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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儿。”四阿哥踏前一步,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 掌心在这寒天里竟也有一丝暖意,而他眼瞳里的乌色越发沉甸,“法海传来消息, 医鬼负伤逃离京城,往温家旧址所在的雪浪峰紫玲谷的方向而去, 温无冰料定医鬼疗伤必需一味紫玲谷的特产灵草,早已守株待兔, 有他二人协力, 终可生擒医鬼,你且放心。”

    我抬手覆上他掌背:“要是医鬼救不活陈煜,他必死无疑;救得回, 他也要死。不过害了小阿哥的背后那人究竟动机何在?我还没想通透。”

    四阿哥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撤下手, 转身走向东暖阁方向:“我会找出谁是忍者中的忍者神龟。”

    行将年末,今年一桩沸沸扬扬闹到江苏总督噶礼

    和巡抚张伯行互参的江南乡试科场案总算有了定论, 康熙把总督巡抚减职, 又将副主考官等五人斩首,气尤未平,八百里加急把噶礼专程拎到京中骂了个狗头喷血,末了却照样令他伴驾随往永定门外的南苑冬狩。

    这次冬狩除了八阿哥抱病在家,其他成年皇子均随驾出行, 而十三阿哥腿脚不便,康熙特地安排我与他同车照应。

    南苑缭垣九门,虽是冬日, 苑内自有当令林木葱茏,湖沼如镜,鹿鸣双柳,虎啸鹰台,亦有德寿寺、永慕寺、关帝庙、宁佑庙、元灵宫等名区,本来走北边大红门取道最速,但康熙中途改变主意,大队绕行南红门行宫,便平白多出三个时辰的路程。

    因无子食乳,我产后妒乳,壅结肿痛,憎寒发热,几成痈肿,虽及时以连翘金贝煎温汤调敷揉散压下,但气血凝滞,至今仍需每日按时以天麻草煎洗温补,康熙这一绕行,偏又碰上积雪封路,不觉到了时辰发作难耐,加上马车颠簸,我渐难支持,气喘发急。

    十三阿哥见我举止古怪,主动移身扶持,刚要开口相询,马车猛然刹住,我怕十三阿哥膝盖受伤,奋力挡开他,自己却狠狠撞到车壁,胸部受挫,险些溅下泪来,十三阿哥拉我坐稳,亲自打帘问道:“何事?”

    车外队伍起了一阵骚动,一名御前侍卫苍白着脸越众禀道:“回十三阿哥,回玉格格,前面太子的马车翻了!具体情况此处尚难看清,据说皇上正——”

    他话还未完,我悚然和十三阿哥对视了一眼:跟太子同坐一车的人正是四阿哥!

    十三阿哥二话不说,推帘一跃下车,他腿脚不便,落地不稳,才晃得一晃,我已后发先至,抢掠出他身前。

    转过弯道,很快看到一块凌空斜伸出去的坡角,已经围住了几圈人,出奇安静,而坡角尽头正是太子那辆马车,下面悬崖陡壁。

    马车显然失控,四只轮子有三只勉强攀在坡缘,仅靠一块突石卡住,我还未及喘一口气,突石崩裂,马车发出惊心动魄响声,随之陨落。

    风擦过脸颊,吹落我的帽子,我飞跃出人群,起手处白光结索缠上崖边老藤,一绕一扯,体内真气一沉,整个人流星般急坠而下,崖壁斜生一株纠葛老树,堪堪抵住翻顶马车,我一眼瞥见车内身着紫金披风那人,另一手翻掌出指,白光千缕成丝,将他上身缚住,强行拽起。

    不过电光火石间,马车夹杂崖石断枝轰隆堕下,连串闷响仿佛就在耳边不曾远去,我足一沾地,立即返身看视我拉回那人。

    那人挣出一只手臂,抹去蒙面灰尘,我看清他五官面目,不由脚下一软,如同心头跌空一步:为何太子身上穿着四阿哥的披风?

    诧异、愤怒、忍耐、悲痛、恐惧、伤心、自嘲、压抑、抉择、揪心、紧张、指责、震撼、气恼、伤感、仇恨、惊骇等等就像惊涛骇浪一样将我层层拍打,我这般不顾后果地舍命相救,居然救回太子?

    真气连同白光如水银泻地般瞬间消失无踪,我还能站着不动已属奇迹。

    太子得了自由,箭步上前来将我迎面拥抱,一手振起,高声呼道:“‘昂阿额顿’大显神通!天佑本王!”

    人群中陡然爆发如雷欢呼,此起彼伏:“昂阿额顿!”

    “昂阿额顿!”

    “昂阿额顿——”

    我肋骨快要被太子抱断,连抬起一根手指的气力也是欠奉,沉重的悲哀压得我只剩下一个想法:任凭我和四阿哥之间怎样千回百转,从此生死悲欢,两不相干!

    最坏的结果是——我从太子肩上抬起眼,千人万人里,独独对上一双眼睛,该一刹那,周遭一切声响退潮般消逝,只始终有那么一双难以推拒的眼睛,阅尽世间最夺目繁华和最深刻孤寂,晒干我所有心事。

    我好像在任何时候都不曾见过四阿哥将白衣素袍穿出那样流光溢彩,冉冉似雪。

    康熙领着一众到齐的阿哥走上前来,我挡开太子,屈肘抚平自己鬓发,斜睨他一眼,不出声地骂了句:“cosplay四阿哥?谢特你个一受封疆!”

    因马车已然坠毁,太子便与康熙同车,四阿哥和我坐了十三阿哥的车,我几乎上车都迈不开步,发车后听他们交谈数语,方知太子的马车翻车前正好四阿哥被康熙召去谈话,而太子畏寒,挑剔马车漏风,硬将四阿哥的紫金翻毛披风换穿,以至害我认错了人。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交谈声音甚轻,我靠着车壁,很快沉沉睡去,待到醒来,已身在南苑团河行宫的退思斋内。

    魏珠带两名小宫女侍奉在侧,见我醒转,十分欢喜,但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未听进,低头细审了身上衣物,并没被替换痕迹,那么到底是谁将我送入退思斋,想了一想,亦不再深究,只令魏珠给我取茶。

    才下地呷了口茶,门外走来小厮,与魏珠低声私语一番,魏珠回来言道太子忽至退思斋前厅相候。

    我问了时辰,正当酉戌之间,照例是康熙用膳之时,如何太子会来此处,我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又问明只有太子一人前来,方换了洁净便装悠悠踱过前厅。

    红木雕花格几案和地上林林色色堆满了御赐之物,差不多占去半厅,太子除了披风,背对着我站在窗前,我走到他身后,清一清嗓子,太子肩头一动,拖长音调,转过脸来:“玉格格——”

    厅内烛火通明,只见他鼻梁上驾了一副西洋墨晶眼镜,镜片上分别贴着两张圆形白纸,赫然写了两个字,一为“嫁”,二为“我”。

    我张大嘴,呆了半响。

    太子摘下墨镜,露出他的心灵之窗:“正所谓玉格格好心救回本王的性命,可叹本王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我抬起下巴:“你大脑缺氧?”

    太子深吸一口氧气,曰:“我不痒。”

    我掉转头走出前厅,远远比个手势,示意魏珠牵过我的马,太子紧追不放:“嫁给我,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霍然止步,正打算正面评价一下太子这种外放式的常人难以理解的美,康熙派来寻他的人已踏进退思斋,因不再言,各自上马,一前一后去往康熙下榻的琼华岛庆霄楼。

    虽是入夜,琼华岛上四处灯火通明,可夺月辉,尤其庆霄楼前一大片冰场,八旗将士分为两队,一队穿黄色军服,一队白色军服,配护膝,背插小旗,分八旗的八种颜色,以便分别,列队入场,有以速度取胜的,称为“抢冰”,按滑到皇帝面前龙旗下的先后排名次,也有花样滑冰,称为“走冰 ”,或金鸡独立、或童子拜观音、其他诸如哪吒探海、朝天蹬、冰上耍飞刀、飞叉、弄蟆7伞3镀斓鹊燃仁潜矣质窃蛹迹钊四坎幌窘印

    康熙兴致颇佳,亲自坐在特制的冰床游乐于冰上,冰车形如轿,下置木刀,底附铁条,车内可容三五人,围有帷幔,内置貂皮坐蓐。前有数人滑冰牵挽,后有人左旋右推,甚是热闹。

    我驻足瞧了片刻,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等人分领八队人马龙摆尾式,从临时设立的门入场,上置“天球”下放“地球”,接近球门时,以箭射球,以多者为胜,有个名目唤作“转龙射球”,端的精彩纷呈,引得康熙不时开怀大笑。

    如此闹了约近一个时辰,众人方尽兴而归,太子始终不曾入场,此刻方迎到康熙身边侍奉,我留神看他,那副墨镜已收得不见痕迹,方松口气,就着十三阿哥递过来的茶盅浅浅饮了一口,太子忽将眼睛看着我,抬高声音:“皇阿玛,儿子刚从玉格格的退思斋而来,有一心愿,求皇阿玛成全。”

    如此闹了约近一个时辰,众人方尽兴而归,太子始终不曾入场,此刻方迎到康熙身边侍奉,我留神看他,那副墨镜已收得不见痕迹,方松口气,就着十三阿哥递过来的茶盅浅浅饮了一口,太子忽将眼睛看着我,抬高声音:“皇阿玛,儿子刚从玉格格的退思斋而来,有一心愿,求皇阿玛成全。”

    话音方落,十三阿哥失手打翻茶钟,全溅在膝上,四阿哥倏然立起,疾步过来,从我手中接过锦帕亲自拭去表面水渍,又搀着他起身走入后室,我欲随其后,太子却发声:“玉格格且慢——”

    我脚下一停,康熙深深看我一眼,道:“去罢。”

    太子哑口,我自抽身走进内室。

    四阿哥见我进来,同十三阿哥低语了一句什么,便返身出去。

    而我在四阿哥与我擦肩而过时叫住他:“等等。”

    四阿哥闻言止步,我先到十三阿哥身边替他检查了一下裤管内膝盖处每日更换的药布是否未被水渗入,方睨了四阿哥一眼:“耳朵过来。”

    四阿哥看看我,又瞅瞅十三阿哥,正色道:“有事说事。”

    我偏过头,十三阿哥配合地发出打呼声,但他一双眼睛睁得好比铜铃。

    我伸出双手,把十三阿哥的脸扳到朝里,四阿哥这才停到我身边,我拉过他手,用手指在他手心划了五个字“太子找麻烦”,四阿哥还没回答,十三阿哥突然偷偷大怒,闷声道:“岂有此理!”我莫名其妙低头,发现错把十三阿哥的手当成四阿哥的。

    四阿哥早将我写的笔划都看在眼里,因沉吟道:“的确是件大事——”又趋近我耳旁,“晚上来我房里,我们秉烛夜谈。”

    十三阿哥转回脸,吧嗒吧嗒眼睛:“四哥,我也要秉烛夜谈。”

    四阿哥把眼皮一掀:“你睡你的觉。明儿我再找你谈。”说完,他靴声囊囊地走了出去。

    十三阿哥和我对视一眼,笑道:“今日四哥可高兴坏了。”

    我定定看着他,他也不避开,反而是我面上一烧,先错过眼去。

    十三阿哥的声音继续道:“虽然你救了太子一命,但明眼人都知道你心里真正关切的是谁。一个人唯有感情和恐惧难以掩饰,越想掩饰,越欲盖弥彰。你们枉自聪明,也是时候对彼此好好交代。”

    “我……”

    十三阿哥抬手打断我辩白,他眼中那种通彻明了之色几乎让我无处遁形:“他已经看到你的心。你呢,几时才能看到他的心?”

    我到庆霄楼本来便迟了,食了一碗御用红京米熬的粥加两个干菜素三鲜煮饽饽就向康熙告退,康熙亦格外关切,除叮嘱我不要累着之外,还特别指派四阿哥送我回退思斋。

    回途必经四阿哥居所海棠院,飞阁复道,画壁璇题,入门山池,石假山环之,临园少歇,品茶更衣,四阿哥屏退下人,独展卷挑灯夜读,我则慢慢踱了一圈,将他室内陈设看遍,正将一只金四面转花洋钟捧起研究,腰上忽的一紧,却是被四阿哥自后偷袭:“今晚别回去了。”

    四阿哥腰间的荷包与我所佩玉环缠绕,仓促间排扯不开,我略低了眼,望着他手指自下而上动作。

    他解开我第一粒领扣:“陪我。”

    我攥住他的手:“点了蜡烛,就跟我谈这个?”

    “我情愿今日留在马车里的是我。”

    四阿哥将唇贴上我后颈,久违而又熟悉的温存,可他忽然加了一句:“太子住我对门,明早我们一起出去跟他打招呼,麻烦自然不攻而破。”

    我听了这玩话,不禁未语先笑:“既如此说,你我通宵掷棋作耍也一样算作陪伴。”说着,我在他怀抱里半转回身,抬指触及他耳畔,缓缓滑下,在喉结旁一停,故作顿悟道,“啊,我忘了——王爷是男人,不是和尚?”

    四阿哥箍紧手臂,令我更贴近他,我皱皱鼻子:“什么味?”

    他笑道:“男人味?”

    我一把推远他,自往案边掀开脂玉葵花御制瓷盖碗,探首瞧了瞧,齐整整十数片,红艳欲滴,好似干肉脯,但比肉脯看上去柔润,且香气濡诱:“这是什么?”

    四阿哥跟过来,两指拈起一片送给我:“你没尝过的,试一下。”

    我咬了一角,入口甜中带酸,芬芳可口,于是吃了半片,四阿哥把剩下半片放进自己嘴里,问我:“猜出来否?”

    我说了几样他均是摇头,因又喂我吃了一整片,我还是猜不出,他卖够了关子,才悠悠道:“这就是鹿尾。”

    鹿尾没肉,实是一包鲜血,被油炸过之后,鹿血凝成块状,可切片食用,乃是上等的男性补品,所以我虽在宫中多时也听过此物,但一直未曾亲眼见过,此刻居然被我吃下肚中,大恨之下结巴道:“你给我吃、吃、吃wei哥?”

    四阿哥没听懂,自取一片鹿尾吃了,不紧不慢道:“鹿尾滋肾润肺、补血zhuang yang、身轻气旺、延年驻颜,今儿南苑狼围顺道猎下的,给你尝个新,不好么?”

    见他竟敢在我面前继续公开服食wei哥,我甚是气结难言,只觉胸口极其闷涨,举手在衣襟前连连扇风,四阿哥看了我一会儿,倏然扣住我手腕,欺近身来。

    “犯se戒的和尚应该要拖出去剁小——”我挣不开手,只好嘴巴上占便宜,话还没说完,四阿哥忽抬起脸,诧异地盯着我。

    我得了松动,忙将滑落肩头的衣领向上一提,怒道:“你耍蘑菇?”再要骂第二句,已一眼看清四阿哥唇角沾到的白色可疑汁痕,呆了一呆,接道,“干吗?学螃蟹吐泡……”

    四阿哥神色古怪,只手指点点,示意我往下看。

    我视线慢慢移到自己胸前,腾,一阵热就从脚底烧到头顶心,按捺不住把四阿哥连打了几下:“谁叫你用吸的?哈?”

    两人纠缠一处,跌跌撞撞不知怎么的四阿哥就把我推在案上,忙乱间我带翻了案边的瓷碗,又死命用手盖着胸前不让他近,就这么拉扯不休,他的手突然探入,我紧张得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却停下,抱我坐正,双手撑开在案上,将我固定在他正对面,炯炯看着我道:“好。我知道你心里还恼我。你恼,罚别的都行,就是这桩事你不能再拒绝我。你说你到底要怎样才消气?你提一个要求罢,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给你。”

    “我的要求是我要提两个要求!”

    “成。”他爽快道,“第一个要求是什么?”

    我眼也不眨:“我要你站院子里叫c,大声叫,最好对门都能听见,就现在!”

    四阿哥闷头想了想,放开手,理理衣裳,真的转身举步向门外走去。

    我看傻了眼,忙跳下案,踮脚跟着他走到门口,将身半掩在门板后,只探出小脑袋监督他,他下阶站在院中,回头望我,我伸一只手,掌心朝上一抬,示意他“想叫就叫叫得响亮”,他果然振起双臂,做了个拥抱夜空的姿势,中气十足的大叫一声:“床——”

    这声音飘出去,“床床床床”,居然还有回音。

    我咕咚一下在门后摔了一跤,总算宝相花毛地毯铺的甚厚,没有磕着我的牙,但我咧开着嘴,根本无法合拢,失策失策,没想到堂堂雍亲王爷有这么无赖的一面!幸好我及时在紧急关头运起能量打开护罩护住全身要害,否则今次还不被四阿哥的叫c神功雷得口眼歪斜四肢麻木外焦里嫩?

    四阿哥进门将我扶起半坐,利落道:“说,第二个条件?”

    好歹等被雷的那种欢痛参半欲哭无泪的感觉淡去,我才缓过劲来:“第二个条件……”

    岚月如琴,光线透进门,柔和地洒落在他面上,让他瞬间变得温柔,眉目里似笑不似笑,略略侧头,嘴角微扬,无需一言,已是feng liu无限,那般似有若无的笑意,令我一刹那恍惚:“我有多久没好好看过你?”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有如一叹,却字字清晰:“……已经太久了。”

    我们相视惘然,然后他问:“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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