”瞿庆又腾地站了起来,躬身道:“世子明毅果敢,让张纾在军中大失体面威望,否则小将这次才能一呼而百诺,为王上保下这边境重镇。”

    虽然明知是吹捧奉承,可罗彻敏听在耳中,依然情不自禁地露出笑颜。直到看到唐瑁睨过来的眼神,方才将脸又绷得紧了,道:“凌州起事定然万分险恶,还请将军向我细说一遍。”

    “是,”瞿庆道:“张纾在得到毓王黑摩岭败绩的当日,便决意叛乱”

    张纾的第一步,就是向右居屠王求援。这并不困难,右居屠王被罗彻敏擒下折辱,早己是气得发晕,那里还经得起他三言四语挑拨,当即答应即刻传召他的青央部发兵。

    瞿庆见形势危殆,赶紧往泷丘送八百里加急的信,建议薛妃设法先稳一稳张纾,示弱于他,令他不过于提防,以方便瞿庆暗中行事。

    “原来如此!”罗彻敏一拍案几,就想起身,自己默念了好几遍“要稳重,要稳重”后,终于才重新坐正。他悻悻然道:“母妃拿下唐判官他们几个,原来是这个意思,为什么倒不对我说明,让我”他声音虚了起来,道:“平白地惹她生气。”

    “世子还是救下我的性命,这是无疑的。”唐瑁在一旁苦笑,道:“因为谁也拿不定张纾会在那天起事,若是他多等几日,我们被押送到了凌州,只怕会先拿我们奠了旗!”

    罗彻敏不由得一寒,想到只是为了多几分把握,四人的性命就这样交了出去。这种做法,真有必要么?

    似乎是看出他的心思,唐瑁叹道:“人世间不得己而为的事,本就极多。世子不必因此而耿耿于怀,要向王妃好生道歉才是。若是因此事让你们母子间有了芥蒂,那倒是我们几个的罪过了!”

    “何至于此,”罗彻敏故作戏语:“若是有一日,我不给王妃惹点什么事,她只怕反而不惯了!”

    这话也不无道理,引得唐瑁和瞿庆都笑起来,瞿庆方才接着说下去。

    瞿庆在军中多年经营,早己私下里笼络了不少人。他先在文书上做手脚,将对张纾最为忠心的几支军队调开,然后在校场设伏,引张纾阅军,意欲当场将他拿下。只是却出了岔子,以至功败垂成。

    “事情都是坏在那个常舒手上!”瞿庆提起他时,意犹不平。

    “张纾从唐判官手里逃得性命后,待常舒就大为倚重,黑摩岭消息传来,更是青眼有加,聘他作掌书记,管理一应机密。他发觉了我的动静,向张纾进言,张纾有了防范,校场兵变便没有成功。不过幸好他只是抓到了我布下的两个卒子,并没能拿出我有涉事变的实据。我一向屈事张纾,他并不以为我真敢生出背他之心来。”

    这一来,便有了缓冲余地。瞿庆赶紧逃出晖河,与几个早和他有了联络的将军会合一处,打算先逃到春山府,阻一阻张纾南下之军。却没料到这时,张纾军中又生变故。

    “这就是攻下晖河后听人说的了,”瞿庆快意一笑,道:“白衣汗身染重病,别失九部之中,跟斗鸡眼似地彼此防范着,这时辰谁也不愿大举远征。右居屠王虽然当时答应,回去后却又有了犹豫。张纾也是顾头不顾脚,竟然决心以泷丘子女玉帛为酬,引动白衣别失诸部齐来。”

    常舒对此事极是不满,他的犟脾气再度发作,竟然当然所有僚属将领的面,和张纾大吵起来,拂袖而去。这一吵不打紧,却将本该是极机密的事兜了个底朝天。晖河众人一片哗然,当夜就有天月都反出晖河,来投瞿庆。正准备逃到春山府的瞿庆大喜过望,率军再度北上,两军接战后,除了张纾嫡系,其它诸军叛离甚众。张纡不敌,便向铄州这边逃来。却没料想正巧与罗彻敏遭遇。

    昨夜相逢,也不知是那一方更为惊恐了。

    “那你看他会去何处?”罗彻敏问道。

    “他与北州程梦节有旧,我估计他会去投北州,先休养些时日,再作打算。”

    一场危机算是暂时过去,罗彻敏想起当初的任意行事,不由得即愧且惧,暗暗警醒自己日后要引以为戒。

    唐瑁道:“瞿将军来得好,昃州战事有变,我们要去援王上,正觉力量单薄,这一下可就不愁了。”

    “正是!”罗彻敏先是一喜,马上又想起一事,道:“只是白衣别失那边,会不会有异动?”

    “应该不会吧?”瞿庆答应起来略有犹豫,却还是道:“他们本就正忙着争位,眼下又没了张纾这内应。再说,我己按王妃的话,在这几天里送了大量金银珠宝与他们各王公,似乎一两月间,不会有什么大的异动。”

    他即然这么说了,罗彻敏便和他议定,由他率半数兵马随自己去昃州,留一半回镇凌州。

    两天后,曹原岭便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冲天道的山口两壁高峙,平砥如削,乱石翻涌,草深没人,内面阴风阵阵,异啸若鬼。

    陈襄哆嗦了一下,道:“什么冲天道?应该说是入地道才对,王无失你看,这不象是阎罗殿的入口么?”

    王无失骂道:“你真是会说话呀?这根舌头怎么不烂掉呢?”

    罗彻敏听到后半句,回过头来问:“他说什么了?”

    “我不过是说着玩玩地,又怎么了?”陈襄有些心虚,嘀嘀咕咕地想蒙混过去。

    罗彻敏瞧了瞧山势,也无端端生出些怯意,他道:“我们扎营吧!”

    “今儿晚上不赶夜路了?”陈襄不由高兴起来,他是个最能吃会睡地,这几天急行军,可把他熬坏了。

    “不赶了!”罗彻敏道。

    先前的军报中,都提到昃州城外宸军密集,一过曹原岭,几乎马上就进入了战场。因此罗彻敏方才正和唐瑁商议,说要兵丁们停下来埋锅造饭,准备着好生休息一夜,次日一鼓作气通过冲天道。

    正在打下第一根柱桩时,有颗小石子突然震跳了一下,向罗彻敏落来。罗彻敏往边上避了一辟,突然发觉脚下的大地震动起来。

    “布阵!”瞿庆尖利的嗓声在所有将士头顶上呼啸,象乌鸦的啼哭般充满了不详之意。

    罗彻敏跳到一块突起的崖石上想看个究竟,然而那上面竟己经有了人。他差点滑落,让那人一把掺住了。竟是鄂夺玉。

    他们一齐向地震的来源看去,如钩冷月下的的骑军,象是一大片沾了霜的草地在移动,似乎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就可以铺平了天,盖满了地。

    “白衣别失来了!”鄂夺玉指着那纯白色的大纛道:“是左明尊王!”

    白衣汗之下,有四王,首左明尊王,次右明尊王,再次左居屠工,未右居屠王。这次究竟是什么事,竟然惹得左明尊王亲自到来?

    将校们忙着指挥军队迁入山道内面,在山道前筑起石墙。罗彻敏唤了瞿庆来,道:“瞿将军,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瞿庆抓着头,本来就有些秃的头皮更见稀疏,他发愁道:“若来得是右居屠王倒也说得过去,偏这左明尊王,是最有机会继任白衣汗的,我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现在追过来。”

    “难不成,是白衣汗已然死了?”罗彻敏道。

    “不,白衣别失丧服尚黑,若是如此,他们的衣裳旗帜都会染黑的。”鄂夺玉在一边摇头。他这话引得唐瑁多瞅了他一眼,似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罗彻敏却没有留心这个,想了一会咬了咬牙,道:“你们几个来,跟我去阵前会他们一会!”

    罗彻敏身上穿了暗甲,只带了半通蕃语的瞿庆作翻译,连何飞也没让跟着,就出了营垒。

    见到他们,一排排箭簇抬了起来,无数根筋弦的弹音仿佛是初春时萌动的蛰虫,在原野上此起彼伏。

    “你跟他们说,”罗彻敏对瞿庆道:“我父王前年才与白衣汗结盟为兄弟,他们背盟破誓,是何道理?”

    瞿庆大声将他的话传了出去。不一会旗帜一动,簇拥出来一个人。隔得远了,看不清眉目,却能看到那人戴着一尊半尺高的金冠。金冠上宝光流幻,红黄蓝绿紫诸色皆明灿无比,然而却毫无半点芜杂之意,只觉得豪贵之气逼面而来。

    “是毓王的小世子吗?”居然是中土官话,虽不甚流畅,发音却甚准。

    罗彻敏吃了一惊,脱口问出:“你会说中土话?”

    “是,这可是毓王妃当年亲教本王的!你大哥曾从我习骑射,可惜天妒,唉哟,这成语我却忘了!”左明尊王的语气颇有些懊恼。

    “天妒英才”罗彻敏不自觉地给他补齐了。

    “是了,就是天妒英才!”左明尊王十分高兴地重复了一遍。

    听他声音,大约三十多岁,却可能会马上继任白衣汗,足见得有过人之处。罗彻敏小心翼翼地道:“左明尊王即与我家有旧,那么此来气势汹汹,却是何意?”

    “是呀,本王是不愿与你这小辈为难的。谁知你却得罪了本王舅父,本王舅父求本王为他报仇,本王看在母亲份上,也不能不答应呀!”

    “右居屠王背约侵入我家境中,我不过是礼送他回去而己,并不曾伤了他半根毫毛。若要报复,等那日我到贵王金帐中作客,你们再送我回来了好!”罗彻敏驳了回去。

    “呵呵,小世子很会说话呀!”左明光王笑起来,那种笑声顿时变得极为浩大,象是无遮无挡地风,刮过罗彻敏耳畔。

    “本王知道你此去是为了救毓王,只要留下天母镜,本王就此撤军!”

    回到营中后,所有人围了上来,纷纷问道:“那番王说了些什么?”他们只听到那阵大笑,而没能听清说话的内容。

    罗彻敏的眼光一下抓到了鄂夺玉,道:“你跟我来!”

    两人齐肩站到的方才的那块岩石上,左明光王的军队肃立在他们的视野极处,数千匹骏马低沉的鸣叫声不绝传来,光听那声音,都能令人斗志尽消。

    “十七郎,我问你一句话,”罗彻敏并不看他,声音沉甸甸地道:“你是为了那面镜子,才去的凌州,是不是?”

    鄂夺玉不自觉地往边上一避,然而这石上如此狭窄,毕竟也避不开什么。他盯着罗彻敏微光中清晰的侧面,许久都没有在那上面看到任何变化。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见识了你在泷丘的能耐了”这话说了一半,罗彻敏就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即然鄂夺玉这么容易就能从大牢中逃出来,那么他先前充军去凌州,就让人觉得不可思义。

    鄂夺玉不置可否,反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为了这面镜子去的凌州?”罗彻敏骤地转过脸来。

    他不等鄂夺玉回答,一拳往石壁上击去,击得碎石纷落,又急又快地道:“左光明王向我要那面镜子。我不愿受人要挟,那镜子对他们如此重要,我更不该轻易给他们,给了他们日后定然会有大患!”

    “然而然而我想去救我父王,我不想让将士们白白丧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罗彻敏停了下来,他微微地喘息着。这停顿让鄂夺玉觉得无比的漫长。

    “况且,这镜子还关系到你!我答应了送你,没有你我也拿不到这东西。若你真的就是为了这镜甘愿受充军之苦,那么它对你一定非常重要!只要你说一个‘是’,我就冒险打这一仗!”罗彻敏逼视着他,眼神亮闪闪地,是那种明澈见底的亮。他又提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你说,是,还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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