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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眸, 没有一丝感情, 像最冷的寒冰。

    佩玉心中大骇,不是为血眸所摄, 而是这个人,正是她自己!

    怀柏追过去, 女子眼睛弯起, 似乎笑了笑,随手一挥袖。

    血雾如潮, 向怀柏淹去。

    “师尊小心!”佩玉来不及想这个人究竟是谁, 跳过山涧,跟着跑过去。

    下一刻,怀柏忽然一跃而起,如一只青翠的碧鸟, 从血月中飞掠过。她手中握着那支碧竹, 朝女人刺去。

    她的速度太快,只见一道碧色残影袭来, 带来冷冽的风, 黑衣女人的衣袍被风卷起,帷帽轻飘,她稍稍一侧身,躲开这一刺。

    竹枝刺到石上,弯成新月般的幅度,怀柏的腰肢比竹更要柔软,借力在空中一折, 又朝女子刺过去。

    佩玉停了下来,她已经看出,这不是一场生死搏斗,场上的二人,都没有杀心。

    那女人黑纱帷帽被卷起一角,露出半点血红斑驳的皮肤,怀柏手轻颤,竹枝改变方向,从女子身侧擦过。

    “真的是你……”怀柏站在石上,朝女人伸出手,在她手触及黑衣的那瞬,女人的身影忽而化作数道血色光点,消散在冷风残夜中。

    怀柏的手顿在半空中。

    与此同时,佩玉感觉她的体内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但她无暇分辨,快步走至怀柏身前,担忧地问道:“师尊?”

    怀柏看着自己僵在半空的手,呆了片刻,而后道:“不过是一道残念。”

    小白傻兮兮地跑过来,“啊?残念?”

    吓了她三百年的女人,只是一道残念?

    怀柏立在月光中,微垂着头,面色如霜雪,有些苍白。她难得正经起来,整个人的气质大变,以前有多温文无害,现在便有多难以亲近。像一柄宝剑,一直被温和的剑鞘包着,但此刻终泄出几分的寒光。

    小白慢慢地往后挪去。

    佩玉却不顾寒光刺骨,伸手拉住了怀柏,师尊的手冰凉的,手心潮湿,布满冷汗。佩玉双手合起,努力想把这双手给焐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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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柏感受到手心传来的热度,垂眸看了眼二人相交的手,不知想到什么,极轻极浅地笑了下。

    “师尊?”佩玉仰起头,与怀柏对视。怀柏杏眼弯着,眸中却冰冷到可怕,她甚至感受到了师尊身上凛冽的杀意。

    又过一瞬,怀柏眼中冰雪尽数消融,又恢复成原来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崽崽,刚刚没吓到你吧?”

    佩玉摇摇头,心中还是担忧,“师尊,您……”

    怀柏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只是笑道:“故人而已,睽违已久,今朝复见,有些心绪难平罢了。”

    佩玉握紧怀柏的手,不觉用几分力。她心中有些不安,忐忑不定,浮浮沉沉如水中浮萍。记忆中师尊从不会露出这样的痛楚神情,就像被人在心底狠狠刻上一刀,好不容易结痂了,又被揭开黑痂,露出血肉淋漓的伤口。

    怀柏牵着佩玉,抬脚拦住想逃跑的小白,挑眉笑道:“想跑?”

    小白哭丧着脸,“没有。”

    “一道残念就把你吓了三百年,”怀柏啧啧感慨,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还竹山显圣大王,太丢妖脸了。”

    小白扁嘴,委屈地说:“我是竹鼠嘛。”竹鼠能有多大的胆子?

    “丢人,不,丢妖!”怀柏满脸嫌弃。

    小白小声辩解:“可是那个人,她好可怕!”

    怀柏同意地点点头,“是很可怕,那女人,凶得很。”

    佩玉:“……”

    “好了,把那几只漂亮的竹鼠喊出来,我送它们入轮回。”

    小白低垂着眉眼,丧气地说:“没用的,那个魔头施的术法还没破,这些孩子就入不了轮回。”

    怀柏想了想,“那我们就去破开那术法吧。”

    “师尊,”佩玉突然开口,“我们不先弄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吗?”

    她觉得不管什么时候,自己都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怀柏笑着说:“佩玉,你不知道那是多可怕的一个人。”她一字一句地说:“阴险歹毒,嗜杀成性 ,最爱看别人痛苦,她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佩玉面上血色顿失,“师尊,我不是……”

    她不是这样的人。

    前世她是杀了很多人,但她一直记得师尊的教诲,人命可贵,不可滥杀……连天劫时,她都没有伤过一人性命。

    怀柏摸摸她的头,“我在这里设一个结界,你乖乖留在这儿等我。”

    佩玉不肯松手,“我想与师尊在一起。”

    怀柏难得的坚定起来,缓缓将手抽出,“听话。”

    佩玉闻言,微微垂下头,低眉顺眼地轻轻应了。

    她一直是很听话的。

    怀柏施法在山石上设一方结界,又怕小孩久候无聊,布下床椅桌凳,瓜果鲜食,千叮万嘱后,才跟着小白走下山,离开时,她还不忘留下一只偃甲金刚,护卫左右。

    佩玉坐在小板凳上,手抱着膝,静静地看着怀柏离开。

    就好像前世,她坐在孤山石阶上,乖乖等师尊回家一样。

    那时晚霞如织锦,寒山千万重,天地染上温暖的金黄。

    她有孤山,还有师尊。

    她垂着小脑袋。

    山石深黑,上覆青苔。

    一行小小的脚印无声地出现在了青苔上。

    佩玉看见了一双绣花鞋。

    绣花鞋很精致,鞋面绣着并蒂芙蓉,鞋尖镶着颗璨璨明珠。

    鞋的主人是个小姑娘,生得五官标志,明眸皓齿,就是身影有些透明,一看便不是个活人。

    佩玉微眯着眼,悄悄将镜片握于手中。她见过这个小姑娘,在三婶房中的画上。

    小姑娘局促地站在那,有些害怕地打量她,“主、主人……”

    佩玉皱眉,“你在喊我?”

    怀柏手中拎着小白,踏入花泥村时,小白“咦”了一声,“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啊。”怀柏强调,“和你不一样,我用两条腿走的。”

    紧接着,她将长腿一伸,示范起来,“你看,我出去了,我又进来了,我又出去了,我又进来了!”

    小白很是无奈,“我当然知道你是两条腿走进来的!你知不知道这个村被那魔头下了咒,这三百多年来,只有你们走进来过。”

    怀柏“哦”了声,认真想想,然后煞有其事地说:“那大概是我们长得太好看了吧。”

    小白不信:“是不是你和那魔头是老相好?所以她的术法对你无效。”

    “老相好?”怀柏笑起来,“她是我仇家。”

    小白想,你刚才在竹林的表现可不像是遇到仇家,但没等它说出来,村路上饿殍成行,摇摇晃晃地走来,浑浊的眼珠子紧盯着她们,似乎看见什么美味珍馐,口中不断念着:“好饿啊好饿啊好饿啊……”

    小白吓得白毛炸起。

    怀柏睨了她一眼,道:“没出息。”

    她手中竹枝往前一甩,冷冽的月光下忽然下起一场冰凉的雪。

    “饿就滚回家吃奶!”

    雪片轻轻飘扬,看似美好无害,但在饿殍触到雪片的瞬间,顿时化作一滩血水。

    长路被血浸透。

    如十里红莲业火。

    小白扭着身子,拼命避开这漫天的诡异雪片,“你、你这是什么东西。”

    怀柏负手轻笑,“是我的剑。”

    天地万物,自然造化,无一不能为她所用,无一不是她的剑。

    怀柏推开三婶家的门,懒得再虚与委蛇,径直走到她的卧房,看到那肉山般的女子,眼中露出一丝惊疑,但又马上恢复冰冷。

    “让开。”

    三婶挡在肉山之前,“你知道发生过什么吗?你凭什么叫我让开!”

    怀柏道:“我只知你身后的东西,不是个活人。”

    三婶抱住肉山,肉山太大,她双手合不拢,看上去像是扑在肉山之上,“她是!她说她饿!”三婶通红的眼转到小白身上,恨声道:“要不是你这妖精多管闲事,小姐早就回来了!”

    小白连忙反驳:“关我什么事?你们恩将仇报,还还有脸去怪别人?”

    “恩将仇报?哈哈哈哈哈。”三婶似乎是听到这世上最可笑之事,凄厉地大笑起来,笑得面目扭曲、神情狰狞,“你知道些什么?”她的满心冤屈愤懑压在心底太久,此刻终能倾诉,不等二人再开口,她就像撒豆般一股脑将那桩旧事抛出来了。

    怀柏不耐烦地握紧竹枝,过了一瞬,她微微叹口气,听三婶慢慢说下去。

    三婶与小姐初遇,是在一场江南的连绵阴雨中。

    她是一个孤儿,被人贩子喂养长大。

    那群人贩子在破庙里豢养着十几个小孩,不知是从哪偷来捡来。他们折断小孩的手脚,又或者废掉小孩的五官,让这群孩子看起来可怜又凄惨,能多讨到几文钱。

    三婶那时没有名字,就叫阿三。

    阿三的运气好,生了张楚楚可怜的脸,每天讨到的钱总会比其他孩子多几文,受的打骂也少一点。有时候,人贩子心情好,还会给她一小半脏兮兮硬邦邦的馒头。

    她本来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些模糊的童年记忆里,依稀记得自己也曾有严父慈母,家中虽贫苦但安康,只是一朝被人拐走,从此颠沛流离,再找不到回家的路,再回不到从前。

    寒夜里,数个瘦弱的小孩挤在茅草上,冻得缩成一团。

    借着破庙漏下的那点星光,阿三仰头打量那尊泥塑神像。神敛眉垂眼,神情悲悯,似哀怜辛苦众生。

    阿三想,如果这世上有神,为什么不来救救她呢?

    又过一年多,那群和她同来的孩子都死得差不多,人贩子又拐了群更小更可怜的小孩过来。阿三年纪大了,就算拖着条断手断脚,也激不起人们同情,破碗里的铜钱也越来越少。

    世人的同情心总是有限的,看见可怜的人,丢几枚钱,撒几滴泪,心里满足了,也就不会再给其他人送钱了。

    那年江南下了一个多月的雨。

    街上行人稀少,破碗空空荡荡,只零星散落一两枚铜板。

    阿三蜷缩在屋檐下,冻得发黑的脚趾泡在烂泥水里,肿胀得不成形状。

    她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那些人拿走她的铜板,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施舍她一口剩饭,“算了吧,这丫头长大了,也讨不到什么钱,没啥用了。”他们这样说。

    阿三抬头望着晦暗的天,露出张伤痕累累的脸。

    要死了吗?

    死了后,是不是就不用蜷缩在屋檐下忍冻挨饿,不用天天受拳脚打骂,不用手足俱断无一处蔽身。不会饿、不会冷,不会痛。

    可为什么她还是不甘心呢?

    她想起以前,父母煮一碗清水面,总会把唯一一个蛋留给她,稀如水的米粥里,她的那碗偷偷放了勺糖。也曾有人待她心存怜爱,对她细语呢喃,为她冬日添衣,盛夏摇扇。

    她这样不堪的人,也曾是父母的心头肉。

    要是死了,就真的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阿三饿的头脑发晕,慢慢从墙边滑落。污水迷离眼眸,淹没耳鼻,呛入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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