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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时间坠落在了南明城。

    大本营。

    将近中午,去城外探路的八个人仍未回来。二楼已寂静了两个时,似乎里面的人都成了哑巴——唐甜和秋秋在一间卧室里,林君如和枝在书房,另一间卧室则留给了钱莫争和黄宛然。

    只剩下手备针的走动声,滴滴嗒嗒地指向1145分的位置。钱莫争不停地来回踱步,背后的虚汗早已湿透衣服,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

    “你停下来好不好!”

    沉默许久的黄宛然终于开口了,原本风韵犹存的少妇,一下子老了很多,苍白的脸失去光泽,头发随意而纷乱地披着,双眼无神地看着他。

    “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我不该出现在你眼前,不该破坏你们的家庭,也许我当年根本就不该认识你!”

    钱莫争使劲抓着自己的长发,像要把头发一根根全拔下来。

    “够了。”黄宛然又一次抹了抹眼泪,“现在这些又有什么用?”

    “成立死了——他是为了救秋秋而死的,而他已经知道秋秋是我的女儿,他才是个真正的男人!与他相比我算什么?不过是个浪迹天涯不负责任的废物,抛下女人和孩子那么多年,突然出现却什么都做不了。”钱莫争越越激动,走到窗前对着天空轻声道,“成立,你赢了!你用生命赢得了秋秋,而我彻底地输给你了。”

    面对他这副样子,黄宛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前又浮起成立的脸,带着鳄鱼潭的血水挂在墙上,镶嵌在黑边的相框里。他的黑相框又变成枷锁,重重地套在她的脖子上,让她越来越感到窒息,无法喘过气来。

    披头散发的钱莫争就像野人,看着窗外的天空喃喃自语,仿佛钟鼓齐鸣的咒语,为了祭奠成立死去的灵魂,或安慰这里的每一个人?

    黄宛然再也看不下去了,抹着眼泪走出房间,来到隔壁的卧室。唐甜一直陪伴着秋秋,两个人也没什么话好,各自呆坐在角落中。

    看着十五岁的女儿的背影,她的嘴角颤抖片刻,轻声:“秋秋,你饿了吗?要妈妈给你做午饭吃吗?”

    然而,女儿并没有睬她,继续一动不动地坐着。

    倒是唐甜回过头来,皱着眉头:“她没过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黄宛然心如刀割地走到秋秋面前,女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刚失去了父亲的秋秋,脸色惨白,眼里布满血丝,完全不像她这年纪的少女。

    黄宛然忐忑不安地了句“对不起”。

    但秋秋丝毫都不领情,阳光透过树叶和窗户洒在脸上,宛如一尊不动的雕塑。黄宛然知道再多也无益,只能无奈地退出房间。

    钱莫争得没错——成立确实赢了,将钱莫争和黄宛然都击倒了,他在最后的时刻感动了秋秋,使长久以来恨着他的女儿,将永远深爱他这个“父亲”,并将仇恨自己的母亲。

    客厅里沉默得可怕,不知旅行团的其他人遇到了什么?能否准时回来午餐?黄宛然去厨房转了一圈,但心底乱成一团什么都做不了。她也不想看到钱莫争的长头发,便来到书房门口,正好撞到枝的目光。

    现在大家都知道枝的名字了,但谁都搞不清她是从哪儿来的,谁也不太敢和她话。林君如坐在枝身边,困得快要睡着了,只为了叶萧临行前的叮嘱,还一步不离地盯着枝。

    “你很伤心?”

    枝大胆地站了起来,走到书房门口正对着黄宛然。

    停顿了几秒钟,黄宛然漠然地头回答:“是的。”

    林君如也紧张地站到枝身边,盯防犯人似的跟在旁边:“我都快要给憋死了。”

    二十、二十五、三十八——不同年龄的女人站在书房门口,三足鼎立似的构成了犄角。

    但枝全当林君如不存在,依旧盯着黄宛然的眼睛,仿佛看穿了她的所有悲伤,从十八年前到今天清晨,还有未来的几十个时。

    “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枝将长发垂到左半边脸,目光狡黠地微微一笑,“但你会留下来。”

    林君如也被这句话震了一下,急忙站到她面前喝道:“什么呢?”

    “算了,没关系。”黄宛然苦笑了一下,疲倦地背靠着门框,“就快中午十二了,他们该回来了吧。”

    “天知道他们在哪儿?”

    “我知道!”

    枝又插话了,她睁大神经质似的眼睛,那双黑洞洞的瞳孔里,映出一个无比高大的建筑,直插群山之间的云霄。

    “在哪里?”

    林君如的心也被悬起来了,却听到枝缓缓地吐出三个字——

    [b]“在天上!”[/b]

    “什么?”

    黄宛然也禁不住皱起眉头,听着枝继续补充:

    “那是另一个世界。”

    二

    另一个世界。

    正午,10分0秒。

    中南半岛的阳光,如利斧重重地直劈下来,砸在丛林包围中的高塔上,将所有人都劈成两半。

    叶萧仰起头看着太阳,眼睛立即被刺痛了一下,后背心也早已被汗水湿透。他低下头来,双手托着的后背,汗水滴落到她鼻子上。

    那滴汗水,在阳光下慢慢蒸发。

    缓缓地睁开眼睛。

    在睫毛和泪水的窗帘下,她首先看到的是叶萧的脸,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也有些刺眼的阳光,但她瞬间已明白了——自己还活着。

    然而,记忆里明明是从中心宝塔最高的葫芦上,松开双手径直摔了下来,并在空中飞翔坠落时失去了知觉……

    自己应该是在另一个世界,无论地狱或天堂,还是分解成血肉模糊的尸体,或化为一团无影无踪的空气。

    接着,在叶萧疲惫的脸庞旁边,又出现了孙子楚、童建国和厉书的脸,还有伊莲娜和玉灵,最后是杨谋的DV镜头。

    不,大家都死了吗?一齐相聚在冥界彼端?

    但天空依旧那么蓝,阳光也如此毒辣灿烂,还有叶萧身后高耸着的宝塔。

    黑色的高塔直插云霄,十九层塔檐往上逐渐缩,直到塔尖那遥不可及的葫芦。从塔底仰望上去,葫芦竟有些像口红,一支用旧了的别致口红。

    大家的嘴巴都在动,看来是在大声呼喊,特别是叶萧焦虑的眼神,从这个角度看上去,这家伙还是蛮有男人味的。

    不过,的耳朵却什么都听不到,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没有声音,那就是世界末日的声音。

    当她再一次怀疑自己活着还是死了时,脑海里痛楚的幻影猛然袭来,眼皮也再度重重地合上,世界恢复了黑暗和混沌。

    她依旧没听到叶萧的呼唤——“!!”

    “她又昏过去了!”

    厉书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她明明已睁开了眼睛,或许是被阳光刺了一下,也可能体力完全透支了,甚至是流失汗水过多而中暑了?

    伊莲娜随身带着预防中暑的药,赶紧扒开的嘴巴,叶萧伸手捏住的鼻子,和着矿泉水将药片灌了下去。

    叶萧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地,这里仍是几十米的高处,整个建筑的第三层也是最高层平台,背后是高达数十米的中心宝塔,周围立着四座十几米的高塔。五梅花的宝塔矗立在层台基上,象征着世界中心的须弥山。

    另一个世界的中心吧。

    他茫然地眺望着四周,正午的阳光与大风呼啸而过,吹乱他被汗水淋湿的头发。他坐在古老的东方金字塔上,几十米下是片绿色的广场,四周围绕着莽莽的丛林,再往外就是崇山峻岭的峡谷,宛如一座巨大的监狱。

    叶萧宁愿自己被判死刑,也不愿在这座监狱里服无期徒刑。

    十几分钟前,爬上中心宝塔的最高层——第十九层,叶萧也气喘吁吁地跟着爬上来,却发现她居然打穿了塔石板,表演杂技似的坐到塔尖上,双手抱着葫芦异常地微笑着,稍有闪失摔下去一定粉身碎骨。

    就在他干着急又不知如何是好时,居然放开了双手。随着耀眼的眼光从塔射下,她并没有向塔外面坠落,而是径直坠入了塔里面,正好结结实实地摔到叶萧身上。

    就差了几十厘米,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在中心宝塔内的第十九层,叶萧却被她压得很惨,也幸好是他做了肉垫子,居然毫发无伤,只是当场昏迷了过去。

    叶萧休息了片刻,艰难地将背起来,一只手撑着墙壁,双脚踉跄地走下石阶。用尽全身最后一力气,才艰难地将她从十九层背到十八层——要知道他刚刚爬了十九层楼梯!就当他要带着背上的滑下来时,童建国和厉书及时地赶到了,原来他们看和叶萧一直没下来,心里着急便也爬了上来。

    于是,三个男人轮流背着,从十八层一直到第一层。回到层台基的回廊下,三人都已汗流浃背,尤其是叶萧差昏过去,赶紧倒地大口喝水。

    此刻,正午的太阳直射着八个男女,刚才醒过来几秒钟,却又沉沉地昏迷了过去。孙子楚和伊莲娜一起用力,将挪到一个雕刻着大象的门廊下,正好可以遮挡阳光。

    “已经十二钟了!”

    厉书抹着额头的汗珠,刚才轮流背下了十八层高塔,双腿都快走断了。更重要的是饥肠辘辘,倒在一块石板上大口喘气,似乎全身的水分都被蒸发干了。

    当他低下头来时,忽然发觉石板上刻着一些文字,他揉了揉眼睛——没错,是用尖刀之类刻出来的。

    石板上刻的并非中文,也不是泰国的蝌蚪文,而是英文字母!

    他立刻兴奋了起来,英文正好是自己的强项,但他却看不懂这行字的意思。

    不是英文?他又仔细看了看石板,才发现居然是拉丁文!

    没错,这是古罗马人的文字,欧洲中世纪的国际语言,也是天主教的官方语言。

    他曾经自学过拉丁文,所以能看懂它们的意思——

    我,卡洛斯·桑地亚哥,来自里斯本,为暹罗王服役,公元1600年9月7日,到此留念,我若能侥幸活下来,全拜仁慈的圣母玛丽亚所赐!阿门!

    看完这段四百多年前留下的文字,厉书已是满头冷汗,脑中浮起一年前的景象:在德国的美因茨,古登堡印刷博物馆的阅览室,那本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古书……

    是的,卡洛斯·桑地亚哥的梦已经应验,中国的旅行者们来到沉睡之城,而且,今天正好是9月7日——与石板上所刻的是同一天。

    厉书在心底暗暗地:“你好,雇佣兵桑地亚哥!果然是最最奇妙的命运,把我们连接在了一起,我最亲爱的朋友!”

    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个发现出来,也没人发现他的反常表现。

    厉书抹去额头的冷汗,霍地站起来:“我们能不能先回趟大本营?”

    “对,还是先回去吧,留在这里我们都会累死的。”

    玉灵也附和他的话,她还没有忘记导游地陪的职责。

    “好,你们都回去吧。”

    疲惫的叶萧背靠着回廊浮雕,也不管背后的罗摩像有多少年历史了,眼睛半睁半闭,无神地对着远处的山峦。

    伊莲娜着急地问:“那你呢?”

    “别管我,你们先下去吧。”他低头看着昏迷的,“我就留在这里,等她醒来再。”

    总不能把一个人抛在这里吧?第三级台基的石阶异常陡峭,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爬下。如果在没有任何保护工具的情况下,强行背着一个昏迷的人下去,十有**会酿成大祸。何况他们都已筋疲力尽,谁都没力气来背动一个人,叶萧甚至连自己下去的力量都没了。

    大家低头想了一会儿,童建国开始话了:“叶萧得没错,必须有人留在这里,我们先回大本营去。下午要尽快赶过来,带好水和食物等补给品,要有在这里打持久战的准备。”

    “好吧。”厉书撑着双腿站起来,心地俯视着三层台基下面,绝对有二十层大楼的高度,“快下去吧,否则都会困死在这里的。”

    就当他们准备爬下去时,孙子楚却坐在叶萧身边:“让他们都下去吧,我留在这里陪你。只有你一个人坐在上面,我怕你不但保护不了,自己还可能有危险,天知道这些塔里还藏着什么?”

    “我也留下来吧!”

    杨谋举了举DV摄像机,他要继续记录这个地方,而且他也不愿回到大本营。

    “这样也好,你们几个留守在这里,一定要等我们回来,谁都不能乱动,我们会尽快带水和食物回来的。”

    童建国再一次扮演了领导者的角色,随后招呼着玉灵、伊莲娜和厉书一起下去。

    古话“上山容易下山难”,要下石头台阶的金字塔更难,四人艰难地互相搀扶,抓着石板一步步往下走。足足用了十分钟,在太阳下又出了一身大汗,他们才惊险万分地下到第二层台基。再往下就容易了许多,他们手忙脚乱地爬到第一层,顺利地走下石级,回到广场的平地上。

    回头仰望高耸的石台,更感觉这座建筑的可畏,完全超出了一般人想象,简直是奇幻电影的电脑特技布景。特别是层平台上的五座宝塔,几乎要让仰望者的脖子脱臼!

    见多识广的童建国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还在那上的四个人,从上往下看是什么感觉。他又转头看看玉灵,依旧是那身傣族的筒裙装束,只是为了爬那些台阶,而将裙摆结成短裤状,露出一对修长美丽的腿。

    看着玉灵的脸庞,再看看身后古老的建筑,童建国隐隐联想到了什么。

    “快走吧!”

    伊莲娜收拾着衣服催促大家,四人迅速离开这里。他们穿过布满野草的广场,回到布满雕像的大道上。玉灵边走边摸着那些妖魔鬼怪的脑袋,若有所思地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厉书冲到最前面,第一个走出神秘微笑下的大门。

    四人隐入丛林中的道,身后留下两道古老的围墙,和那无比高大的梅花宝塔。

    神秘的微笑,正看着他们。

    三

    “我要回家!”

    唐甜紧紧咬着嘴唇,无法阻止脸上滑落的泪水。她枯坐在大本营二楼的卧室,寂静无声得就像太平间,从三天前踏入这个沉睡之城,再到此刻心里深深的裂缝,让她再也无法忍受了——这个该死的城市让她发疯,让她无法呼吸无法生存,真想立刻踏上飞机回家。

    她再也不顾忌屋里有其他人了,十五岁的秋秋回过头来,蔑视地瞪了她一眼,随后又继续看着窗外。刚失去父亲的秋秋,显得要比她坚强许多。唐甜再也坐不下去了,来到客厅里烦躁地徘徊。黄宛然还在准备午餐,刚才又一次去叫秋秋吃饭,但女儿丝毫没有理她,只能这样憋着腹中的饥饿。

    已是中午145分了,去探险的八个人仍未归来。唐甜的手指有些颤抖,最重要的是她的杨谋,她不能忍受见不到他的时刻——恋爱中的女人永远是喝醉了的,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已与这个男人无法分离,就像三年前看到杨谋的第一眼一样,他将是唐甜生命中唯一爱过的人。

    他们是在半年前订婚的,家里人为他们订了豫园的绿波廊,她抓着杨谋的手不肯放,好像已提前走上了红地毯。她的父母对女婿非常满意,而公公婆婆对她也不错,她觉得那晚真是很美满,自己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唯一让她有些不高兴的,是杨谋的手机和短信响个不停,可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但愿那些短信都是祝福吧。

    订婚那天晚上,他们又去了钱柜唱歌。唐甜第一次喝了许多红酒,唱到最后一首歌的时候,她已经要喝醉了,却执拗地拿着话筒,几分走音地唱着刘若英的《为爱痴狂》。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像你过那样地爱我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唐甜还把话筒递到杨谋嘴边,要他也一起唱“像我这样为爱痴狂”,他却尴尬地苦笑着,推自己不会唱这首歌。但她仍然这样痴狂地醉倒在杨谋身上,眼里满是幸福的泪花,最后在爱人的怀抱中沉睡……

    那晚以后,他们虽然还没住在一起,唐甜却几乎天天要见到她的新郎。每个夜晚都不能放过,每隔两时要发短信,每隔半天要通电话。尤其当他去外地拍记录片,总在他最忙碌的时候打电话过来。但她常听到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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