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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小说网 www.23wx.cx,不可能幸存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芭蕾

    1。

    刘。

    思。

    缈。

    门厅里站着三个人,地上却只有一道影子。

    刘,中国首席刑事鉴识专家,在犯罪现场勘察时,举手投足犹如几何绘图般精美,在警界享有盛誉的“犯罪现场的芭蕾舞者”!

    思,质疑者,所有的犯罪现场都应该出现这样一个质疑者,她负责质疑一切:指纹的真假,血迹的形态,尸体的位置,结论的对错甚至,质疑自己的存在。

    至于缈,她是湖畔楼案件的唯一幸存者,也是这场导致六人死亡的重大刑事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表面上看容貌绝美、气质高贵,其实,只是一个苦苦追寻自己的爱人而身心都伤痕累累的普通女孩。

    “好吧,我们来分一下工。”刘是这三个人中的主导者,她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冷冷地说“快到下午五点了,我要争取在天黑之前完成对犯罪现场的勘察。思,你必须跟着我。缈,你有一件更重要的工作去做,那就是回到二楼住过的房间去,回忆出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浑身是血地跑到国道上去的。”

    “我我有点害怕,我不敢去。”缈垂下长长的、颤抖不已的睫毛。

    思柳眉微蹙“要不,我陪缈去吧?”

    “不!”刘断然拒绝。

    她搂住了缈的肩膀,感觉到那肩膀一片冰凉,犹在微微颤抖。

    地上唯一一道影子,映出的是自己轻轻弯起双臂抱住了自己。

    “缈,每一个人的伤口,最终都要靠自己愈合,尤其是女人。”刘说“现在,你必须独自面对一切。”

    缈轻轻地点了点头,无声无息地向楼上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刘对思说:“走吧,我们去ktv包间,我来拎现场勘察箱,你负责拿资料夹。”

    两个人顺着楼道向东走去,在ktv包间关闭的木门前停住了脚步,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里面,未知的血腥,太多。

    刘伸出手,手上戴着乳白色橡胶手套。指尖在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上使劲一压,门开了。

    莽莽云团几乎压到了屋檐,放射出铁青色的光芒,从窗户投进包间,在地板上铺出几块尸布一样的光斑。除了六具尸体和一、二级物证凶器、与案情有重大关联的物证早已被移走以外,沙发、玻璃茶几什么的还是维持着原状。地上用白色粉笔勾勒出一块块人形,圈示着尸体的位置和状态,还摆着许多写有编号的黄色楔形卡,那是用来标示物证的位置的——警方撤离得匆忙,就没有彻底清理干净。

    基本上可以看成一座没有剩下一粒米的粮库。

    思走了进去。

    刘却回过头来,看着那一段刚刚走过的楼道和两侧的墙壁。

    “怎么了?”思问。

    “不够规范。”刘说“重大案件的犯罪现场,应当采用多层次的勘察。湖畔楼案件的第一层次应该是这座楼方圆半公里的范围以内,第二层次是楼的所有内部空间,ktv包间是最中心层次。你看,包间里对物证的标示还算规范,而包间外面几乎没有竖立一张黄色楔形卡,这说明警方的犯罪现场勘察只针对中心层次,对其他两个层次基本没有涉及。当然,刑事侦查的逻辑是:最初的工作重点应当集中在中心,而不是外围——这是因为中心层次最有可能发现相关物证和形态证据,但这不等于其他层次就可以置之不理。”

    说完,刘把现场勘察箱放在门口,打开,长方形的皮箱里垫有一层厚厚的泡沫塑料,嵌着替换光源扫描器(als)、气雾试剂喷(鲁米诺)、铝制粉末以及其他用于提取微量证据的金属罐子,背板上挂着一排笔插似的袋子,里面插着的是样本容器、永固油墨记号笔、指纹刷、螺丝刀等等。她从中拿出放大镜和镊子“我要开始进行现场搜索了。”

    “哪种模式?”思问。

    常用的犯罪现场搜索模式有六种:直线搜索法(捋带子)、网格搜索法(走格子)、区域搜索法、圆周/辐射搜索法、螺旋搜索法和关联搜索法。其中,捋带子一般是针对室外犯罪现场,区域搜索法往往需要多名勘察人员共同进行,圆周法和螺旋法的搜索速度比较快,只是容易遗漏物证,但时间已经不早了,要想在天黑之前完成工作,总不能再拿着放大镜趴在地板上走格子吧?

    但是,刘斩钉截铁地说:“走格子。”

    网格搜索法是指现场勘察人员从墙壁一端开始,沿直线向另一端搜索,搜索宽度不超过五十厘米,到达另一端后掉头,沿着第一次搜索的平行线再次向另一端搜索,这样搜索完一个朝向的平面之后(如东西平面),在搜索的终结点开始进行另一个朝向(南北平面)的同等模式搜索。

    这种方法耗时最长,但是最彻底、最系统。在美国留学时,刘思缈曾经专门前往位于纽约中央公园西面的一栋公寓,向居住在那里的林肯莱姆求教。这位当今世界上最伟大的刑事鉴识专家曾经担任纽约市警察局刑事资源组组长,在一次现场勘察中被一根倒塌的横梁砸成了全身瘫痪。当她坐在维多利亚风格的一楼客厅里,问及在犯罪现场哪种搜索方式最有效时,林肯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走格子!”他看了看自己由于第四脊椎受伤而无法动弹的下肢,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痛恨——

    “要知道,像只猫一样弓着脊背,在地板上一寸一寸地前进,终于发现一件被忽视的物证:血迹、指纹、头发,或者干脆是一丝异样的空气,那种感觉比他妈的喝一大口苏格兰威士忌还要爽呢!”

    勘察是从门后开始的,这里是室内犯罪现场勘察中的六大死角之一。刘清楚地记得,一年前,自己曾经在某个谋杀现场的门轴缝隙间提取到一滴血迹,从而锁定了那个嫌疑人。不过现在不需要这么费劲,门板背面的下半部分有大片黑色的污渍,显然是血迹。

    “这是李家良被蒙如虎刺杀时流血造成的。”思打开资料夹,抽出警方在犯罪现场拍摄的一张照片,上面是李家良倒卧在包间大门旁边的景象,老人双手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表情,身子下面是一摊鲜血。

    刘看了一眼照片,拿起放大镜向上追索,终于在门的大约一百一十厘米左右的高度找到了一个楔形的凹点。

    “第一刀从正面刺穿了李家良的腹腔,扎在门上,留下了这个痕迹。”刘轻轻敲了一下那个凹点“李家良身高一百七十五厘米,他被扎这第一刀时应该是站立姿态,后背靠在门上,然后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又挨了第二刀,第三刀”

    “警方的初侦报告认为:李家良是想夺门而逃时,被蒙如虎杀死的,这个结论恐怕不大对头。”思皱起了眉头“如果他真的是想逃跑,应该是刀从后背刺入,现在这个姿态,怎么看都像是他顶着门不肯放蒙如虎逃走,所以才被后者刺杀的。”

    “记录下来。”刘说,然后蹲在地上,踮起后脚跟,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沿着墙壁向东挪动,炯炯有神的双目盯着手中的放大镜,仿佛在剖析着每一粒灰尘的分子结构。

    像只猫一样弓着脊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地板上的光斑渐渐倾斜成了梯形。思叹了口气“刘,这个犯罪现场已经被无数的刑警做过勘察了,你难道真的期望有什么新发现?”

    “大部分刑警在犯罪现场都是采矿,而我是在淘金。”刘冷冷地说,手指轻轻地捻起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灰色塑料片“这是什么东西?”

    思翻开资料夹,在厚厚一摞物证照片里细细查看,然后抽出一张递给刘“你看是不是从这个上面掉下来的?”

    刘一看,那是一个几乎粉碎的遥控器,照片旁边标示了该物证系从靠西墙的一张双人沙发下面发现的。她弯下腰,怀着一丝侥幸心理向西墙望去:啊!那个遥控器居然还在沙发下面,旁边的黄色楔形卡标号为第17号也许是所在位置隐蔽,或者警方根本就没有将其列入重要物证,所以才在空空如也的“粮库”里留下了这粒“米”

    她先在地板上用5b铅笔画了一个顶端没有连接起来的,然后走到双人沙发前,把手伸到下面,用楔形卡的边缘从遥控器后面兜着,慢慢地将其完整地移了出来,用放大镜看了又看,然后问:“初侦报告上说这个遥控器是怎么坏掉的?”

    思回答:“怀疑是不小心被谁踩了一脚,又被踢进了沙发底下。”

    刘摇摇头“这个遥控器上的受力点十分均匀,哪里是踩,分明是跺的,那个灰色塑料片也是跺碎的一瞬间崩裂出来的”

    思很困惑“跺碎?为什么要跺碎这个东西?”

    “这个恐怕要你来找出答案了。”刘说“你现在把这个遥控器拼接起来,尽量复原。”

    思看了看这个碎裂得活像哥窑瓷片的遥控器,苦笑了一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个立体拼图游戏可不好玩。”

    刘瞪了她一眼“在犯罪现场,我从来不开玩笑。你忘记去年3月份的天通苑枪击案了?为了确认子弹的发射路径,我把几百片钢化玻璃碎片拼接了起来,足足花了两天两夜,才实现了弹孔位置重现。”

    思无奈地撇撇嘴,蹲在地上一边收集塑料碎片,一边拼接那个遥控器。

    犯罪现场的勘察是一个连续的过程,如果因特殊原因中断,那么应该在中断处做好标记,下一次勘察从标记处继续,犹如线头相接——注意及时清除标记,以避免被其他勘察人员误认为罪犯遗留的符号。

    刘回到那个处,将其涂抹掉,然后继续走格子。

    一直走到了东墙,往前是包间最里侧的播放控制间。刘站起身,推开控制间的门,仔细地查看点歌用的电脑、音响控制面板等等,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她又蹲下身,看着门后面与墙角形成的狭小区域——宫敬的尸体就曾经蜷缩在这里,还从门角向外伸出一只手

    现在,这里只剩下一圈人形的白线,但仍然令人不寒而栗。

    刘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臂,正要起身离开,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依照那个人形白线所画出的尸体形态,分毫不差地蜷缩在了地板上,尽力向门角外面伸出一只手

    思看到那只手,吓了一跳“你在干什么?”

    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出了控制间,声音低沉“我想起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死者的镜子,里面,波洛看着被伪装成自杀的杰维斯爵士,说了一句朴素而又一针见血的话。”

    “什么话?”思有点紧张。

    “波洛说:‘他死得是多么的不舒服啊!’”

    2。

    好黑啊只有我一个人。

    二楼楼道,仿佛一段两头都无限纵深的矿洞,缈就站在矿洞的正中间,正如她的记忆,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都是一般的昏暗。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刘,没有思,只有一个我,孤独地兀立在这诡异的湖畔楼里。

    人,就其本质,总是孤独的。大部分想摆脱孤独者,莫不陷入了更深的孤独,仿佛一名凶手,在犯罪现场愈是工于心计设置陷阱妄图误导警察,往往愈是会留下更多的蛛丝马迹。所以,我习惯孤独,我欣赏孤独,孤独是一种尊严,比一切蝇营狗苟人云亦云趋炎附势的行径都要高贵得多!孤独的生,孤独的死,孤独的爱,孤独的恨,孤独的苟活,孤独的残存,孤独的饮泣,孤独的疗伤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或她总还有那么一点孤独可以凭借。所以,张楚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其实比孤独更可耻的,是去侵犯一个人最后的孤独。

    假如那个被侵犯的孤独者是我,我会怎样?

    畜生!畜生!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在接受凝的催眠时,固然有很多的表现是为了迷惑她,但这句撕心裂肺的吼叫还是发自肺腑的。

    难道,我在激愤中,真的杀了那么多人?

    双腿打战,却又不敢扶着墙壁,生怕手掌撑到的是一个虚空这样一步一步地挪到了自己住过的那个房间的门口,一阵强过一阵的不安袭上心头:门关着整个湖畔楼里,揭开全部秘密的门,也许只有两扇:ktv包间那一扇和眼前这一扇。一扇封闭了太多的死亡,一扇封闭着不堪回首的屈辱打开吗?打开吗?案发后,无数的警察曾经将它们打开又关上,然而归根结底它们还是关着那么多的秘密,仿佛只等待着我去揭开它的封印。

    那么,打开吧!

    于是,打开了。

    没有合页生锈发出的吱呀声,没有藏在门后的鬼影,更没有触目惊心的可怖景象一切都平平常常,不过是打开了一间普通客房而已:一张大床,一张掉了漆的桌子,一台古旧的电视机,一部挂在墙上的脏兮兮的空调,还有一点略微发霉的味道——所有的,连同那发霉的味道,都蒙着一层冰冷的铁灰色,窗户朝北的房间本来就带着一股寒意,何况又值深秋。

    我真的在这里度过了一个足以活埋记忆的夜晚?

    倚着门框,雪白的手臂无力地垂着,一双忧郁的眼睛睁得很大,黑幽幽的瞳人里闪烁着深蓝色的光芒。她呆呆地看着客房的一切:心灵的波动让视觉也纷乱起来,犹如一台调不出任何频道的电视机,画面全是雪花缈以为自己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因为创伤的部位再一次受到打击,或者看到触目惊心的提示物,猝然回忆起一切。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那全都是假的,是无聊的演绎,真实的情形不是这样的,而是因为一个时间,一处地点,一种情状,一段思绪,许多以为永远遗忘的东西,会渐渐地释放出来。视觉的雪花有如她曾经拼接过的钢化玻璃,成千上万个碎片在熙熙攘攘了很久很久之后,终于开始了痛苦而艰涩的重组

    缈看到了自己——

    灯光昏暗的房间里,缈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鼻翼略微急促地一张一翕,平时雪白的脸蛋泛着一丝潮红,嘴唇干裂得起了皮,显然是在发烧。

    有两个人走到了床边,俯下身子看着她,一个是蒙健一,一个是蒙如虎,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淫荡而贪婪的笑。

    猛地,蒙如虎捂住了缈的嘴!

    蒙健一一把掀开缈的被角,肥胖的身体压到了她的身上,臭烘烘的嘴巴贴近了她的面庞!缈惊醒了,奋力地挣扎着。她曾经两次获得市局散打比赛女子组的冠军,她曾经亲手抓获过最凶狠的歹徒,但是此时此刻,因为发烧而虚弱至极的身体使不上半点力气,最终被那两个禽兽控制了肢体但她还是在拼死地挣扎,像一条刚刚被钓上岸的鱼!她的眼里全都是泪水,犹如铁钩穿过鱼鳃流出的血,喊不出话的嘴巴里发出悲戚的呜呜声!

    当感觉到下半身的衣物被扒下的时候,她绝望了,她还剩一个办法

    舌根部的血管十分丰富,咬舌后会大量出血,加上剧痛的缘故,大量的出血及口腔分泌物会被吸入气管造成呛咳,最终因机械性窒息或创伤性昏迷导致死亡。

    法医学教材上的内容,竟成为她作最后反抗的凭借。

    她一边用牙齿咬住舌头,一边撑圆了双眼,她要在视网膜上留下这两个人的影像,即便她死了,也要用冤魂绞缠住他们,世世代代!

    牙齿只要再一用力——

    突然,身上那邪恶的负重消失了。

    是李家良?

    老人冲进了房间,一把将蒙健一从床上薅到了地上,旁边的蒙如虎一愣,缈趁机用膝盖狠狠地撞向他的下体。

    嗷的一声惨叫。

    蒙如虎也翻滚下了床。

    缈坐起来,后背靠着床板,把所有能掩盖身体的东西都搂了过来,用被子和枕头堆成一个堡垒。她拽过长裤,手伸进裤兜,拇指轻轻一用力,手机的后盖被卸了下来,这个边缘超薄的铁片,在自卫中绝对不逊于一把刀子。只要那两个禽兽敢再次扑上来,她保证可以在半秒的时间里,让他们的颈部动脉像高压水龙头一样喷出鲜血!

    蒙健一站起身,恶狠狠地将李家良搡到墙上,指着他破口大骂。李家良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嘴角倔犟地向下撇着。

    蒙如虎捂着下身,咬牙切齿地瞪着缈,但是,很显然,缈的双眼中放射出的凶光震慑住了他,使得他犹豫着不敢再往前走上一步。

    这时,那个名叫焦艳的女秘书冲了进来,扯着蒙健一头上仅存的头发连踢带打,骂他“臭不要脸的老色鬼”“什么野花都采的老畜生”眼角时不时用目光向缈飞上一刀。缈却不理会她。蒙健一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蒙如虎跟在后面,出门的时候对着缈伸了一下舌头,舌头无耻地打了一个卷。

    李家良靠在墙上,雪白的头发微微颤抖着,像一座即将雪崩的冰山。缈很想对他说一声谢谢,还没来得及张嘴,老人就走出了这间屋子,只留下一句话:“姑娘,睡觉时把门锁好。”

    惊魂未定。

    缈还在发烧,眼睛里放射出炽热的红光,刚刚在殊死的搏斗中碎裂的眼神,渐渐凝结成了一个念头,这念头像脑血管破裂出的一滴血,鲜红,鲜红,漫过了她的整个大脑:

    “畜生!畜生!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影像忽然模糊了起来。

    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记忆再一次无情地中断,缈痛苦地抬起头,看到了窗外波光粼粼的一片湖泊。

    3。

    呼!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把手中那个灰色的遥控器朝正在走格子的刘晃了晃“总算是拼完整了——别瞪我,我用的是透明胶带。”

    犯罪现场的任何小型破碎物在做还原时,都应该使用透明胶带,而不是其他凝固程度更高的胶水,这是为了确保能从外观上看出裂痕的走向,并且不会破坏断裂处可能存在的微量证据——这些都有助于判断它是从哪里、因为何种原因、使用了何等力度而破碎的。

    刘又在地面上画了一个顶端没有连接的,站起身,揉揉有点酸痛的膝盖,走过来看看那个遥控器,突然皱起眉头,仰头望着悬挂在吊顶上的两台长虹牌电视机“怎么和电视机不是一个牌子的?”

    思这时才注意到,这个还原后的遥控器没有任何长虹的标志,倒是在背后的电池盖上依稀可见“xindian”的英文“新电?”思困惑地说“应该是个杂牌子吧?”

    刘拿起放大镜,更加仔细地把那个遥控器翻来覆去地看“而且还很新,包括按键在内,都没有长期使用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思,资料夹里的初侦报告对这个遥控器是怎样阐述的?”

    思翻阅了一下道:“很简单,只说了一句‘在沙发下面发现,应该是遥控包间里的电视的’。”

    “应该?!”刘一下子火了“应该的事情多了!最应该的是让这个报告的撰写人停职反省!居然使用这种貌似肯定、其实推脱责任的词!”

    “你先消消气。现在你已经不是什么市局刑事技术处副处长,想撤谁就撤谁了!没准此时此刻,京城里处处都张贴着你的标准照,悬赏通缉你呢。”思冷冷地说“卷宗后面还有一句,在这个遥控器的外壳碎片上面只提取到一个人的指纹——李家良的。”

    “那就更不对了。”刘沉吟“在ktv包间里唱歌,主要的控制系统应该是控制间里的那部电脑、平台,这个遥控器顶多是打开电视的时候用一下,这个活儿是办公室主任宫敬做的吧,李家良为什么会主动去开电视机?还握着遥控器不撒手?”

    思想了想,说:“刚才拼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里面的集成电路板确实是遥控电器用的。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也糊涂了。难道是长虹电视机的原装遥控器坏掉了,店家就补了个杂牌子的凑合着使?至于为什么上面只有李家良的指纹,我可就真的猜不出来了。”

    刘突发奇想,将遥控器的按键逐个按了一遍,本来她以为能够启动什么特殊的装置,但结果毫无动静。

    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我国警方最常用的室内搜索模式有两种:直线搜索法和网格搜索法。而在欧美等国,警务人员使用最多的是关联搜索法。关联搜索法是指根据犯罪现场、犯罪嫌疑人、被害人和物证之间内在的逻辑关系进行搜索,比如在现场的地面发现了烟灰,你就要去找烟头,通过烟头上残余的唾液dna寻找犯罪嫌疑人,还要思考为什么这个房间没有设置烟灰缸这是一种按照一定的逻辑顺序来进行勘察的搜索模式。

    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在中国警官大学授课时的话语。

    此外,在犯罪现场还存在着一种有趣的“吸铁石定律”:有价值的证物之间仿佛存在着磁性,总是集中在某一两个区域,如果你在这里发现了物证a,那么存在逻辑关系的物证b可能在附近,而毫无逻辑关系的物证c很可能也在附近。这往往是因为大部分罪行——尤其是室内罪行都是集中在某个狭小区域内发生的,证物也就相对比较集中。这就提示我们:在犯罪现场勘察中,特别是对证物的搜索中,要全面、细致、一丝不苟。

    吸铁石定律,有价值的证物之间仿佛存在着磁性,总是集中在某一两个区域

    她呆呆地看着靠西墙的那张双人沙发,遥控器就是从它下面找出的有点别扭,说不出是哪里,但就是觉得别扭,难道是视觉出现了偏差?她向前走了一步,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这张双人沙发的位置好像有点不大对,它和其他沙发一样,背面本来应该和西墙有着两拳左右的距离,但事实上,它似乎比别的沙发往外多出了一点。

    她绕到了双人沙发的后面,蹲下来,发现满是尘埃的地面上,有一道灰白色的线露在外面,很明显,这张双人沙发的“屁股”过去应该是盖在这条线上面的,但是最近向东挪动过,而且这个挪动还有意偏移了角度,向着包间窗户的方向(南)略微倾斜。

    “思,你查一下资料夹的照片,从门口向南的overall views(概览照相),看看这个沙发的移动是犯罪现场的原始状态,还是刑警们在勘察中造成的。”

    “原始状态。”思查看后回答。

    那么,为什么要移动这张双人沙发?

    思看她一脸茫然,说:“也许,仅仅是那天晚上某个人喝多了酒,坐在这里屁股不安分,造成的沙发移动。”

    刘摇了摇头“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一个人酒醉时,座位总是往后蹭的,而像这个沙发一样往前移动,一般是清醒状态下干的事。”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啊。”思说。

    的确,不能说明什么,所有的单个物证都不能说明什么,犹如从一根纤维不能看出整张地毯的全貌一样,但是假如有无数根纤维,并把它们织在一起,就大不一样了。

    下一次勘察从标记处继续,犹如线头相接。

    刘回到处,用脚抹去这个标记,蹲下身,继续一点一点地走格子,聚精会神的样子,仿佛利用最后几分钟验卷的高考生。在那些留有血痕、玻璃碴子,特别是搁着黄色楔形卡的地方,都加倍仔细地用放大镜反复查看,不时向思要资料夹里的照片。

    不行,缺少得太多了!她心里叹息着。由于缺少尸体和物证,这个犯罪现场等于既没有连续画面也没有声音的电影幕布,她必须借助那些照片,在脑海中还原这里的场景这肯定是艰难的,实物的缺憾还在其次,最烦恼的是找不到感觉——那种一向为警界所惊叹的、只要置身犯罪现场就可以察觉到异样的天才。这可不能怨她,坟场迁移了、骨殖焚化了,磷火又从何谈起?!没有别的办法,眼下就剩这个空荡荡的包间,全都在这里了,她必须慢慢地观察,每一个平面都要当成三维立体画来看,完全靠想象和直觉来破解谜题,这又谈何容易!她知道,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思,其实一直在质疑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但是所有的刑事鉴识专家都是在和自我的搏斗中,获得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就的。

    当走格子彻底结束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新的收获。

    “完了?”思一语双关地问,笑容中带有一丝嘲讽。

    “你不像是我的1/3,倒像是我的对立面。”刘冷冷地说。

    思耸耸肩“无所谓,反正都拥有同一个影子——你想的话,我们可以马上合体。”

    地上的影子颤抖了一下。

    暮色薄窗,四野冥茫,天地之间正一寸一寸地步入黑暗,寒气从每道缝隙流窜进包间里也许是怕冷的缘故,思向刘走近了一步。

    “不!”刘厉声呵斥道。

    思一愣,怔住了。

    “勘察没有结束之前,你和我不能合体!”刘咬了咬嘴唇“整栋湖畔楼只有刘思缈一个人!她千辛万苦回到这里,目的不是凭吊、哭泣、哀伤、追悔,然后离开从她走进大门的那一刻起,身份就不仅仅是一个受过伤害的女人了,而是一个科学家,一个在犯罪现场独自开展鉴识工作的刑事专家!她没有任何助手,没有任何同伴,这种情况下她不能没有你,她不能没有一个质疑者——真理的求索过程决不能缺少质疑甚至否定!”

    思呆呆地望着刘。

    很久,很久,一抹苦涩的微笑滑上了思的嘴角“好吧可是这个包间已经搜索完了,除了那只遥控器,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啊!”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错了。”

    一个优秀的刑事鉴识人员,永远不会把犯罪现场看成一个平面,尤其当案件发生在室内,你其实是走进了一个六面体

    所以,刘指了指头顶“我还没有勘察吊顶。”

    她和思一起走出包间,挨个房间地找梯子,终于在楼道西头的餐厅里找到了一架铝合金梯子,思正要抬,刘却拦住了她“这梯子上的落尘不多,似乎最近用过。”

    思说:“资料夹里写着对包间吊顶的勘察结果‘布满尘土,没有发现任何物证,也没有触碰迹象’——我想可能是鉴识人员在检查吊顶的时候,发现忘了带梯子,临时用一下这个梯子。”

    “他们敢!”刘柳眉一竖“勘察中使用犯罪现场的物品和设施,是严重的违纪行为!”她把梯子轻轻提起,指着墙上两个相距三十五厘米的等高小坑说“你看这两个坑,是梯子长期靠在上面造成的,假如警方真的用过,用完找个地方随便一靠就行了,会这么细心的‘梯复原位’吗?我看,是某人存心不想让警方注意到这把梯子被移动过吧?”

    刘把这架梯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连梯柱与梯阶间的缝隙也看了又看,却没有发现哪怕一个指纹、一根头发,只好和思一起把梯子抬到ktv包间里,放在吊顶的通风口下面。刘从现场勘察箱里拿出手电筒,登着梯阶上去,右手手掌一撑,推开了通风口,然后慢慢地将脑袋钻了进去,立时闻到一股呛人的尘土味。

    打开手电筒,只见吊顶高约五十厘米,与楼道的吊顶相通,但由于中间垂下一道横梁,所以看不了太远。孱弱的光柱所照之处,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确实没有人触碰过的痕迹。

    下来的时候,刘叹了口气“我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警方勘察不细致,凶手是从吊顶离开的,现在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思沉默片刻,道:“我真的要劝你一句,还是放弃吧。无论是省厅法医的鉴定报告,还是蕾蓉的复检结果,都给出了明确答案,蒙健一等四人的确是死于心梗,这可以做出好多种解释:比如蒙如虎喝多了酒要非礼焦艳,被蒙健一训斥,恼羞成怒中追杀众人,引起四个人潜在的心脏病集体发作,然后李家良在和蒙如虎的搏斗中被杀,临死前李家良用烟灰缸给了蒙如虎脑袋一下——总之,既然这个包间是一个密室,就不存在还有其他凶手的可能。”

    “不对,你这是自欺欺人。”刘摇了摇头“那四个人死于心梗,但为什么会内耳出血,还没有答案李家良确实是被蒙如虎杀死的,而杀死蒙如虎的一定另有其人。”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思问。

    刘指着那个资料夹“来的路上,我仔细研究过里面的每一份文件,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砸死蒙如虎的烟灰缸上没有发现指纹。”

    “注意到了。”思扬起手做出砸的动作“也许是李家良戴着手套或用毛巾什么的包着烟灰缸砸的——”

    手臂猛地停在了半空

    思猛地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警方的报告中,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在包间里提取到手套或毛巾。我甚至都想过会不会李家良是拿纸巾包着烟灰缸砸的,然后将纸巾吞咽到了肚子里,但蕾蓉也想到了这一点,在复检报告上特别注明‘李家良的消化道中并未发现纸质纤维’——也就是说,手套或者纸巾被真正的凶手带离了这个包间。”刘说着,走到窗边,看着窗户缝道“可这里门窗反锁,凶手是怎样离开的呢?”

    “如果凶手真的另有其人,那可就麻烦大了。”思苦笑。

    “嗯?”

    “因为那天晚上,这座湖畔楼里除了那六个死者以外,只有你一个人,而且还浑身是血地跑到草原上”思说“说来说去,你又成了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刘望着窗外,已经黑得看不清东西了。原野上的风越刮越大,残芦败苇菅草枯茅织成一片广袤的枯黄,不胜其寒地瑟缩抖动,犹如潜伏着巨兽的大海,一切都像极了那个可怖的夜晚。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缈呢,怎么一直也没有看见她下来?”

    两个人一起上到二楼,走到缈住过的房间门口,门是虚掩的,推开,里面空无一人。

    “这人上哪儿去了?”思边说边往里面走,回头一看,见刘站在门口发呆,便问道“你怎么了?”

    刘的眉宇间掠过一道阴影“没什么,想起了那个夜晚对了,我记得,当天到达湖畔楼以后,所有人居住的房间都设在这一层吧?”

    “对,宫敬说人少客房多,就每人安排了一个单间,安全起见,都开在二楼了。”思指点着楼道里的几扇门“喏,他们分别都住在那几个房间。案发后做过鉴识,每个人房间的门把手上都有清晰完整的指纹和掌纹,能和屋里的个人用品对应上”她咬了咬牙“只有咱们这间屋子的门把手上的指纹比较乱。除了缈的,还有蒙如虎等人的,应该是他们闯进来的时候留下的。”

    刘的脸色顿时惨白如雪。

    思连忙把话题岔开“看情形,到达这里之后发生的事情,顺序如下:缈因为发烧躺在房间里休息,蒙健一和蒙如虎想侵犯她,被李家良阻止了,之后那六个人到餐厅去吃饭,因为没有厨师,做饭很不方便,就索性每人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完后就齐聚到ktv包间里,一边唱歌喝酒一边研究如何改进五行阴阳镜,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缈还没有回忆起来。”刘痛楚地说。

    窗台下有一只橘红色的耳塞,思捡起来看了又看,然后抬起头,手指窗外,用毫无感情的口吻说:“我看,你还是去问问她本人吧。”

    顺着她的手指向外面望去,刘看到一潭粼粼的湖水,还有站在湖水边的缈。

    4。

    风撩动着湖水,滚滚浪隙间浮泛起大雾,雾气很浓,将硝土岸边衰败的芦苇丛、废弃的土坯屋、山坡上的黄条石都模糊成白茫茫纷乱的一片。

    抑或,模糊了世界的不是雾,而是我的泪?

    缈的脸上挂满了泪水,晶莹的泪珠在风的撕扯下,还没有流淌到腮边,就飘扬到耳际,将鬓角的长丝染成半透明的青色巨大的天幕有如覆被着铁板,无边的草原像是铁板生出的锈,这是怎样一廓沉重的背景啊!她的身影却兀立于天地之间,纤弱而缥缈,幻化成了沉沉暮霭垂下的一束流苏。

    一如那天深夜站在国道上。

    曾经,有两只鸟儿迁徙时飞过这里,一只飞不动了,落进湖中死去,另一只绕着湖哀鸣了三天,也一头栽进湖水眼泪湖,额仁查干诺尔,你积累的一世世苦涩曾经堆积了多高,多远,才在岸边那几棵瘦骨嶙峋的白桦树上,留满了泪斑似的树疤

    如今,也轮到了我这一滴。

    “缈”

    不知什么时候,刘和思来到了她的身边。

    “我记不起来,真的记不起来”缈的声音低沉而绝望“那些畜生离开了我的房间后,我只记得一种感觉:黑暗中,湖畔楼好像被汹涌的湖水淹没了,一浪接一浪的湖水堵塞了我的口鼻,呛进了我的肺里,我沉到了湖底,痛苦极了。我就拼命挣扎,划啊、蹬啊,终于逃出了那栋楼,使劲地奔跑,奔跑,直到跑不动了,就站在国道上”

    刘和思都沉默了。

    缈望着脚下的湖水,波浪拍击着湖岸,水花溅湿了她的鞋子“现在我来了,我站在这里了,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出,这湖水怎么可能淹没那栋楼,难道那只是我的幻觉?只是我麻醉自己后产生的副作用?我承认我一直在麻醉自己,我知道香茗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但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我太爱他了,爱到不敢受一点点伤害,所以我只能逃避他。直到他出事后,直到他不可能再伤害我的爱的时候,我才敢鼓起勇气去爱他,可这爱是无望的,无望的爱是一种活剐,不麻醉自己我要怎么活下去?太疼了,太疼了啊”颤抖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她慢慢地坐倒在地上,仰起头,泪水决堤似的滚下面颊。

    刘和思轻轻地蹲下身子,她们一起伸出手,抱住了她。

    很久很久,天边最后一点光芒照耀在缈的身上,异常的明亮,她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甚至下颏凝而不落的一滴泪珠,都剪裁般划出绝美的线条。思擦擦蒙眬的泪眼“天快要黑了,咱们得赶紧回湖畔楼去开灯,没有光的地方,我们三个无法分身。”

    刘点点头,拉着缈的胳膊“走吧!”

    缈摇摇头,气息微弱地说:“我走不动了,我好累”

    刘对思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用力,把缈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尽管风声呼啸,但刘在缈的耳畔说出的话还是那样清晰“一起走。我们——是一个人!”

    她们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湖畔楼,楼里的光线已经极其微弱,咔吧咔吧地摁了门厅、楼道的好几个开关,灯都没有亮。刘有些焦急起来,思还算冷静,在门厅东墙的一角发现了配电箱,使劲抠开铁门,刚跟刘说了一句“快来这里”

    她的影像就如相机跑焦一般,模糊了一下。

    刘伸手去抓思的胳膊,抓住的却是虚空。

    “思!你不能走!”刘急得大叫起来“缈你快来!帮我留住思!”

    空荡荡的楼舍里,传来的只有回音,

    “缈已经走了,只是你还不知道。”思的脸上浮现出最凄美的一笑“情深的人总是先走一步,然后是质疑者最后,只剩下你了,全部的希望。”

    思的影像伴随着最后一点自然光的熄灭而渐渐隐去,声音也彻底消逝。

    只剩下你了。

    分身消失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合体,我还是分裂的。

    楼里是一个世界,楼外是另一个世界,二者没有任何交集,犹如无边无际的荒野上悬着一具棺材。的确,湖畔楼不是什么高楼大厦,但对于只有一个人的我而言,它还是拥有太多个空空荡荡的房间,其中一个房间还游荡着无法安息的六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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