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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东到底是愿意借给她钱,还是不愿意借钱给她呀?

    李茗夏怔怔地站在杂货店门面边,手里死死地攥着电话听筒,良久也没放下。她能听出来欧阳东话里那不耐烦的语气,什么“有一个重要电话”,什么“你明天上午再打过来”,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分明就是他在敷衍搪塞……

    在打这个电话之前,她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欧阳东怎么可能把几千块钱借给她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哩?再,他们只是在那种见不得人不出口的地方见过一面呀,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可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她不能不对这个电话抱一线奢望,要不,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直在眼眶打滚的两行眼泪终于从她那因为绝望而失去光彩的眼睛里流淌出来,她连抹去它们的力气都没有……

    努力勤奋的弟弟也迈进了大学的殿堂,而且还是首都那所全国著名的高等院校,专业也教人满意,要知道,那个紧俏的专业在全省也只招收六个毕业生。这本该是天大的喜讯,可这个喜讯却只让李茗夏高兴了半分钟,随即,她便陷入了更大的痛苦中——这意味他们家需要为他们姐弟的读书付出更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又怎么可能负担得起两个大学生哩?即便是在城里,一个普通家庭也不可能同时供两个孩子读大学呀。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母校大门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去的县医院,整整一个下午,除了照顾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她就只知道坐在病床边的木凳上发呆,那封薄薄的录取通知书就在她那旧朽朽的挎包里,她连把这好消息告诉父亲的勇气都没有。好在医院开给父亲他们这些伤者的药片里带有安神的成分,中午吃过药,父亲就一直在病床上昏睡,要不,他一准会问她弟弟的事,她怎么敢把弟弟已经去邻县煤窑里做工的消息告诉他?她怎么敢,弟弟的录取通知书已经来了,九月初去报到时,光学杂费就得一万出头……

    ——家里怎么可能一下拿得出这么多钱来?

    卖掉一窝猪崽和那头养了四五年的大母猪,再卖掉耕田的大水牛,加上米柜里那个塑料袋里积攒的一摞子零零碎碎的票子,这最多也就五千不到;即便她把自己存下的一千多块拿出来,也只够缴上弟弟读书的一半学杂费;这余下的几千块钱,又该去哪里寻?

    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上考虑自己开学时的那笔开销了。弟弟才是他们一家的心头肉,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希望所在,至于她自己——她已经决定下学期不去报到了,等娘老子的身体好能自己照顾下自己时,她就去外地打工挣钱。弟弟要把书读出来,还要花不知道多少钱;在他读出来之前,她这个当姐姐理所当然要做出牺牲……

    弟弟已经在为这个家、在为她做牺牲了。自打知道高考分数后,他就再也没回到学校去看有没有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当父亲住进医院,他只和母亲与自己打了个招呼,就翻过山去了外县,是邻村的本家叔伯兄弟回来告诉他们,弟弟已经下了黑窑去挖煤。

    弟弟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呀!每每想起这事,李茗夏心头就会涌起一股酸楚和幸福,泪水也会在不知不觉*眼眶……

    现在,她要为弟弟的将来做打算。再怎么,她自己也是个女孩子,书读得再多也未必就会派上多少用场,她总会有嫁人的一天,那时就是她的丈夫盘养她,等他们有了娃娃,她未来的丈夫就该为她们娘儿俩操劳;可弟弟不一样,他是个男的,将来要成家要立业,要养活老婆孩子,对他来,读大学的意义要远远超过自己——这是他走出山区的唯一机会,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已经顾不上考虑自己的将来了,她要考虑的是弟弟去大学里报到时那一笔象山一样重的开销。

    得找人转借下这笔钱呀。她耷拉着脑袋,暗暗扳着手指头,挨个思量着家里的熟人。谁家都不大可能一下拿出这么一大笔钱,即便她父亲没躺在医院里,凭他的脸面也不会再借下这么多钱——为了让她读书,家里已经欠下好大一堆债了,这笔钱没还上前,她爹妈怎么好意思再去找别人开口?即使人家碍于情面不好拒绝,三百两百地拿出来,那钱也不见得就能凑齐那个数,更何况,这还仅仅是第一年的学杂费呀。

    父亲现在就躺在病床上昏昏睡着,时不时还会拱腰扭颈地吭吭哧哧地咳上好几声,那空空洞洞的咳嗽声就象从井里面冒出来一样;母亲这几天喂猪放牛割草下地,里里外外地忙活,也累得倒下了;现在,家里也只能靠她这个做女儿当姐姐的来为弟弟的将来操劳。可,她拿什么来为弟弟操劳呀……

    一定得把弟弟那笔钱凑上!无论如何,也要让弟弟走进大学的殿堂,这是改变他一生的机会,也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机会!她这个当姐姐能为弟弟做任何事,只要他能读上书!

    可即便她愿意为了弟弟做任何事,谁又愿意来帮助她哩?即便她想出卖自己来换取弟弟上学的机会,谁又会是那个掏钱的人哩?

    是的,她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里曾经也遇见过那么两三个有这种想法的混帐家伙,可当她决意与那段经历告别之后,她把记录着他们联系方式的本子都扔了,她现在怎么可能靠模糊的记忆来联系他们?能够帮她的人里,还有那个茶楼的胖老板——这是在刘源,可怜的李茗夏从头到尾就不知道他的名字,在今天以前,她也绝对不想知道刘源的名字——每个月的中旬,刘源就会给她的银行户头上汇去四百多块钱,这是秦昭家那个踢足球的熟人当初答应她的事,只要她能为秦昭保守住那个秘密,那么她的大学四年里每个月都会收到这样一笔钱,即使是在假期里,它也不会拖欠……

    李茗夏立刻就想到那个高高瘦瘦一脸愤怒的年轻人,他那双被怒火烧灼的眼睛立刻就显现在她脑海里,即便是在这充满消毒水气味的闷热病房里,她还是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她永远也忘不掉他那副凶神恶煞般的模样。

    他是踢球的,一定很有钱,他曾亲口告诉自己,他也是那茶楼的老板。他肯不肯帮自己哩?只要他愿意帮扶弟弟一把,帮他完成自己的学业,她能为他干任何事……

    可她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和欧阳东联系,她甚至不记得欧阳东的姓名。她得找秦昭。

    自从出了那件事,她和秦昭就再没过话,即便在学习和生活中不得不话,也是能有多简短就有多简短。她现在害怕秦昭会不理会她。要是那样的话……

    她给秦昭打了三次传呼,秦昭都没回,可当她电话拨进殷家时,接电话的正是秦昭,她还能听见秦昭一面提起电话一面对她妈妈嚷嚷:“妈!妈!你看着我的鱼,别煎糊了!……谁呀?”

    “昭,是我,李茗夏。”

    电话那头马上就是片刻沉默,好半天秦昭才冷冷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谢天谢地,秦昭在听完她的述后,只沉吟了一下就把欧阳东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她。她弟弟念书的事总算有一线希望了……

    可欧阳东只是厌恶地打发掉她。他根本就没让她把话完,便用一通谁都不可能相信的鬼话把她打发了。

    “喂,你打电话还没给钱!”杂货店老板叫住神智恍惚的李茗夏,这个一身乡下人打扮满脸是泪的女孩想占他的便宜吗?!这可是长途,电话机的计费器上清清楚楚地显示通话时间和电话费,足足十四块出头哩!

    “这是找你的六毛钱!”叼着烟卷的男人把两三张角票和一个硬币递给表情木然的李茗夏。

    李茗夏就捏着那几张钞票,睁着一双眼神呆滞的大花眼睛,拖着软得和棉花一样的脚步,纯是出于本能地走向医院的大门。

    “姨!姨!”马路对面有个女人在大声呼喊着什么人,李茗夏根本就没朝那个方向看,她连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姨!……李茗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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