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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这便有了更大的意义:田烈德不是纯任感情而反对父亲的;也不是看不起果商,而是为正义应当,应当,反对父亲。他觉得应当到山园去宣传合作的方法,应当到栈房讲演种种“用钱”的非法,应当煽动铺中伙计们要求增高报酬而减轻劳作,应当到家里宣传剥花生与打山楂酪都须索要工钱。

    可是,他二年没回家了。他不敢回家。他知道家里的人对于那种操作不但不抱怨,而且觉得足以自傲;他们已经三辈子是这样各尽所能的大家为大家效劳。他们不会了解他。假若他一声不出呢,他就得一天到晚闻着那种酸甜而腻人的味道,还得远远的躲着大家,怕溅一身山楂汤儿。他们必定会在工作的时候,彼此低声的讲论“先生”;他是在自己家中的生人!

    他也不敢到铺中去。那些老伙计们管他叫“师弟”他不能受。他有很重要的,高深的道理对他们讲;可是一声“师弟”便结束了一切。

    到栈房,到山上?似乎就更难了。

    啊!他把手放在脑后,微微一笑,想明白了。这些都是感情用事,即使他实地的解放了一两家山上的庄家户,解放了几个小伙计与他自己的一家人,有什么用?他所追求的是个更大的理想,不是马上直接与张三或李四发生关系的小事,而是一种从新调整全个文化的企图。他不仅是反对父亲,而且反抗着全世界。用全力捉兔,正是狮的愚蠢,他用不着马上去执行什么。就是真打算从家中作起——先不管这是多么可笑——他也得另有办法,不能就这么直入公堂的去招他们笑他。

    暂时还是不回家的好。他从床上起来,坐在床沿上,轻轻提了提裤缝。裤袋里还有十几块钱,将够回家的路费。没敢去摸。不回家!关在屋中,读一寒假的书。从此永不回家,拒绝承袭父亲的财产,不看电影专心的读书。这些本来都是不足一提的事,但是为表示坚决,不能不这么想一下。放弃这一切腐臭的,自己是由清新塘水出来的一朵白莲。是的,自己至少应成个文学家,象高尔基那样给世界一个新的声音与希望。

    六

    看了看窗外,从玻璃的上部看见一小片灰色的天,灰冷静寂,正象腊月天气。不由的又想起家来,心中象由天大的理想缩到个针尖上来。他摇了摇头,理想大概永远与实际生活不能一致,没有一个哲人能把他的人生哲理与日常生活完全联结到一处,象鸳鸯身上各色的羽毛配合得那么自然匀美。

    别的先不说,第一他怕自己因用脑过度而生了病。想象着自己病倒在床上,连碗热水都喝不到,他怕起来。摸摸自己的脸,不胖;自己不是个粗壮的人。一个用脑子的不能与一个用笨力气的相提并论,大概在这点上人类永远不会完全平等,他想。他不能为全人类费着心思,而同时还要受最大的劳力,不能;这不公道!

    立起来,走在窗前向外看。灰冷的低云要滴下水来。可是空中又没有一片雪花。天色使人犹疑苦闷;他几乎要喊出来:“爽性来一场大雪,或一阵狂风!”

    同学们欢呼着,往外搬行李,毛线围脖的杪儿前后左右的摆动,象撒欢时的狗尾巴:“过年见了,张!”“过年见了,李!”大家喊着;连工友们也分外的欢喜,追着赏钱。“这群没脑子的东西!”他要说而没说出来,呆呆的立着。他想同学们走净,他一定会病倒的;无心中摸了摸袋中的钱——不够买换一点舒适与享乐的。他似乎立在了针尖上,不能转身;回家仿佛是唯一平安的路子。

    他慢慢的披上大衣,把短美的丝围脖细心的围好,尖端压在大衣里;他不能象撒欢儿的狗。还要拿点别的东西,想了想,没去动。知道一定是回家么?也许在街上转转就回来的;他选择了一本书,掀开,放在桌上;假如转转就回来的话,一定便开始读那本书。

    走到车站,离开车还有一点多钟呢。车站使他决定暂且作为要回家吧。这个暂时的决定,使他想起回家该有的预备:至少该给妹妹们买点东西。这不是人情,只是随俗的一点小小举动。可是钱将够买二等票的,设若匀出一部分买礼物,他就得将就着三等了。三等车是可爱的,偶尔坐一次总有些普罗神味。可是一个人不应该作无益的冒险,三等车的脏乱不但有实际上的危险,而且还能把他心中存着的那点对三等票阶级的善意给削除了去。从哪一方面看,这也不是完美的办法。至于买礼物一层,他会到了家,有了钱,再补送的;即使不送,也无伤于什么;俗礼不应该仗着田烈德去维持的。

    都想通了,他买了二等票。在车上买了两份大报;虽然卖报的强塞给他一全份小报,他到底不肯接收。大报,即使不看,也显着庄严。

    七

    到了自家门口,他几乎不敢去拍门。那两扇黑大门显着特别的丑恶可怕。门框上红油的“田寓”比昔日仿佛更红着许多,他忽然想起佛龛前的大烛,爆竹皮子,压岁钱包儿!都是红的。不由的把手按在门环上。

    没想到开门来的是母亲。母亲没穿着那个满了糖汁与红点子的围裙。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很干很黄,眉间带着忧郁。田烈德一眼看明白这些,不由的叫出声“妈”来。“哟,回来啦?”她那不很明亮的眼看着儿子的脸,要笑,可是被泪截了回去。

    随着妈妈往里走,他不知想什么好,只觉得身旁有个慈爱而使人无所措手足的母亲,一拐过影壁来,二门上露着个很俊的脸:“哟,哥哥来了!”那个脸不见了,往里院跑了去。紧跟着各屋的门都响了,全家的人都跑了出来。妹妹们把他围上,台阶上是婶母与小孩们,祖母的脸在西屋的玻璃里。妹妹们都显着出息了,大家的纯洁黑亮的眼都看着哥哥,亲爱而稍带着小姑娘们的羞涩,谁也不肯说什么,嘴微笑的张着点。

    祖母的嘴隔着玻璃缓缓的动。母亲赶过去,高声一字一字的报告:“烈德!烈德来了!大孙子回来了!”母亲回头招呼儿子:“先看看祖母来!”烈德象西医似的走进西屋去,全家都随过来。没看出祖母有什么改变,除了摇头疯更厉害了些,口中连一个牙也没有了。

    和祖母说了几句话,他的舌头象是活动开了。随着大家的话,他回答,他发问,他几乎不晓得都说了些什么。大妹妹给他拿过来支蝙蝠牌的烟卷,他也没拒绝,辣辣的烧着嘴唇。祖母,母亲,妹妹们,始终不肯把眼挪开,大家看他的长脸,大嘴,洋服,都觉得可爱;他也觉得自己可爱。

    他后悔没给妹妹们带来礼物。既然到了家,就得迁就着和大家敷衍,可是也应当敷衍得到家;没带礼物来使这出大团圆缺着一块。后悔是太迟了,他的回来或者已经是赏了她们脸,礼物是多余的。这么一想,他心中平静了些,可是平静得不十分完全,象晓风残月似的虽然清幽而欠着完美。

    八

    奇怪的是为什么大家都不工作呢?他到堂屋去看了看,只在大案底下放着一盆山楂酪,一盆。难道年货已经早赶出来,拿到了铺中去?再看妹妹们的衣裳,并不象赶完年货而预备过年的光景,二妹的蓝布褂大襟上补着一大块补钉。“怎么今年不赶年货?”他不由的问出来。

    大妹妹搭拉着眼皮,学着大人的模样说:“去年年底,我们还预备了不少,都剩下了。白海棠果五盆,摆到了过年二月,全起了白沫,现今不比从前了,钱紧!”

    田烈德看着二妹襟上的补钉,听着大妹的摹仿成人,觉得很难堪。特别是大妹的态度与语调,使他身上发冷。他觉得妇女们不作工便更讨厌。

    最没办法的是得陪着祖母吃饭。母亲给他很下心的作了两三样他爱吃的菜,可是一样就那么一小碟;没想到母亲会这么吝啬。

    “跟祖母吃吧,”母亲很抱歉似的说“我们吃我们的。”

    他不知怎样才好。祖母的没有牙的嘴,把东西扁一扁而后整吞下去,象只老鸭似的!祖母的不住的摇头,铁皮了的皮肤老象糊着一层水锈!他不晓得怎能吃完这顿饭而不都吐出来!他想跑出去嚷一大顿,喊出家庭的毁坏是到自由之路的初步!

    可是到底他陪着祖母吃了饭。饭后,祖母躺下休息;母亲把他叫在一旁。由她的眼神,他看出来还得殉一次难。他反倒笑了。

    “你也歇一会儿,”母亲亲热而又有点怕儿子的样儿“回头你先看看爸去,别等他晚上回来,又发脾气;你好容易回来这么一趟”母亲的言语似乎不大够表现心意的。“唉,”为敷衍母亲,他答应了这么一声。

    母亲放了点心。“你看,烈德,这二年他可改了脾气!我不愿告诉你这些,你刚回来;可是我一肚子委屈真”她提起衣襟擦了擦眼角。“他近来常喝酒,喝了就闹脾气。就是不喝酒,他也嘴不识闲,老叨唠,连躺在被窝里还跟自己叨唠,仿佛中了病;你知道原先他是多么不爱说话。”“现在,他在南号还是在北号呢?”他明知去见父亲又是一个劫难,可是很愿意先结束了目前这一场。

    “还南号北号呢!”母亲又要往上提衣襟。“南号早倒出去了,要不怎么他闹脾气呢。南号倒出不久,北市的栈房也出了手。”

    “也出了手,”烈德随口重了一句。

    “这年月不讲究山货了,都是论箱的来洋货。栈房不大见得着人!那么个大栈呀,才卖了一千五,跟白捨一样!”

    进了兴隆北号,大师哥秀权没认出他来,很客气的问“先生看点什么?”双手不住的搓着。田烈德摘了帽子,秀权师哥又看了一眼“师弟呀?你可真够高的了;我猛住了,不敢认,真不敢认!坐下!老人家出去了;来,先喝碗茶。”

    田烈德坐在果筐旁的一把老榆木擦漆的椅子上,非常的不舒服。

    “这一向好吧?”秀权师哥想不起别的话来“外边的年成还好吧?”他已五十多岁,还没留须,红脸大眼睛,看着也就是四十刚出头的样子。

    “他们呢?”烈德问。

    “谁?啊,伙计们哪?别提了——”秀权师哥把“了”字拉得很长“现在就剩下我和秀山,还带着个小徒弟。秀山上南城匀点南货去了,眼看就过年,好歹总得上点货,看看,”他指着货物“哪有东西卖呀!”

    烈德看了看,磁缸的红木盖上只摆着些不出眼的梨和苹果;干果笸箩里一些栗子和花生;靠窗有一小盆蜜饯海棠,盆儿小得可怜。空着的地方满是些罐头筒子,藕粉匣子,与永远卖不出去的糖精酒糖搀水的葡萄酒,都装璜得花花绿绿的,可是看着就知道专为占个地方。他不愿再看这些——要关市的铺子都拿这些糊花纸的瓶儿罐儿装门面。

    “他们都上哪儿去了?”

    “谁知道!各自奔前程吧!”秀权师哥摇着头,身子靠着笸箩。“不用提了,师弟,我自幼干这一行,今年五十二了,没看见过这种事!前年年底,门市还算作得不离,可是一搂账啊,亏着本儿呢。毛病是在行市上。咱们包山,钱货两清;等到年底往回叫本的时候,行市一劲往下掉。东洋橘子,高丽苹果,把咱们顶得出不来气。花生花生也掉盘,咱们也是早收下的。山楂核桃什么的倒有价儿,可是糖贵呀;你看,”他掀起蓝布帘向对过的一个小铺指着:“看,蜜饯的东西咱们现今卖不过他;他什么都用糖精;咱们呢,山楂看赚,可赔在糖上,这年月,人们过年买点果子和蜜饯当摆设,买点儿是个意思,不管好坏,价儿便宜就行。咱们的货地道,地道有什么用呢!人家贱,咱们也得贱,把货铲出去呢,混个热闹;卖不出去呢,更不用说,连根儿烂!”他叹了口气。只给烈德满满的倒了一碗茶,好象拿茶出气似的。

    “经济的侵略与民间购买力的衰落!”烈德看得很明白,低声对自己说。

    秀权忙着想自己的话,没听明白师弟说的是什么,也没想问;他接着诉苦:“老人家想裁人。我们可就说了,再看一节吧。这年月,哪柜上也不活动,裁下去都上哪儿去呢!到了五月节,赔的更多了,本来春天就永远没什么买卖。老人家把两号的伙计叫到一处,他说得惨极了:你们都没过错,都帮过我的忙。可是我实在无了法。大家抓阄吧,谁抓着谁走。大家的泪都在眼圈里!顶义气的是秀明,师弟你还记得秀明?他说了话:两柜上的大师哥,秀权秀山不必抓。所以你看我俩现在还在这儿。我俩明知道这不公道,可是腆着脸没去抓。四五十岁的人了,不同年轻力壮,叫我们上哪儿找事去呢?一共裁了三次,现在就剩下我和秀山。老人家也不敢上山了,行市赔不起!兴隆改成零买零卖了。山上的人连三并四的下来央求,老人家连见他们也不敢!南号出了手,栈房也卖了。我们还指望着蒜苗,哼,也完了!热洞子的王瓜,原先卖一块钱两条,现在满街吆喝一块钱八条;茄子东瓜香椿原先都是进贡的东西,现在全下了市,全不贵。有这些鲜货,谁吃辣蒿蒿的蒜苗呢?我们就这么一天天的耗着,三个老头子一天到晚对着这些筐子发楞。你记得原先大年三十那个光景?买主儿挤破了门;铜子毛钱撒满了地,没工夫往柜里扔。看看现在,今到几儿啦,腊月廿六了,你坐了这大半天,可进来一个买主?好容易盼进一位来,不是嫌贵就是嫌货不好,空着手出去,还瞪我们两眼,没作过这样的买卖!”秀权师哥拿起抹布拚命的擦那些磁缸,似乎是表示他仍在努力;虽然努力是白饶,但求无愧于心。

    十

    秀权的后半截话并没都进到烈德的耳中去,一半因他已经听腻,一半因他正在思索。事实是很可怕,家里那群,当伙计的那群,山上种果子的那群,都走到了路尽头!

    可怕!可是他所要解放的已用不着他来费事了,他们和她们已经不在牢狱中了;他们和她们是已由牢狱中走向地狱去,鬼是会造反的。非走到无路可走,他们不能明白,历史时时在那儿牺牲人命,历史的新光明来自地狱。他不必鼻一把泪一把的替他们伤心,用不着,也没用。这种现象不过是消极的一个例证,证明不应当存在的便得死亡,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会败坏,象搁陈了的橘子。他用不着着急,更用不着替他们出力;他的眼光已绕到他们的命运之后,用不着动什么感情。

    正在这么想着,父亲进来了。

    “哟,你!”父亲可不象样子了:脸因削瘦,已经不那么圆了。两腮下搭拉着些松皮,脸好象接出一块来。嘴上留了胡子,惨白,尖上发黄,向唇里卷卷着。脑门上许多皱纹,眼皮下有些黑锈。腰也弯了些。

    烈德吓了一跳,猛的立起来。心中忽然空起来,象电影片猛孤仃断了,台上现出一块空白来。

    十一

    父亲摘了小帽,脑门上有一道白印。看了烈德一会儿:“你来了好,好!”父亲确是变了,母亲的话不错;父亲原先不这么叨唠。父亲坐下,哈了一声,手按在膝上。又懒懒的抬起头看了烈德一眼:“你是大学的学生,总该有办法!我没了办法。我今儿走了半天,想周转俩现钱,再干一下子。弄点钱来,我也怎么缺德怎办,拿日本橘子充福橘,用糖精熬山里红汤,怎么贱怎卖,可是连坑带骗,给小分量,用报纸打包。哼,我转了一早上,这不是,”他拍了拍胸口“怀里揣着房契,想弄个千儿八百的。哼!哼!我明白了,再有一份儿房契,再走上两天,我也弄不出钱来!你有学问,必定有主意;我没有。我老了,等着一领破席把我卷出城去,不想别的。可是,这个买卖,三辈子了,送在我手里,对得起谁呢!两三年的工夫会赔空了,谁信呢?你叔叔们都去挣工钱了,那哪够养家的,还得仗着买卖,买卖可就是这个样!”他嘴里还咕弄着,可是没出声。然后转向秀权去:“秀山还没回来?不一定能匀得来!这年景,谁肯帮谁的忙呢!钱借不到,货匀不来,也好,省事!哈哈!”他干笑起来,紧跟着咳嗽了一阵,一边咳嗽还一边有声无字的叨唠。

    十二

    敷衍了父亲几句,烈德溜了出来。

    他可以原谅父亲不给他寄钱了,可以原谅父亲是个果贩子,可以原谅父亲的瞎叨唠,但是不能原谅父亲的那句话:“你是大学的学生,总该有办法。”这句话刺着他的心。他明白了家中的一切,他早就有极完密高明的主意,可是他的主意与眼前的光景联不到一处,好象变戏法的一手耍着一个磁碟,不能碰到一处;碰上就全碎了。

    他看出来,他决定不能顺着感情而抛弃自己的理想。虽然自己往往因感情而改变了心思,可是那究竟是个弱点;在感情的雾瘴里见不着真理。真理使刚才所见所闻的成为必不可免的,如同冬天的雨点变成雪花。他不必为雪花们抱怨天冷。他不用可怜他们,也不用对他们说明什么。

    是的,他现在所要的似乎只是个有实用的办法——怎样马上把自己的脚从泥中拔出来,拔得干干净净的。丧失了自己是最愚蠢的事,因为自己是真理的保护人。逃,逃,逃!

    逃到哪里去呢?怎样逃呢?自己手里没有钱!他恨这个世界,为什么自己不生在一个供养得起他这样的人的世界呢?想起在本杂志上看见过的一张名画的复印:一溪清水,浮着个少年美女,下半身在水中,衣襟披浮在水上,长发象些金色的水藻随着微波上下,美洁的白脑门向上仰着些,好似希望着点什么;胸上袒露着些,雪白的堆着些各色的鲜花。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张图画,也不愿细想其中的故事。只觉得那长发与玉似的脑门可爱可怜,可是那些鲜花似乎有点画蛇添足。这给他一种欣喜,他觉到自己是有批评能力的。

    忘了怎样设法逃走,也忘了自己是往哪里走呢,他微笑着看心中的这张图画。

    忽然走到了家门口,红色的“田寓”猛的发现在眼前,他吓了一跳!

    哀启

    五个亡国奴占据了金紫良先生的一所三合瓦房。金先生是有个姓名的:作过公安局的科长,和其他机关中科长科员之类的官儿;颇剩下几个钱,置买了几所小房;现在就指着几个房租,过着份不算不舒服的日子。因为官面上有不少朋友,房客们要是到日子拿不上租金,别管是有意捣蛋,还是实在手里太紧,金先生会叫巡警们替他讲话。在这一点上,金先生在“吃瓦片”的人们里是很足以自豪,而被称为人物的。

    可是,五个“虾仁”硬占了他一所三合房。他不敢说“亡国奴”这三个字,所以每逢必须说到这个的时候,他把“xx虾仁”的上半截去掉,作成个巧妙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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