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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应该对指挥官高铁林和马震海给予最高奖励。梅列茨科夫还说苏联远东第一方面军授予高铁林和马震海‘荣誉士兵称号’!”

    高铁林和马震海抬头盯着邢德民。

    邢德民继续说:“电话记录还说,联军总部鉴于东北日侨联络处观察组负责人米特雷斯少校的最新报告,高铁林和马震海虽然违抗军令,实属事出有因,联军总部决定减轻对他们的处罚,让他们戴罪立功。免去高铁林的团长职务,留任团政委;免去马震海的营长职务,降级使用,以观后效……就这些。”

    这时,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米特雷斯少校笑着耸耸肩,向邢德民和杨戬一挥手,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大召威弘上前为高铁林松绑,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高铁林急忙走过去搀起了叶子,叶子抓着高铁林的一只胳膊说:“高政委……你受苦了。”高铁林含泪说:“叶子……谢谢你。”高铁林看出叶子已无力行走,便命两名准备行刑的战士轮番把她背回去。

    因为受这两件事的刺激,叶子当天夜里就死了。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死前想要说什么,油尽灯枯的她连死的准备都无力支付了。但人们能看到,她死得很安详。她被埋葬在五味川英子的坟旁,几乎所有东大屯日本难民和独立团的战士都来为她送行。所有悲伤中的人们除大召威弘之外,亚美最悲伤,她趴在嫂子的坟头上哭得死去活来。是高铁林把她拽起来,并命魏小强和黄秋实把她架回指挥部。

    事后,高铁林知道是姚长青前几天派黄秋实给沙布洛夫上校送去一封信,才改变了事情的结果。而日本难民的刑场呼救,无疑为这个结果的产生赢得了时间,两者可谓缺一不可。他感谢这些日本难民,没有为他们白付出。他更感谢把这这件事透露给日本难民的大召亚美,认为这个善良的日本姑娘有太多的可爱之处。尽管在这件事上她也违反军令——那个秘密处决的军令。

    马震海在这次事件后,被降为三营一连代理连长。高铁林的工作则正常进行。

    不久,高铁林刚开完一个遣返日侨工作会议,项维诚便在哈尔滨松江宾馆秘密与他会见。高铁林向项维诚汇报说:“在这次会议上,李敏然同志向中共负责遣返的工作人员传达了2月6日中、日、美三方在东京拟定的《中国战区遣返计划》的内容。这个计划从负责指挥遣送的组织,到中日双方在遣送过程中各自负担的工作,以及日俘日侨登船所应遵照的种种条款,均做了规定。而且特别强调对于潜逃的战犯,一旦发现,立即逮捕,送交主管当局审讯。李敏然同志着意提醒大家绝不能让战犯和有血债的日本军人混入遣返队伍回国。

    项维诚说:“特别是像青山重夫那样的战犯。”

    高铁林说:“是呀,‘粮食事件’大概你已经听说了,因为有人暗中搞鬼,我和马震海差点儿人头落地。我希望特情局能加派力量盯住遣返队伍中可疑的日本人,防止他们日后继续捣乱。”

    项维诚说:“特情局早就对抓捕潜逃犯的事情有所准备,而且国共双方的情报机构已经对如何甄别遣返难民中的可疑者达成共识,并制定一整套严密的审查制度。你放心吧,青山重夫即使混进遣返队伍,也很难逃回日本!所有对中国人欠下血债的战犯都将在战后受到审判!”

    高铁林笑了,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情报人员已经进入到日本难民之中?”

    项维诚没有正面回答高铁林的问题:“有些事情我还不便回答,但有一点请你放心,特情局将死死盯住与青山重夫和‘山里的樱花’有关的所有线索。”

    高铁林说:“那我就放心了,我可以安心做好自己的工作了。”

    项维诚继续对高铁林说:“好啦,先不说这些了,我今天找你是向你传达中共东北特别执行局的命令,对日侨日俘有组织的大规模的遣返计划很快就将全面展开。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工作重心要全面转移到日侨俘遣返工作上来。我知道许多同志对这项工作很不理解……但战后遣返敌对国的侨民,这在波茨坦公告中已有明确规定,这是所有战胜国应尽的国际主义义务,中国也不例外。对此,我们必须执行!”

    高铁林点点头说:“当然。”

    项维诚说:“也许我说的话有些多余,听说当时要对你执行枪决时,日本难民曾集体请愿,呼吁不要杀你。”

    高铁林说:“有这事。”

    “这就说明你的遣返工作已经开展得有声有色了,而且和日本难民建立起深厚的感情。我想这一点,许多相关国家以及日本本土在内都无法想到的。”项维诚赞许地说。

    高铁林说:“唉,都是一些日本老百姓……他们与我们有着很相似的情感经历。说到底都是‘我本善良’。”

    项维诚说:“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们与日本人民建立起深厚的情谊,可以说是功在千秋啊!”

    高铁林紧闭双唇,深深地点点头。

    65

    严寒过去了,春天自然就来了。人类的命运也是如此,在累累创伤之后,总会有一个令人欣喜的未来,并逐渐把那个伤痛的滋味变成幸福的铺垫,使幸福显得尤为幸福。

    1946年的春天来了,阳春四月,国民政府经与苏联协商,决定由中方将东北的日侨遣返回国,并在中共领导的东北民主联军控制区的哈尔滨设立了日侨俘管理处,处长是接替饶漱石在军调处执行部三人小组的中共首席代表李立三。高铁林为“军调处执行部三人小组”第四十三小组中共方代表。

    为了应对大规模的遣返工作计划,认真详细地整理难民的调查材料,无疑是最艰巨的任务。担子落在了高铁林和身为日本人的大召亚美身上,他们每天都要工作到半夜。高铁林渐渐地看到瘦弱的亚美有些体力不支,多次劝她要悠着些,不要太劳累,可亚美面对眼前的一堆堆材料,似乎是看着自己的同胞在那里哭泣。为了尽快擦干他们的眼泪,她不听劝阻,拼命地工作,连高铁林反过来捧给她的茶都顾不上喝一口。最终,她晕倒在高铁林的怀里,高铁林像长者一样抱着她。看着这个善良的日本姑娘,他没有惊动她,权作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好好地歇一会儿。

    她的付出得到了回报。不久,她便与高铁林一起站在方正县码头的高处,看着自己的同胞一个一个地、名正言顺地带着自己的所有家当登上了开往哈尔滨的轮船。她那虚弱的身影,在料峭春寒中显得那么凄美,苍白的脸上,写着无限的国恨家仇。

    码头上热闹起来,佩戴“日俘侨管理处”胸签的高铁花向日本难民喊:“东大屯开拓团的人到这边来!”鹤田、良子、川田顺子、百合子等人朝声音的方向找去涌去,其他东大屯的难民也往一起聚。他们都红着脸,目光炯炯,对那些挤来挤去的人也毫无怨言,个个笑逐颜开。

    已经怀孕7个月的良子说:“这下心里可踏实了。”

    川田顺子问:“什么时候能到哈尔滨?”

    百合子说:“真的能回到日本了吗?真像是在做梦啊!”

    鹤田洋一说:“已经没有怕人抢的东西了。”

    人们说话的声音都变调了。然而,有些失去亲人的难民,依然表情呆滞,双唇紧闭,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孩子们则是一副不知道愁滋味的样子,望着满码头上的江轮兴奋地跑来跑去。

    大召威弘、高岩、园田早苗和小雪,向留在清泉家的阿玉告别。一阵寒暄过后,阿玉流着泪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个地址交给大召威弘,说:“大召君,这是我娘家的地址……你们回到日本,有机会可以转告他们,阿玉和满人成了家,生活得很幸福。我男人清泉君对我和孩子有救命之恩,因此他如果不同意,我是不会回日本的。”

    阿玉眼泪汪汪,用手捂着脸,好像她做了什么亏心的事。

    大召威弘接过字条说:“如果我们能平安回到日本,一定会告诉你娘家人的。”

    阿玉看着这些喜笑颜开的人们,突然哭得更厉害了,说:“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扔掉小女儿的情景……我看见刚满3岁的小女儿伸出两只小手拼命地喊着妈妈,瘦弱的身子仄仄歪歪地追赶上来,真是心如刀绞。可我没办法带她走……孩子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我走出老远还听到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妈妈。”

    大家知道她的一生将会永远忏悔下去,都默默无声。

    园田早苗说:“阿玉姐,孩子们怎么办?他们愿意留下来吗?”

    阿玉说:“你去问问他们吧。”

    园田早苗转向纯子,说:“纯子,告诉阿姨,真的不想回日本吗?”

    阿玉的大女儿点点头说:“我愿意陪妈妈留在满洲。”

    6岁的小儿子没等问便说:“我也愿意。”

    最小的孩子也结结巴巴地说:“我……也……留在满洲。”

    所有人的眼圈都红了。

    这时,站在船甲板上的松藏作次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一会儿跑过去望望欢乐的人群,没人理他;一会儿望望站在码头上送行的人,没人看他一眼;一会儿又跑到甲板栏杆处听一听江水,江水自顾哗哗地流着。想起这一年来的生死逃亡,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个不被人理解的、孤独的苦命人。他跪在甲板上便“哇哇”大哭起来。抬着头,看着天,大声号叫:“妈,妈呀——我想你啦——”

    这哭声让四周都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吃惊地看着他,不知这是怎么搞的。

    江轮在松藏作次的哭声中起动了。清风送爽,江水沧浪。船上船下,欢声笑语各不相让。悲喜交加,自有断肠。

    但他们已经看到了希望,美军葫芦岛海军基地司令部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凡能召集来的日本船只都集中到葫芦岛,同时把他们在太平洋上的运输舰也调来,共调集船只182艘。1946年5月7日,第一批遣返日侨2489人,分乘两艘遣送船只从葫芦岛港口驶出,踏上了归国之路。

    因为大量的难民涌向哈尔滨,短时间内无法为那些从方正过来的日本难民安排车皮,他们只好暂住在难民收容所。但有吃有喝,条件比在方正那儿强多了。和他们一起安排到这里的还有300多个从附近城镇来的日本侨民。这些人大多比较富有,穿着质地良好的衣服,戴着礼帽,蹙着眉头看着这些开拓团的难民,显然不愿与他们为伍。

    一个商人打扮的胖日侨挤到前边登记处问高铁林:“为什么要我们跟这些人在一起?他们不仅身上有虱子,说不定还有传染病!”

    其他的城市侨民也跟着起哄说:“别把我们跟这些人安排在一起,城里还有一些旅馆空着……”

    站在高铁林身边的马震海大吼一声:“够啦!如果你们不想回日本,我马上送你们去苏联的兵营!”

    日本富侨们看这家伙很凶,顿时吓得哑口无言。

    高铁林走到胖商人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胖商人还有傲慢之气:“成田进二。”

    高铁林点点头说:“成田进二,既然你不愿意跟你的同胞在一起,那好吧,我可以单独给你安排一个地方住下来。等所有的遣送船只都没事干的时候,再单独送你回日本……或者,你也可以哪儿都不用去,永远留在满洲。”

    还没等成田进二说什么,高铁林转身向马震海喊道:“马连长,先把这位先生关起来,再送到苏联兵营去!”

    马震海大喝一声:“是!”

    成田进二立刻吓得脸色灰白,说:“不,我想回日本,我愿意同他们在一起。真的……真的愿意。”说着,他跑过去把一个正在排队的妇女的背包背在身上,急忙钻进队伍。然后满脸堆笑地说:“我帮她背包……我愿意和他们在一起。”

    其他的日本富侨见状,也纷纷地往登记队伍里钻。

    此时,谁也没有想到乔装打扮的青山重夫就在这300多名城市侨民中,他拿着假身份证走到大召亚美面前。大召亚美看着这位老态龙钟、黄发鸡皮、一说话直流口水的同胞,竟升起无限的同情和怜悯。临走时还说:“老人家,一路走好哇。”

    傍晚,高铁林在亚美的陪同下,与马震海、姚长青等人来到位于郊外的日本难民收容所视察情况。见这里搭了许多临时板棚和褪了色的军用帐篷,一家一户,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儿童。有的在晾衣服,有的在哄孩子吃饭。偶尔与高铁林等人目光相遇,很快就闪开了。

    整个营地寂静得令人沉闷,伴随着阵阵冷风,高铁林突然感到寒气逼人。这时,他突然发现在一块草地上,十几个小孩子端端地坐在那里,围着良子读“假名”(日文字母)。

    良子举起一张张卡片,孩子们齐声“啊、咿、哦、唉、噢”地读着。

    而相隔不远处,一些稍大一点儿的孩子正听鹤田洋一讲算术。用一个破木板挂在树干上,算是黑板。

    看到这些,高铁林的心一颤,低声对姚长青说:“日本难民在等待遣返的日子里仍然不忘对下一代的教育……很难得呀!”

    姚长青说:“他们一旦看到一点儿希望,就会立刻强化自己。这样的民族,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磨难,都会很容易重新站立起来……可敬可畏呀!”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的心境总是不同,所以,总有特殊的事发生。高铁花在忙完一天之后,却总也睡不着了。不知为什么,她在这一天里心情都特别沉重,眼前总出现矢村英介浑身是血的样子。那哀怨的眼神令她不断陷入痛苦而又心酸的回忆之中。她偷偷地从内衣兜里拿出矢村英介的照片,生死别离令她泪眼模糊。她甚至希望在难民堆里揪出一个潜逃的战犯,而那个战犯就是矢村英介。

    她这样想着,马震海进来了。看见高铁花在流泪,马震海勇敢地抓住她的手。高铁花看了看他,静静地把手抽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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