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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陵这刻的眼力,已达夜能见物的地步,灯灭时,彷佛瞧见人影一闪,从窗口飞出。待他一拢眼神,果然已失去恩师踪迹,暗暗一笑,故意且在室内逗留片刻,这才打窗口跃出。

    天色甚是昏黑,正值退潮时候,海边露出一大片淡灰色的沙滩。间中也有起伏的沙滩,因此若是匿伏沙堆之后,可真不容易找。

    薛陵向海边奔去,极迅快的隐伏在一个沙堆后面,心想:我虽是瞧不见,但可以用心查听。

    他静下来侧耳查听四下动静,过了顷刻,忽闻海上传来轻微的破浪声。

    又过了一会,沙滩上响起脚步声,但十分低微轻捷,一听而知乃是身怀上乘武功之士。

    只见,一条黑色人影,直向石屋奔去。

    薛陵顿时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老恩师已查听出海上舟行之声,所以故意跟我捉迷藏,好让我反而在暗中监视来人的动静。”

    他从沙堆后探首出来,一见那人背影,不禁又高兴又好笑,叫道:“是石田兄么?”

    那人停步回顾,道:“正是在下,薛兄怎的还在外面?”

    说时,薛陵已奔过去,一手拉住他,走入屋内,点起灯火,道:“家师发觉轻舟破浪之声,所以我们都出去了,还以为是什么歹人,那知却是石田兄驾到。”

    他数月以来,未见过第三者,这刻忽见故人来访,这份喜悦,远在空谷闻足音蛩然而喜之上。

    石田弘环视屋内一眼,只见四壁荒然,简陋无比。不由摇摇头,道:“令师他老人家,已在此地居住了数十年之久?可见得真正是一位视富贵如尘土的逸世高人,只不知在下有没有拜见之缘?”

    薛陵试着叫了两声师父,四下寂然,只好答道:“他老人家向来如此,连小弟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现身?”

    石田弘道:“自古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下能够踏入此屋,已经极感光宠了。”

    薛陵道:“石田兄好说了,只不知此来有何见教?抑只是顺道过访,略叙故旧之情?”

    石田弘道:“在下专诚拜访,特地来告诉你一些消息。或者会使你不能继续过这等宁谧恬静的生活了”

    他话声微顿,略为思索一下,才又道:“你定必还记得那三海王华元手下的五鲨侯,咱们一共诛杀了三人,还剩下元黄鲨和周青鲨二人。两个月前,我费尽气力,千辛万苦的布置陷阱,先以酒色削弱元黄鲨的武功,还牺牲三名心腹勇士的性命,才杀死此鲨,然而那周肯鲨却不曾入网,并且得知他正在力查水晶宫被封闭这件事的内情。我算来算去,知道这个隐秘迟早会被他侦破,因为,当时船上有不少人得知北条前赴水晶宫之事,而其后咱们一齐露面,又有许多女子遣送回去。那周青鲨只要找到一个,就可以迫查出一切隐情,我固然可以东返故国避祸,但你丝毫不知内情,若被大秘门之人前来暗算,可就不大妥当了。”

    薛陵笑一笑,道:“他们敢来老人滩寻仇的话,我是求之不得,只怕他们不来。”

    石田弘肃然道:“话不是这样说,要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家有心报仇,难道不能等到你到江湖行走之时才动手么?”

    薛陵点点头,道:“这话极是,但我有什么法子?难道先去找到周青鲨杀死灭口?”

    石田弘道:“这是唯一可行之法,你的武功足可以取他性命,我要杀他,却须预先布置,难易之际,不可以道里计。再者,我考虑过杀尽知道内情之人,以免泄露消息,但此举伤人无数,而且对那些女人们如何下得毒手?”

    薛陵惊道:“这个自然不可,此事如何决定,待小弟叩询过师父再说。对了,杏姑娘目下怎样了?”

    石田弘笑一笑,道:“她定要遁入佛门,了此残生,我也没有法子,只好由得她去。”

    薛陵愧叹一声,道:“石田兄你真不该让她落发出家,她乃是智勇双全的姑娘,世上罕有。”

    石田弘道:“我也不是完全不管,但目前时机还未成熟,她并未削发出家,而是由我出资盖建了一间庵庙,让她静居修持。倘若她真的不是佛门中人,总有一天会肯跟我漂流海上。”

    薛陵笑道:“原来如此,只不知她居住何地?”

    石田弘道:“我常年在海上漂流,若是离海太远,终有不便,所以选定江苏的盐城,一则离海不太远。二则别人决计不会想到她在该处。”

    欧阳老人一直没有回来,薛陵和石田弘谈到天亮,石田弘不能再留,只好告辞而去。

    薛陵目送石田弘的轻舟消逝之后,才回到屋中,却见恩师已经在榻上盘膝而坐。

    欧阳老人面色十分沉重,使薛陵感到将有事情发生。只听老人说道:“孩子,咱们两人须得虽开此地了。”

    薛陵道:“师父已听见石田兄所说的话?”

    老人点点头,薛陵又道:“有师父在此,袁怪叟岂敢前来?”

    欧阳元章摇摇头,道:“为师焉有怕他之理,但我静极思动,颇想到处走走,顺便让你踏入江湖,访查那周青鲨行踪,予以灭口。倘若下手得快,除去此人,则大秘门纵想查访,也完全断了线索”

    他寻思片刻,又道:“要走就走,现在便可动身。我的去向你不必管,只须记住每年的中秋节,我在大名城南门赏月,若赶得及,可以到那儿找我。”

    这个突然的决定,使薛陵心慌意乱,全无主宰。

    欧阳元章道:“我身边没有什么钱财,你可向何元凯取点银子,顺便告别,我走啦!”

    说罢,举步走出,薛陵忙道:“师父,弟子却往那儿去?”

    欧阳元章笑道:“傻孩子,你这一身武功,除非是碰上袁怪叟这类高手之外,谁都不怕。因此你可以随意闯荡,了却人间恩怨。总之,你自己瞧着办吧!”

    说到末句,他的人已走出门外。

    薛陵连忙追出去。却见师父展开身法,风驰电掣的速快奔去,眨眼间,远远去了。

    薛陵失魂落魄地呆想了好久,对于师父今后的平安,他可放心得很。因为欧阳老人不但武功已达炉火纯青境地,而且年届百龄,仍然全无老态,三五年内,决不会有问题。他愁的是师父说走就走,剩下自己该往何处去?该当如何做?想了许久,这才决定先去找何元凯告辞,然后全力查访周青鲨的下落,尽快击杀,以绝后患。

    此外,他也得设法前去江南见齐茵一面,以践前约。最后,他可能献出生命以扫荡万孽法师这一干恶魔。

    不久他就晤见何元凯于衙内,说出辞别之意。

    何元凯何等老练精干,立刻替他筹措路费,为了要使薛陵得以专心行侠江湖,他送给他一大笔银子,尽是全国各地能兑现的银票。

    薛陵很快慰的收下银子,因为他既不能用武功获取不义之财,而又不暇钻营生财之道。

    薛陵离开威海卫之时,身上已换过衣服鞋袜,粗布的装束,仍然掩不住他英挺的气概。

    何元凯赠他银子之外,还送他一口极锋快的长剑。他用一方蓝布包里住,拿在手中。

    他决定查访范围,初步以沿海的城市大镇为目标,但也不是乱走乱闯,乃是决定了路线之后,每到一处地方,就向当地武林人物着手,例如设馆开坛的拳师或是镖局等地方,想法见机查询。

    一连多日,薛陵空自跋涉数百里,风尘仆仆,沿着海边由文登县开始,经夏村、海阳、即墨、青岛、日照等城镇,略略访得一点眉目。这一日到达东海县境内一处港口,市镇甚是繁盛,沿海少见,问知名为老窑。

    他向镇上之人,略一打听,得知本镇有一家四海镖局,当即按址走去。到了镖局门口,停步一看,但见大门敞开,院内有一群人围蹲地上,正在掷骰豪赌。

    押注的都是整两的银块,赌注颇豪,人人狂呼大叫,因此声震屋瓦。

    薛陵步入院内,站在众人后面瞧了一会,但见庄家手风甚顺,连杀三关。

    其中许多人额角好边流下热汗,薛陵怜悯地暗中微笑一下,忖道:“聚赌之人,大半是年轻力壮之辈,他们不把心力光阴用在有益的事上,却在呼雉喝卢中浪挪了青春,竟是何等不智?”

    正在想时,眼光无意中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此人恰是在他对面,并不像所有的人一般俯低头盯着骰子,所以薛陵能瞧得清他的大致轮廓。

    此人甚是年青。大约只有二十一二岁,满面酒意,但眉目却虎虎生威,一望而知此人不同凡俗。

    庄家的点子很大,已经赢了四家赌注,轮到了此人,他一伸手抓起骰子,厉声道:“老卢,你瞧清楚我的赌注没有?”

    全扬顿时寂然无声,庄家老卢强自镇定的向他面前一瞧,道:“瞧见啦!是二两银子。”

    那少年纵声狂笑道:“胡说八道,是二十两足色赤金,你敢是瞎了眼睛。”

    老卢身躯一震,初时是震骇,接着便泛起怒色。要知二十两赤金不是少数,他手风如此大顺,连礼通杀三场,也不过一共吃进二十余两,但还抵不到一两赤金之数。换句话说,对方若是这一把掷赢了,老卢他把赢进的通通呕出,再加上倾家荡产还不够赔。

    俗语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老卢怕是一回事,但舍不得钱财又是一回事。当下眼睛一瞪,道:“这话怎说?”

    那少年厉声道:“我李三郎二两银子便抵二十两黄金,你敢不服么?”

    薛陵不禁摇摇头,心想:这简直是硬讹胡赖,天下那有这等道理?

    老卢默然扫视众人一眼,但见大家都低头不语,竟没有人帮他的腔,不由得急恨交集,一下子跳起来,忿然嚷道:“李三郎你放明白些,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话声未歇,砰的一声响处,老卢已摔开六七步,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疼得他直呲牙裂嘴。

    薛陵已瞧清楚这是那李三郎站起身给他一巴掌,不但出手如电,而且劲道奇重,把老卢那么大的一个人,掴出六七步远。

    李三郎出手之后,一俯身,把庄家赢得的那一堆银子,拿了一大半,揣在腰带中,便扬长而去。

    在场十余人,没有一个敢哼气阻拦,薛陵很瞧不过眼,当时本待出头,正好听见老卢大叫大嚷声中,提及一个人的名字叫做杨刚,登时心头一震,敛手不动,目送着李三郎旁若无人的走出大门。

    李三郎走了之后,众赌徒开始谈论,赌局自动停止。

    薛陵听了一会,已明白了这个李三郎是个不明来历的江南人,脾气古怪,最爱喝酒,至醉方休,常常为了一些极小的缘故,把人打个半死,但有时受到很大的侮辱,也不计较。

    像今日这等胡赖之事,已发生过两次,因此这回大家郡晓得李三郎囊中空乏,才会干这一票。

    老卢恨声不绝的宣称,定要找回这个场子,他说名震天下黑白两道的杨刚大侠,是他挂名师父,只要有一天这位大镖师经过附近,那李三郎便有得好看。

    薛陵对杨刚可是熟悉不过,在他眼中浮现一个黝黑壮健的三旬大汉,手中永远晃着一条马鞭,轻则一顿鞭子打个半死,重则要了性命。

    此人乃是金刀大侠朱公明的首徒,即是他以前的大师兄,朱公明教两个朋友出面,创设下威远镖局,分号遍布全国,获利无数,乃是当今全国最大的镖局,总镖头一职,就是杨刚。

    此所以凡是在镖行中混过的人,无不听过杨刚的大名,老卢这么一嚷,反而有个孩子上前劝他,叫他不要吼叫杨刚的名字。

    过了一会,风平浪静,老卢自己蹲在一旁数银子,瞪眼暗地生气,越数气越大,口中唠唠叨叨的咒骂不休。

    薛陵走过去,低头凝视着他,不声不响。

    老卢抬头一看,只见这个英俊少年,双眼之内射出像刀剑一般的光芒,十分凌厉,不由得骇得打个冷颤,呐呐道:“你是谁?”

    “我姓齐,不但跟随杨刚总镖师出力做事,还承蒙他传授过几手武艺。”

    老卢大吃一惊,道:“您您老是齐大镖师,小人有眼无珠,竟不晓得大镖师驾到。”

    薛陵改名换姓之时,总是爱冒用姓齐,自然这与他记挂着美丽的齐茵大有关连。

    他冷硬地道:“我听你说敝局总座是尊驾的挂名师父,只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老卢倒抽一口冷气,心想我得罪了杨总镖师的话,这辈子休想在镖行中混饭吃了,连忙行礼赔罪道:“小人该死,万望大镖师饶恕则个。”

    薛陵冷哼一声,道:“那李三郎是干什么的?”

    老卢精神一震,忙道:“这厮什么都不干,敝局王东主也曾请他当镖师,但他只爱喝酒游荡,什么事都不肯干,真是个天生的懒骨头、贱胚子?”

    薛陵寻思一下,转眼见无人注意自己这一边,便道:“我知道啦?有工夫的话,或者替你出口气,现在我托你打听一件事,但别让旁人知道老卢受宠若惊,连连宣誓,缄口守秘。

    薛陵道:“有一个姓周的中年大汉,身上挂着长刀,戴着一枚蓝宝石戒指,面貌长得很凶恶,你可曾见过此人?”

    他在形容之时,已发觉老卢连连点头,心中暗喜,话声才落,老卢果然说道:“小人见过他,就在前天,他住在此地最着名的红鹃姑娘家中,把她包了不接客人,手面极大,这件事齐爷错非问着小的,别人可真还不知道呢!”

    薛陵心想:那周青鲨敢情是好色之徒,以后大凡访查这等凶徒恶人之时,别忘了到花街柳巷访问。

    他道:“你自去探问一下,但别露出形迹,办得妥当的话,自有你的好处。”

    老卢大喜,如飞去了,不久,就垂头丧气的回来,道:“走啦!小的只问出这一点,若要得知详情,只有找老鸨或红鹃才行。”

    薛陵点点头,道:“办得很好,可以推知定必不曾张扬出去。”

    老卢闻言,顿时精神大振,道:“小的牢牢记住齐爷的吩咐,所以只向一个熟丫头问一声,别的不敢多说。”

    薛陵道:“走,咱们先吃点什么,等时间一到,就是看看红鹃。”

    他跟老卢磨到黄昏时分,才一同到妓院去。据老卢事先解释过,那红鹃因客人包了四天,期限尚余一日,所以目下接不接客,那得瞧她的高兴,不过老卢又说,以薛陵这等一表人材,红鹃见了,断无不接之理。

    因此,薛陵只是抱着姑妄一试的心情前往的。他昔年在济南府跟随朱公明时,虽然耳闻过章台艳事,却从未身历其境,故此,这刻心情也有点儿紧张。

    不久,已走入妓院之内。他穿着虽是朴素,可是气度潇洒,而且那老卢却显出十分巴结恭敬,妓院中人眼力何等厉害,立时晓得他大有来头,丝毫不敢怠慢。

    但使他十分失望的是,红鹃今明两日都不接客,当下由另外两个粉头前来陪客。

    老卢跟她们都十分耳熟,调笑中,已探听出红鹊不是不接客,而是已经有了客人,便是本镇人人皆知的李三郎,此地之人,送他一个外号是“恶浪子”

    薛陵焉肯放过这一条线索,当晚歇宿在妓院中,虽有粉头相陪,但他碰也不碰她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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