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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小说网 www.23wx.cx,青城十九侠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话说灵姑见师父回船,众同门纷纷上前参拜,也想前往。易静道:“他们都要复命,此时人多正忙善后,你可无须。郑师叔既命谭道友今日出世,决可无碍。我们再谈一会,少时同往庵中参见便了。”谭萧因地劫灾限未满,自发龙女崔五姑也未前来援引,恐未到出世时期,心尚疑虑。经易静一劝说,心想:“大仇妖鬼徐完已然伏诛,自己在地底苦修超劫炼形以来,道力迥非昔比,好在相去满限不足一年,只要在此一年期中多加小心,想也无甚妨害。现时各正派中后起人物不少在此,正好乘机结识,以为异日修为之助。”于是不再坚持。

    正谈笑间,欧阳霜忽然飞来,先向易静略为招呼,匆匆说道:“师父由山路回庵,听说灵妹尚有使命呢,还不快些回去。我此时忙极,先走了。”说罢先自飞去。四女遥望江中,颠仙师徒五只木船已然沉入江中,各正派仙侠也都各纵遁光飞去。谭萧、彩蓉因欧阳霜来去匆促,只喊灵姑一人,未及询问,不知自己能去与否,还在迟疑,易静已不由分说,直催快走,只得同驾遁光往苦竹庵中飞去。颠仙那木船还有用处,须先运藏江边水洞之中,也是刚到。灵姑一看,只欧阳霜一人他去,先见诸人之外,还添了好些少年男女。女神婴已然见过,尚有隐居颠仙南山墨峰坪梅坳别府的吴玫、杨映雪和峨眉派门人杨瑾、余英男、白侠孙南、七星手施林、苦孩儿司徒平。南海双童甄民和甄兑诸人。吴、杨二女刚从南山赶到,并未参与元江取宝之役。三女全都初次晤面,经慕容姊妹分别引见礼叙。颠仙已人后洞传命入见。

    众人入内参拜之后,颠仙笑道:“今日总算大功告成,实可欣慰。我和凌道友初以为塔顶金盆乃亘古奇珍,如能得到,字内妖邪不难一扫而完,岂不少却许多事故?因此稍违齐道友叮嘱,甘冒万难,意欲收取此盆,改用金船封闭地肺中元磁气窍。谁知运数难违,反被金船飞去,船中还有两件法宝也未取出。徒劳无功,还要费却好些人力,也可算是愚而好自用了。

    “你们所得宝物多半长大,均须炼过,始能应用。适接齐道友飞剑传书,令我即赴青城山金鞭崖。说凌真人夫妇连各派长老好几位俱在那里,拟用昔在白阳山古妖尸鸠后穷奇墓中得来的九疑鼎,将今日所得各类宝器重新祭炼,再行分别发还。少时便须率众前往,除灵儿有事不能同行外,今日峨眉诸弟子好些谦让未取的,如无他事,不妨随去,也可长些识见。此乃旷世奇逢,良机不宜错过。为此连吴、杨二弟子也唤了来同往参与。

    “只三徒儿欧阳霜在俗家时生有五个子女,因受情仇陷害,丈夫萧逸疑她不贞,雪夜逼往竹园上吊,是我路过救来此地。后来为植金蛛所食毒果,查看土宜地势,只卧云村最宜,因此夫妻母子得以相见。我知她感情大重,曾加告诫,她终究子女情长,摆脱不掉,再三求我引度入门。见我不允,又私将本门心法传她子女,每一得暇,即往卧云村与子女相见,为此耽误不少功行。我因母子天性,她又时常背人默祷,求我鉴宥,别无过失,也就任之,不料近来益发妄为。

    “她长、次二子萧璋、萧玢,曾在幼年为凶禽狗雕攫去。那乌原是飞过卧云村上空,为群儿爆竹之声所惊,发了凶性,飞回将二子攫走,并非有心攫食。二子俱极聪明,饶有胆智,从小便练家传武艺,矫健多力,不同常儿。始而诈死不动,等鸟回到危崖落下,乘其不备,一同纵起,躲入崖侧一个石穴之中。恶鸟性起,爪喙兼施,弄得崖石碎裂横飞,无奈石厚洞深,莫可如何。二子觑鸟他去,便即爬出,窃取恶鸟食剩的兽肉,苟延残喘。只是危崖百仞,无路可下,逃走不得。恶鸟也颇刁狡,有时故意远出隐身密云之上,等二子出洞,骤然下击。全仗二子机智,纵跃轻灵,得以免祸。数日后,二子胆子越大,恃有石穴隐藏,那鸟无奈他们何,反弄了些石块预藏洞内,故意现身引诱,意欲引它力乏,打死泄恨。那鸟何等狞猛,二子如何能伤,逗得那乌凶威大发,必欲抓裂快意,石穴竟被抓裂了好些,如非石厚,早已攻穿没命了。后因鸟不耐久斗,饥欲猎食,才行飞去。二子想起危难,又思父母,正在崖上放声大哭,幸值宜昌三游洞侠僧轶凡路过,现状下来,问明后救回山去。本想送他们回家,二子偏哭求拜师。侠僧无法,因二子均非佛门中人,又转介在昆仑派钟先生门下。

    “上次元江取宝以后不久,母子相见,二子也常往卧云村省父。日前霜儿往视毒果收成,长子萧漳恰巧在彼,因闻元江取宝之事,也思觊觎,再三求说。霜儿因见武当七女未经邀约也来参与,心想其子总算师门一脉,总比外人强些。表面故作不允,却示意其子,将一切禁制方法与各派门人来历形状一齐告知,使其也作路过观光,到时乘机攫取。另三个子女萧珍、萧琏、萧-闻知,也要随来。她平日溺爱太深,拼着受点责罚,依然明拒暗许。因她四子女先得机密,预伏适当所在,等各妖邪诛除将尽,金船出水,立即见机而作,各取了一件宝物。照其母预嘱,应该适可而止,到手一二件即行遁回,不可贪多。那三子女尚能遵从,得宝先回。萧璋仍是胆大心贪,还想为二弟萧玢取一两件。其师兵解以前曾说过金门诸宝的来历,略知底细,已得到手两件,仍在觊觎。彼时满空飞剑、法宝交飞如梭,他又不敢上前现身明夺。正在徘徊观望,忽发现一件至宝腾空飞走。众人各有专注,不曾留意,只他一人看破,连忙飞身追赶。追出三百里,刚刚追上,得到手内,不料巧遇先前败逃的妖妇黑神女宋香娥,二人为争此宝苦斗起来。两人正在相持,恰值吴、杨二弟子路过,上前相助,才一照面,妖法业已发动,一道妖光,竟将萧璋摄去,迅速非常。吴、杨二弟子迫赶不上,又恐误了师命,只得来此。

    “那妖妇邪法高强,淫凶无比,霜儿得信,自是忧急,匆匆向我求告了几句,便往秦岭妖妇巢穴中赶去。霜儿本领虽能敌那妖妇,但闻妖妇还有两个厉害同党,此去恐胜望极少。偏生我们又须赶往青城,无暇分身往援。好在她行时持有我护身灵符,即便被擒也无大害,只好等我青城事完,再去救她了。”

    颠仙说完,正唤灵姑进前听命,秦寒萼、凌云凤、戴湘因三人均和欧阳霜交好,不等话完,立即挺身上前说道:“妖妇淫凶恶毒,适被周、李二位师妹用紫郢、青索双剑合壁,将她飞剑、法宝破去,也只断了她左手三指,依旧被她逃走。霜妹身世煞是可怜,青城之行旷日持久,如等师叔归途再去,恐有不狈测;还有她子萧璋被陷久了,更非遭妖妇毒手不可。弟子等意欲不去青城,将适得宝物交与别位师姊妹带去,日后炼成,转传用法,也是一样。”李英琼等一干峨眉门下俱都好义疾恶,纷纷应和,俱愿同往。颠仙笑道:“我岂薄于师徒之情?一则青城之行于你价:日后关系不小;二则我也无计分身,又恨霜儿母子胆大妄为,意欲任她受点磨折,以戒下次。既是你们义气,我也不便拦阻。但此万年不遇福缘,岂可为她一人,累及大众,云凤得有指南针,青城之行必须亲往。我看只要两人前去,便能济事了。”寒萼知自己和司徒平将来俱须兵解,便和司徒平递一眼色,与湘因同声争先。颠仙允了。

    杨瑾、易静知妖妇厉害,也欲同往相助。颠仙道:“有他三人,足操胜算。你二人必须先去青城,到不多日,还须借重前往巫峡,相助灵儿他们吸取金船,取那船中余宝呢。”随命慕容姊妹取来另一个朱盒和十余道令符,并交灵姑详授机宜,说盒内藏有所养神蛛。另外又赐一个专制金蛛的法宝。命俟自己行后三日内,和彩蓉由水洞中将五只木船拿出,一同驾驶,赶往巫峡,如言施为,吸取金船。灵姑入门未久,骤膺重任,虽然镇船之宝,连同所有仙兵神器拿出殆尽,船中只剩两件宝物,船沉巫峡江底,入地未深,比起适才容易得多,心中终究有点担心。还待请问时,忽又一道金光穿人洞门,颠仙手指处,落下一封束帖,金光随即飞去。

    颠仙看完来书,起立说道:“各派长老已然齐集青城,将炉鼎法台布置完善,只等我一到,便即点火了。”随对灵姑、彩蓉笑道:“你二人虽因事阻,不能赴此盛会,但此行功德福缘不小。中间虽有阻滞,不足为害,并且还有奇遇。我起行匆迫,不及细说。

    那苓兔速移洞内,由我行法封洞。免得庵中无人,受了妖邪侵害。”灵姑见师父起身在即,无暇陈说,忙把苓兔唤来,连根移植,令其暂守洞内,静俟归期。活刚说完,颠仙已催出洞,施展禁法,将洞封闭。径率同去诸人飞起,数十道光华破空而起,晃眼没入青云中,略闪即逝,一时都尽。

    秦寒萼、戴湘因。司徒平三人因是救人事急,虽然寒萼持有弥尘-,可以随意所如,比寻常剑遁飞行都快得多,但欧阳霜已先去了个把时辰,终以早去为是,当下与灵姑、彩蓉话别,订了会期。随取出弥尘-,三人并立一处,道声再见,在一幢彩云笼罩之下,电掣飞去。

    彩蓉原想乘此机会求颠仙收录援引,也因事机匆迫,未暇求说。青城炼法乃旷世仙缘,颠仙不欲使众弟子一人向隅,除灵姑奉有使命不能同行外,门人全都带去。二女因庙里无人留守,虽然后洞已闭,此外无关重要,终究是平日栖止之地,不愿被仇敌乘隙来此毁去。于是一面如言料理行事;一面由彩蓉施展以前所学法术,在左近崖侧幻化出一所庵舍,又将原址严密禁制。

    第三日一早,灵姑、彩蓉用颠仙水符同入江心,将五只木船升向水面。船中毒果尚存少半,所带金蛛食量较小,算起来足够应用。二女几经筹思,也觉有几分自信。先由彩蓉幻化出一些舟人,装作贩货商客,暗中行法,催舟疾驶。到了水道难通之地,再于黑夜无人时取来前途江水,隔水行舟,在空中飞渡。到了与巫峡相通的江流,才行降落水面,安稳前进。

    那金船落在巫峡中最深险处,地名黑狗滩,是江心一个水眼。金船未吸出以前,那一带江心奇石伏礁,矗立如林,水流湍急,浪涛汹涌。两岸险崖刺天,不到中午,不见阳光,景物幽森,行旅视为全峡中数一数二的畏途。下水尤险,上下舟船至此,无论大小,所有人、货,全都搬运上岸。只留一二精通水性,深知地形利害的舟人掌舵,由许多土人拉纤,奋力强拽,或是上施,或是徐徐放行。过险之后,人、货方可上船再走。

    那江水大时,往往深不可测,有时咫尺之间,水位相差达一二丈。就此谨慎行舟,遇上晦气,仍要被浪卷去,撞在伏石危礁上面,碎为菌粉,端的险恶已极。

    二女因要补办米粮,还未到预定日期,恐怕惊动俗人耳目。见滩侧两岸危崖只有纤路,上下游岸石低处才有人家,便自带银两,同去采办蛛粮。先还想仙法行舟,甚是迅速,为期尚有多日,何故师命老早赴到?等一上岸购谷,才知当地甚是荒寒,虽上下游各有一处山村,居民俱无田亩,只种着一些菜蔬。至于铺店,多是为当地纤夫和路过的船客起早打尖食宿而设的小店,设备简陋。连村民所用米粮,均须远出二三百里以外的大镇集上才有售卖,自身常不敷用,哪有余粮出售。峡民信鬼,二女容光绝世,装饰不似常人。彩蓉更是爱好天然,衣着华丽。荒江野店,突来两个异言异服少女向人买米,始而群起猜疑,尽管敬畏维谨,连实话都难问出几句。师令不许炫露招摇,地理又生,彩蓉虽善排教中搬运之术,无奈相去采购之区太远,为数大多。沿江诸峰常有仙灵聚居往来,自己所习俱是旁门驱遣五鬼邪术,即使由灵姑守船,自己押运,遇上正派仙侠窥破为难,可以现身明说;那各异派妖邪多是仇敌,狭路相逢,绝不放过。并且无论所遇何派中人,机密均会泄露,倘来觊觎分润,如何发付?仔细寻思,终是不妥。师令只说到后先补米粮,也未说出如何采购。

    彩蓉为难了一阵,正由上流头沿着江岸纤路往下流头走去,路上遇见一帮纤夫,拉着纤绳,赤膊光背,奋力前进。前半身都快贴到地上,蜿蜒蛇行于危崖峭壁之间,叱喝之声前呼后应。一个个颈红脸涨,青筋暴露。喊了好几十声,还没走出两丈远,看去吃力已极。彩蓉见状心动,打算助他们一臂。那一段纤道上有一块突石挡路,甚是险窄。

    照例上下流头舟船各按远近互让,有时因为纤道费力多险,各不相下,当时强人不过,恐毁舟船,忍气让开,但事后闹成械斗,禁忌更多。两村相去二十余里,另有山径可绕,比较易走。纤道壁立数切,怒涛如雪,滩声如雷,高危险峻,稍一失慎,立坠深渊。没走过的,上去便觉心惊目眩,哪能举步。崖势高低错落,上下艰难,除纤夫日常走惯外,轻易无人由此通行。每帮纤夫中各有一个深悉地理禁忌的纤头,手持木梆在前领路,按照梆声急徐,指挥进止快慢。

    那纤头隔老远望见二女走来,忙即敲梆,大喊喝令躲开。偏生所行正当全程中最费力关头,众声呐喊如潮,二女只见前行一人纵跃叫跳,以为照例如此,各行各路,万想不到是向自己喝骂。再往前略走,又被那块崖石遮住,双方都看不见。石侧恰又有一条山径,一方不知就里,一方以为闻声必已躲向另一小径,谁知快要走到崖石前面,双方忽然迎面相遇。行纤路遇妇女,本是当地大忌。这类终年拿生命血汗负苦谋生的人,又都性格粗野,本来就没好气。当这要紧费力时节,突触大忌,并将去路挡住,势子又稍缓不得,如何不怒。帮头首先发急,才见人影,通没看清,便大喝:“哪家野婆娘,耳聋了么?还不快滚回去,老子就把你们丢到江里去喂鱼了。”那帮纤夫本在俯身贴地,力争上游。中有两个闻声抬头,见是两个女子,立即厉声暴喝:“不知死活的野婆娘,公公还不打她们?”总算帮头年老,较多经历,话骂出口,已看清二女气度衣着不类常人,没敢上前动手。一面敲梆,一面仍然大喝:“再不退回,他们冲你们下水莫怪。”

    二子见对方才一照面便开口骂人,也是有气,灵姑首先喝道:“路又不是你们家的,为何出口伤人?不看你们劳苦可怜,叫你们知道厉害。”说时,二女仍往前走,并未停步。头排两名纤夫见二女越发走近,愤怒已极,连喘带吼,直喝:“公公,野人狗婆娘太不要脸,我们冲她们下去。”后几排跟着响应,齐声猛噪,猛一奋力,直朝二女冲来。

    灵姑因想自己是好道之人,何苦与下愚一般见识?路又奇险,一动手必定伤人。原想数说几句,走临切近,再由众人头上飞过,不去理他们。彩蓉却看出这帮纤夫只是粗野,并非恶人,心想问他们何故如此。纤夫已迎面冲来。那老纤头让避一旁,神色迟疑。彩蓉知难分说,见灵姑待要纵起,忙喝:“灵妹且慢,我来问他。”说时,将手向前遥指了几指。众纤夫情急发横,眼看相隔二女只三四尺,满拟一下便可冲倒,就不踹下崖去,也给二女一个厉害,正呐喊作势之际,猛觉身后一紧,绳索好似定在铁柱上面,一任拼命用力竟难移动分毫。

    老纤头见二女已然止步面朝前方,还在劝令二女快些回身逃躲尚来得及,否则必被冲倒;再要前行七八丈,过完最险一段,被他们分出人来追捉到山凹里去,如打偷牛贼一样,打死也没有地方喊冤,那是何苦。继见二女冷笑不答,又听身后众纤夫喊声有异,纤板轧轧作响。回头一看,众纤夫身已整个全俯,头面距地不过尺许,颈项间青筋突出,全都声嘶力竭。胸前纤板已多弯曲,轧轧有声,颇有断折之势。这样拼命用力,脚底却不能移动半步,当是舟船触礁,不由大吃一惊。忙伏身崖口探头遥望江上,所拽舟船仍然好好地浮在江心,只是不动,船上桡夫不住挥手示意催行,好生不解。老纤头知道当地滩险,浪大流急,纤绳一断,那船立即顺流而下,为恶浪吞去,卷入漩涡之中,粉碎沉没。照此奋力挽拽,久了纤绳不断,船头将军柱也必扯断。势子一缓,遇上一个恶浪打来,船往后猛地一退,力再用得不匀称,弄巧连拉纤人也一齐带着坠落江里。端的形势奇险,进既不能,退亦不可,丝毫不能松懈。老纤头连想放下纤板,豁出一场官司,且顾性命都办不到。一时情急,不由跪倒崖边,求神默佑,望江痛哭起来。

    众纤夫多半是土著,只有一两成是原船上人,当此性命关头,也是急得连哭带嘶声求告神佛,乱许愿心;同时拼命挽拽,恨不得吃奶力气全使出来,哪还顾得再与人叫骂冲撞。号哭之声荡漾江峡,与滩声上下相应,越显悲壮。

    灵姑知是彩蓉闹的把戏,见状甚惨,怒气全消。老大不忍。随走向前对纤头道:

    “你们先时那样凶横,这时如此脓包,小娃儿般哭喊起来。看你们还恶不恶?”说时前排两个耳尖的当灵姑有心挖苦,身拽纤板,不敢松开,气到极处,就地下拾起一块石头,急喊得一声:“打死你这狗婆娘!”待要反手向上抛出。毕竟老纤头见机,听灵姑一说,猛想起二女来得奇怪,适才似见内中一个朝江指了两指,眼看冲到身上,船忽定住。不久便是祝神之期,莫不江中神女现形点化或神灵显灵?心中一动,越想越对,见众人暴怒,又要无礼,心中一急,恐止不住,便向手边梆头连击。那梆头不是遇有紧急异事或神灵显灵,不能轻动,每一敲打,所有人等全须跪伏。众纤夫闻声大骇,纷纷跪倒。

    自从纤绳一紧,众人只是拼力前进,谁也不敢稍为松劲。因是平日过信神鬼,一听梆头连敲,当是江神显灵,也未细看就里,慌不迭跪拜在地。中有四五个较为慎重的,唯恐身子一跪不能用力,纤往后拽,人也被它拽倒,方在急喊:“松不得劲!”忽觉多人虽不用力,纤绳并未后拽,也未加重吃力。试略松劲,纤绳本被拽得笔直,已然由直而弯,仍未移动。竟似下面的船定在江心,松了无关。方始放心,跟着众人喘息跪拜,颤声祝告不置。有两个胆大的偷眼四看,不见神影,竟松下纤板,爬到纤头身前悄问:

    “神在哪里,怎看不见?”

    纤头敲梆以后,见众纷纷跪拜,才想起这危急时刻,那纤绳万不能松时,人已全部拜倒。忽然眼前一晕,忙再定睛看时,纤已弯垂地面,却未后移。当时惊喜交集,连话都说不出来。勉强按定心神,待向二女跪求,两纤夫恰来问神所在,老纤头立即乘机喝道:“这二位便是江中女神显圣,被我们得罪,差点没出大乱子。还不快跪一旁听候发落,只管乱说,小心你的狗命。”

    众纤夫先前面将贴地,只知是两妇女拦路取闹,也没看清衣貌。闻言一偷觑,有了先人之见,觉着果和庙中塑像差不多少,全把二女认作江中女神。想起适才叫骂许多冒犯,俱都胆战心寒,头在石地上碰得山响,不住哀声求告:“神仙菩萨饶命!”

    二女见这些愚人又可怜又可笑,灵姑喝道:“我们不是江中女神,有话好说,快些起来,放你们船走就是。”众纤夫底下话没听清,只当神灵不肯饶恕,叩求越急。有几人已头破见血,一味哭喊,哪敢起立。彩蓉实不过意,知道众声嘈杂,灵姑难于分说,故作怒斥道:“我们就是江神,难道乱磕响头哭喊一阵船就走么?我不怪你们,快些站起,听我吩咐。”说时将手一指,众人哭喊之声全被禁住,头也叩不下去。喧声一住,方得听清。他们因平时敬畏江神太甚,小有侵犯,便恐祸临,何况当面辱骂,个个以为难邀赦免。又见女神一指,口便失音成了哑巴,越发害怕。心想无此便宜的事,依旧跪地,不敢爬起。彩蓉见老纤头跪得最近,满脸忧惶之容,便对他道:“因你们太蛮横,船确是我定住的,但绝不是这里江神。你可晓谕他们急速起立,我看你们可怜,不但宽容,免去罪责,还助你们容容易易过这一带险滩,减轻劳苦;再如执迷不信,就任那船定住,我们也不管了。”老纤头看出点风色,不禁惊喜交集,首先起立举梆一敲。跟着便能张口,照话一传,众纤夫方始半信半疑,由地爬起,回了原状。

    二子见众纤夫都是泪汗交流,泥痕满脸,上身多半赤裸,只用麻索系住一条破旧裤子,甚是褴褛,战兢兢鹄立崖边,不敢则声。知他们生活极苦,好生怜悯。便问:“有话可以好好说,何故倚众欺生,开口喝骂,还要行凶撞人?”老纤头才把禁忌说出,实是不知神仙点化,情急无礼,并非有意欺生。又说:“众人指江为生,十分贫苦。神灵既然显圣,务求大发慈悲,多加福佑。”

    二女随又问出江神庙就在附近不远,明日开始,便是各商帮、土人祭赛酬神之期,远近村镇俱来赶会,竟有不远千里而来还愿的,到时什么东西都买得到,端的热闹非常。

    二女便说想买两船谷子,不知能买到否?纤头一任二女怎么分辩,始终把她认作江中水神,答说:“神仙要谷子还不容易?他们正求之不得呢。小人少时回去一说,要多少都能献上。”二女力说:“我们不是江神,谷米另有用处,只愿公买公卖,照价给钱。今日的事不许对人提起,否则你们便有祸事。如能禁口,并助我们将谷子买到,过些日我们还许能帮你们忙,将江中那些伏石暗礁除去,使漩涡平息,省得你们费力。”

    纤夫道:“按说我们这些苦人全指这些漩涡吃饭,只求少费点力,并不想将它除去。

    不过小人自十几岁就与人拉纤为生,今年六十三岁,看得也太多了。每一年中少说也有几十条船到此葬送,倾家的倾家,送命的送命,大人哭,娃娃叫,看去太可怜了。近三十年立了这座江神庙,仗着江神保佑,才好一些。因船客多不诚敬,依然时常出事。上月有一条大柏木船,载着一家扶柩回籍的官眷,官太太怀着八九个月的肚子。女人家不知厉害,又怕起早,执意不肯上岸。船离大滩还有半里,只到娃娃滩附近,许是怀孕冲撞江神,一个漩涡卷去,只孕妇一人被浪冲出三十里外,被人救起,余者连人带船全沉江底,尸骨都没捞起一根。那妇人不久生了一个男娃,因在水中受寒,当地没有好医生,不几天也死了,剩下孤儿,被江神庙道士抱去。那情形真惨极了。我一想起这些事就心酸,只要神仙肯将险滩去掉,我们哪怕没饭吃也心甘的。因这里出产太少,那些还愿的商船都各带有货来,内中就有好些米客,单施给神庙的谷子就不在少。凭公采买也行,不过神仙不许我们走嘴,要费事些罢了。”

    二子见那老纤头虽然年老,但却极强健,说话也有条理,便令他选三个能干同伴,事完去至停船之处相见,除代平去滩险外,各有厚酬,只不许众人对外泄露。老纤头闻言,自是喜出望外,率众拜谢。之后,彩蓉便即行法,命众上路。众人背上纤板试一走动,果然轻松已极,毫不费力,江船便连越奇险,又稳又快往上流头泊处走去。到了地头,纤头自去挑人应约。不提。

    二女送众走后,觉着行舟艰险,纤夫穷苦,两俱可悯。平险以后,土人生活无依,也须预为之地,商量了一阵。遥见远处又有几帮纤夫走来,江波也被法术禁住,行甚稳当,纤夫们行歌相答,甚是欢欣。

    彩蓉已知当地禁忌,不愿招惹,意欲隐身回船。灵姑说:“纤头曾说,一到会期,江波便平,还愿的船极少出事,平日偏那等风涛险恶,破舟伤人,层见叠出。难道只要来还愿的都是好人?神应聪明正直,不应如此自私,于理不合。反正为时尚早,回船无事,船上毒果均有颠仙灵符封闭,靠泊江岸僻处,不怕偷盗。不如乘暇往江神庙一探,看看是否妖邪作怪。归途就便一饱乡味,再回不晚。”彩蓉颇以为然。总算蛛粮有了着落,如真买不到,期前二日再冒险行法购运也来得及,于是同隐身形,往江神庙走去。

    到了一看,神庙孤孤单单坐列于半山坡上,相去附近村落约有里许。当地山势峻险,到处山石磊。独立庙所在,是一斜坡,庙前有十来亩平地。再上十来丈,便是峻岭排云,危峰刺天,不可攀援。那庙背依崇峦,面对江峡。庙后翠竹森森,干霄蔽日,庙前种着两行松柏,景物也颇幽胜。庙址占地不过亩许。当中一排是三大间神殿。殿外一个石台,上供大铁香炉。左右各有两间道士居的偏厢,出门便是山地,并无围墙山门。虽还未到祭期,那些远道而来的商贩以及附近山民,已各在庙外隙地上支搭摊架、竹屋,搬运货物、陈设,还杂着一些卖豆花、烧腊、米酒、汤圆等饮食担子,熙来攘往,各自忙碌异常。

    二女见吃食摊担有四五处俱是多年来未尝的故乡风味,心想在此用些,就便观看景致,向人打听也好。便择了一个卖小笼蒸扣肉带豆花饭的摊前,就木凳上坐下。摊贩王老幺见二女装束整洁,彩蓉尤其穿得华美,当是远来官眷屈尊就食,甚是巴结。二女要了两小笼扣肉、两碗冒儿头(米饭)、一大碗豆花,带香料咸菜。王老幺如言端到,笑问:“两位官小姐是否来还香愿?”二女见他和气,比上流村民开通,随口应了,边吃边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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